李义山闻言大笑。一个能让人笑的人,是很容易收获爱情的。他早知道王晏媄是个段子手,但却从来没有如此为她的笑话倾倒过。“过可以,但不能凑活。”他说。“我等了三十多年才等到你,我不会凑活。
“这么多年,你死到哪去了?”
“我啊,忙着写诗呢。”
“说起这个,”王晏媄一下子来了兴致,“你必须给我写一首,最少一首。”
“你知道,当一个女人变成了诗句,她就离变成回忆不远了。”
“那算了,我不要变成回忆。”她与他碰杯,而他却趁机凑过去吻她,她也热烈地回应他。她一点都不担心有人看到这一幕跑去跟她爸妈告状,正相反,她甚至有点希望发生这样的事。对这个阶级的穷奢极欲的生活,她从来没有喜欢过;而他们的伪善和矫情,则更加令她厌烦。如今她终于过上了自己喜欢的生活,她恨不得告诉世界上所有人,她王晏媄恋爱了,她无比的开心。这个被他们视为另类的姑娘,即使和他们走上了不同的人生道路,也依然能够收获尘世的幸福。
“不如我即兴赋诗一首,怎么样?”李义山温柔地对她说。“赋一首跟爱情无关的,也就没那些忌讳了。”
“得了吧。”王晏媄笑着说,“你无非就是想显摆一下自己的才华,就跟我看不出来似的。”
李义山大笑两声,心里已经打好了腹稿。再约略一润色,小调就成形了。他于是念给王晏媄听。写诗是一件艰难的事,与写小说不同。即使是李义山这样的行家里手,脱离文字而完全在脑海中搞创作也是很吃力的。但大概是因为朱门酒肉对他的刺激有点大,因而灵感迸发得很是充沛,所以才能不费什么力气就达成目标。
“‘黄金堪作屋,何不作重楼。’你是在奚落我吗?”王晏媄娇嗔地责怪他。
两人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调情,却见穿着珠光宝气长裙的王母走到阴台这边,高傲而礼貌地对王晏媄说:“开饭了,领着你的朋友来吃饭吧。”说完,并不期待任何回应,王母便走了。她身上的裙子和她手中的香槟颜色几乎一模一样,跟她肌肤的颜色也十分相似,看起来就像是出演某香水广告的大明星。这时李义山怯场了,他委实不愿跟那些达官显贵坐在一起用餐,因为那势必令他手足无措。王晏媄从他落寞的神情上猜到了他的心事,便对他说:
“来吧,跟我坐在一起。”
李义山不好意思地笑笑,意识到自己被她看穿了,只好跟着她来到了大厅当中。他惊奇地发现他们之间的密切关系虽然才建立不久,但默契程度却堪比相伴几十年的老夫老妻。他心里在想什么,她不用问就看得出来,简直就像是会读心术一样。来到了大厅当中,李义山又有了新的发现,刚才放在屋子正当中的自助餐桌不见了,换成了够所有来宾分两边就座的正餐餐桌。看样子,除了他们两个谈情说爱的,其他人都已经坐下了。王母一边望着他们,一边大大地喝了一口酒,然后跟旁边的一位男士小声地说了几句,似乎是在表达对自己女儿的不满。客人们都不是头一次来,对于自己该往哪坐这件事都心知肚明,已经为他们二人留好了座位。大家都不好意思直勾勾地看着他们,但却无一例外地用余光去观察这两人的动态以及主人的脸色——大家都觉得会有一场好戏看。王晏媄对餐桌上的礼节驾轻就熟,但为了迁就头一次见识这种阵仗的李义山,她故意不去遵守那些繁文缛节,以免令他看起来太无知。说实在的,她早就想这么干了。是谁规定左手不能拿刀的,又是谁规定面包一定要泡在汤里?咀嚼的时候不许张嘴,唇印不许留在酒杯上,扣子都要把人勒死了也不许解开……颠覆老一套的这一天终于到来了,王晏媄蓄谋已久。她笑眯眯地看着李义山,李义山也笑眯眯地看着她,两个人都感觉很畅快。一桌子的人都不说话,显然是被这两个不守规矩者弄得。终于,一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打破了沉默,用和王母同样的神情对李义山说:
“咱们以前没见过,请问怎么称呼?”
这发问的年轻人坐在李义山对面,衣着考究,举止优雅,头发梳得很整齐且油光可鉴,一看就是讲究人。听见有人说话,李义山把头从汤碗里伸出来,又因为与那人四目相交,方知道是在问自己,便赶忙说道:
“我叫李义山。”说完之后又立刻补充道,“初次见面,请多指教。”他一直记得当初刘去华对“指教”和“关照”的辨析,没想到今天竟然用上了。
那年轻人假笑了一下,说出了自己的姓名,又问李义山在哪里高就。
“他是印刷厂的工人。”不等李义山回答,王晏媄抢先说道。显然,这个答案不足以使满桌的听众们投来羡慕的目光。可王晏媄不在乎,她望着李义山的双眼,神情当中全是宠溺。王母对她的反应很是失望,小声地说了句什么,又喝了一大口酒。
“这么说,阁下是日报的人了?”年轻人拿白色的餐布抹了抹嘴唇,动作熟练极了。
李义山应了一声。
“听说日报前些日子有个跳楼的,不知您认识不认识?”
“认识。”
“这人可真好玩。好端端的,怎么跳楼了,是不是日报的工作压力太大?哦,对不起,我忘了,您是印刷厂的,对报社的事情只怕也不怎么了解。”
“没请教您在哪里高就?”那人的明显带着敌意的话让李义山感到不快,他不打算善罢甘休。
“这位是我们学生会的司马主席。”不等那人开口,坐在他身边的一个戴眼镜的年轻女孩如此说道。看样子,这两人都是大学的学生,且都是学生会的。如此说来,对刘去华其人,这两人都是有所了解的,刚才是在明知故问,就是想借机羞辱李义山。刘去华在大学作演讲,引起了那么大的非议,学生会主席不可能不知道。而从他气定神闲的举止来看,对于刘去华其人的死,像是很高兴呢。
“司马主席好威风,就连吃饭也要带个发言人。”他原本还想说“怎么不见她喂你”,但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了。
王晏媄笑了笑,不仅不去制止李义山,还觉得十分有趣。司马主席为什么向李义山发难,王晏媄是最清楚的,他是为了给姑爷出那口恶气。这两个人一直互相“雅重”,十分合得来,以前在这样的场合相遇总是互相吹捧。两个人都没学问,但都喜好附庸风雅,又皆是爱出风头的,每每在席间说些傻话出来,令王晏媄头疼不已。如今司马主席依旧,而姑爷已让位给李义山,司马主席自然为“兄弟”打抱不平。
那戴眼镜的姑娘眉头紧锁,不高兴地说:“这位是我们学生会的司马主席,你放尊重点。”
李义山冷笑道:“你口口声声你们学生会的司马主席,是怕别人听不出来学生会是你们司马主席的?”
那戴眼镜的姑娘还想理论,却被司马主席拦住了。他笑着说,“李大哥别生气。我这学妹年纪小、不懂事,多有得罪,还请见谅。”说完,举起酒杯向李义山示意了一下,喝了一大口才放下。
论逢场作戏,李义山不是司马主席的对手,他的脸色变得没那么快。他也喝了一大口酒,也很想“大度”地笑笑,但却怎么也笑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