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晴风歇,一晚春威折。
大戚国上临皇城,尚家大宅,倪尔院外。
草丛中似有声响,原是不知哪里来的探子奉命蹲守。这两人通身着深衣,同色黑巾包头遮面,标准的探子着装,俯在草丛中多时片草不动,竟无人发觉。其中一人贴耳细闻,一片寂音,忍不住说道:“要我说这真是顶好的任务了,坐卧花丛中,待听佳人音,一日都是闲啊,比那打打杀杀的任务真是好了不止半点。”
身旁的同来的探子三水看他这懒惫的样子,笑骂道:“你呀,皮子紧着点。主子即是派了咱俩来,必是有大事要生了。况且,这院里的主虽还是个小丫头,能做一院之主,定也不是个省油的主儿。”
正说着呢,忽听得院中婆子一声急唤:“小姐快下来,怎么急急就上去了。”
这探子赶紧一步跨出这边角之地,就地起跃,三两跨步,一下子攀上院墙。
只见一红衣女子,身穿罗裙,必是院主尚倪尔无疑了。正由二楼阁窗攀上顶阁,身影险上,可见功法却是如主子所交代,如龄未成。阁下丫鬟婆子不时惊呼,想必这倪院的阁子也不是好登。正想着,这姑娘似乎与他对视一眼,随即更快速度向上攀去。再定神看去,似乎又是错觉。
探子赶紧回身,与三水交代:“确是出事了,里面那位在攀顶阁,我先去和主子交代。你现在即刻到外备马,随机应变!”说着也不管三水反应,就由前瞧好的小路向院外跃去。
三水听得令,正要随上,却听尚倪尔自阁顶高处一声:“传我令,倪卫即刻全族限出,彻查院中人事,捉拿细作,我倒要看看是哪位敢窥我尚氏一族。”
三水心中暗骂先前那人抢了他的活计,暴露了行踪却要他背锅,再不敢耽搁,赶紧要抽身离去。内院还未出,只觉颈口一凉,似是被什么扎到,再走两步,惶惶然就要向下倒去。唉,早知院里这位不是什么省油的主,不知怎的就中招了!
倒在地上,几息功夫,脚步声近了。果然,几个卫士把三水翻身仰面抬走,三水看着近晚阴沉沉的天空,左右摇晃,恍恍惚惚间看到云间有一抹淡黄色的薄烟,是尚氏一族独有的信烟,几近消失,这才知道今晚这出儿真是出了大事。最后一个想法竟是,出了这等大事,估计主子没空捞他,要受几天罪了。再摇几下,终于晕过,再无知觉。
再说这院中情形,院主尚倪尔立于高阁,看这春威折旧日,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尚倪尔看着天边一抹淡黄,忽有萧瑟意。尚氏一族之所以几百年来,把控上临皇城,与魏氏相斗相合屹立不倒,正是由这一代代顶起家族,虽前路坎坷,但吾愿往矣,身载家族荣光。
听着身后的脚步声,等的人来终于来了,乃是服侍老家主多年的贴身书童,人称庆先生。这位庆先生为人圆滑,整日里笑容满面,像个安乐地主翁般和善得很,可该办的事一点也不含糊,主事时人戏称笑面虎。自老家主卸任以后,养尊处优,心宽体胖,这几年身子像吹气般鼓了起来。
先生本名少有人知,现名庆卸,乃是老家主庆卸任之喜所赐,可见这尚家家主难当得很。不等那人开口,倪尔就道:“庆先生,怎么不在祖父侧服侍,却来找我呢?说也来得真快,祖父防备孙女之心已经知道了。在此等你,是要你告知祖父,今日我定要见姐姐,我知分寸,祖父不必担忧。待我回来再行领罚。”
庆先生从阁内涉阶而上,足足九层阁,内衫早已湿透,可怜他一个老家主书童,到了还是要做这耗命的勾当,全是不省心的小主子。这样想着,哎呀,汗流了下来,庆先生气喘吁吁,这标志性胖胖的笑面再也撑不住了,配上那满脸的汗水,怎么看都有些滑稽可笑。好在只要他传话,没指望能拦住这主儿,不然这苦活计可排不上他。也难为这主儿,都这时候还能耐住性子配合他,不愧是当年老家主最中意的继任人。不多想,说完交代的台词赶紧放这祖宗离开,省的又惹人嫌。
“倪主儿,老家主早就下了令,要你静心思过,上次不该私自涉空明院事务。你出不去的。”
倪尔听他如此废话,冷冷讽刺道,“好叫祖父知,我若安心等着嫁入皇家,今日见的该是收尸的红霞色信烟。且倪尔自有主张,祖父拦不住我。这传任烟非一院院主卸任不可见,倪尔院乃是稳定宫廷维系世族,按说我已接任倪尔,家主卸任我只管待命,可今日传烟的是家姐,家姐是生是死,我总是要知道的!”
说罢再无耐性多费口舌,倪尔一手除下腰带,这带乃是皇城里那位天下之主前日里不知哪里寻来的生辰礼,金丝玉帛却又轻薄飘逸,稀奇不知是何材质,触手生凉却又坚韧无比,好让京城一派闺秀羡慕,贺与尚倪尔明朝大婚下的定礼。
倪尔才不管这物毁了如何,三两下缠上手掌,从高阁一跃而下。伴着阁下婆子的惊呼,下落间忽一手探出,凌空院中,遇阁便转,向族外滑去。
老书童庆卸这才知老家主说拦不住她是什么意思,就这主大功未成,竟用族内飞羽院消息往互的传令丝网滑出,这传信的丝网只做族内传信之用,要是能承人,还要她来用!怪不得老家主当年可惜这主其智若妖,其性若坚,堪可接任家主位!可惜!可惜!
倪尔可顾不得这老书童所想,飞羽之网可用否,先试了再说。至于功夫不到家,凌空断落,非死即伤的事不想也罢。倪尔心心念的只是姐姐的安危,虽是黄色信烟,但也总觉不好,恨不得这飞羽之网再长些,让她一跃皇城郊外,赶紧见到姐姐。
飞羽之网,乃祖中消息往互之用,自然出了宗门再不可用。门外倪院影卫见天边信烟,早就备快马候着,时候将近,抬眼看去。果然不多时,倪主从这上临第一高门跳出,直直落在这骏马上,拍马而去。
才跑过一条大街,惊走一片街边客,正要嗟这姑娘衣衫不整,粗鲁无礼,就见一飞箭直直射向这一人一马。马上这姑娘也不回身,反手一握,手上也不知缠着什么金光闪闪的东西,毫发无损就接住这箭,一手拆开箭头羽令,低眼一撇就抬头鞭加快马,转身另换一路而去,想是飞羽传信得了确切位置。街边人被这一手惊住,再不敢出口责怪。
城中各处,伺机而动,注定是个不眠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