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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二十万两江湖梦(一两)

杨梅镇

你如果从东头的樟树底下起,沿着那条石缝里已经长出青草的石板路,大概花上半个时辰,就可以走到西头的张老实豆腐店,那,杨梅镇你便算是逛完了。

这实在是一个平淡无奇的小小镇落,成欢做梦都想走出去——闯荡江湖!可惜不管他再怎么努力地赚钱、抠钱,荷包里的银子也从来没有超过五十两。盘缠哪,出门在外至关重要的盘缠哪——

我们的成欢向来是个做事很有计划的人,赚到一百两就是他此刻的目标!然后,嘿嘿,他就可以用这笔钱作为学费和路费,学得一身高强武功,锄强扶弱,行侠仗义……嘿嘿,外加努力赚钱——他的要求不高,赚个二三十万两就可以收山了,到时再娶个温柔贤淑美丽大方的老婆——他那已故的爹妈会在地下笑出声来的!

眼下,他正在豆腐店里同阿三大聊自己的梦想,初春淡淡的阳光照在他脸上,肌肤上闪耀着年轻的光泽,两只又黑又亮的眼睛极是精神,“……嘿嘿,到那时,我就回来盖上他三五进的大房子,阿三,你也可以跟我一起住……”

“你的房子还漏雨吗?”阿三很关心地问。

正在高谈阔论的成欢被泼了一大瓢冷水,十分郁闷,“那老房子我迟早要拆了它……”

“小二,来一碗豆腐脑,两只油饼。”

有客人来了,阿三连忙起身去端豆腐脑和油饼,成欢上前抹桌子打招呼,“客官您真有眼光,我们这里的豆腐脑可是远近驰名,又香又滑又嫩……”

客人五十来岁,穿身青布衣服,上下将成欢打量,“嗯,小哥儿骨骼生得不错。”

“嘿嘿,大家都这么说。”成欢倒是不客气。

“瞧你印堂清润如玉,眉宇隐隐有光,可惜却在这里当小二……”客人“啧啧”连叹两声,“把你的八字报上来,老夫替你掐掐。”

“他属蛇,正月初五午时生的。”答话的却是送豆腐脑和油饼来的阿三,顺便还带上一句,“客官掐归掐呵,他可是穷光蛋,付不起卦钱的。”

“哈哈哈……”客人大笑,“我的卦金,还真没多少人付得起。不过是看这位小哥相貌清奇,忍不住想算上一卦。”只见他沉吟半晌,微微笑道,“小哥儿,你在这里恐怕是待不长了,不出三个月,你会遇上命中贵人,从此,凤起鸡巢,龙出蛇窟,前途不可限量。”

这番话,不单成欢和阿三两个人听得一愣一愣,连老板张老实也听呆住了。

凤起鸡巢,龙出蛇窟……

多么动听的话!三个月,只要三个月,他就可以踏上了金光闪闪的前途了——呃呃呃,等等,这八个字是什么意思?

第一章 迎面贵人来

今年的春天来得特别迟,园子里的花到了三月份都还没有开。青草倒是遍地生根,一派茏葱,穿着厚厚棉袄的小厮阿荣正尽职地给那些迟迟不见探头的花儿浇水。忽然,只觉脑后闪过一股劲风,接着,屁股上被踢了一脚,正弯着腰的他不由自主地向前一倾,“扑”,趴在了花丛里。

唉,郡主,又是那个总以欺负他们为乐的小郡主。

奇怪的是,这次身后没有像以往那样响起银铃似的笑声,只传来重重一声冷哼,一个穿着葱绿洒花裙子的背影远远地往二门方向跑去了。

“郡主,郡主……”贴身丫环小纹在后面追得上气不接下气,虽说这么多年也该适应郡主的习惯了,可怎么样也比不上练过拳脚的郡主。

“纹姐姐,郡主怎么了?”阿荣问。虽然郡主常常这样踢他几脚,但郡主心地善良,去年他娘生病还是郡主掏了自己的私房银子给他。

“哎呀,问什么问啊……”小纹的脾气一向好得没话说,今天竟然这么不耐烦地丢下这么一句,继续去追,“郡主……”

“别跟着我!”郡主在房门前停下脚步,倏地回身,素日如鲜花般娇嫩的面庞此时一片煞青,眼角隐隐发红,显然是哭过,她指着小纹,厉声喝道,“再敢跟着,我就把你赶出府去!”

尽管以前经受了一百零一次这样的威胁,小纹还是第一次看到主子这副又是急怒又是伤心的模样,连忙站住,“郡主,您别生气,天下好男人多得是,他杜乙商……”

“闭嘴!闭嘴!”郡主捂住耳朵猛地晃头,要把那个名字彻底从脑袋里晃出去,“你走开!走开!”她冲进屋里,努力抱起那樽一人高的青瓷大花瓶,狠狠地往小纹所在的地方一扔,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瓷片纷飞爆裂,小纹吓得连忙往后退,终于意识到郡主的怒气不是自己的几句话可以平复的,也许唯有王爷能劝住郡主……

看着丫环远去,郡主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过了一会儿,她翻身坐起来,走到房里随便包了两件衣服,打开一只锦盒,兜着底把里面的珠宝首饰全倒了出来,同衣服一起包了,快步走到后门。

淡淡的阳光洒下来,街上人头攒动,你来我往,美丽的少女站在人流中露出一个冷冷的笑容,“哼,杜乙商,你最好不要被我找到!”

她安承真,堂堂的安王府小郡主,不说生得花容月貌,国色天香,好歹也算是清丽佳人,脸上没麻子没疤,手脚没残没缺,脑子也没病没坏,更有一副水晶心肝玲珑剔透……多少王公子弟上门求婚都被她回绝了,只因为哥哥把她许给了杜乙商!

杜乙商!

这三个字在五脏内翻腾,她恨不得把肚子变成油锅,狠狠地炸他个一百遍、一千遍、一万遍!

“以为长得好就了不起了吗?以为会调几手香粉就了不起了吗?”她一面在望不到头的官道上急行,一面把那个男人的祖宗十八代咒骂上三百遍,“哼,等姑奶奶找到你,先剁了你的手,再挖你的眼睛,再烧你的头发……让你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哼哼,退婚,到时你就连丑八怪也娶不到一个!”

连月来的大晴天,官道上尘土飞扬,偶尔有快马扬鞭而过,更扑得她满头是灰。而且匆忙上路,她连午饭也没吃,这下日头西斜,晚饭时候都快到了,肚子咕咕叫个不停,让她差点为自己忘记雇辆马车而后悔死。

天色越来越暗了,往日在自家淡淡香氛的闺房里,喝上一杯茉莉花茶,桌上摆上翡翠丸子、金丝桃片、盐津梅脯……唉,她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更恐怖的是,这样走下去,只怕到天黑也到不了镇上,那她岂不是要在荒郊野外过夜?

不,不,不,地上有虫子,没准还有马粪什么的,脏都脏死了……她一个劲地扭过头去看身后,希望老天能够睁开眼,给她送辆马车来——她只是顺便搭到前面的集市上,就算跟车夫挤在一起,或者坐车辕上也没关系,而且她会付给他银子……这样子应该不会有人会拒绝吧?

可惜老天爷大约是吃晚饭去了,太阳没了一丝儿踪影,都没辆马车来。哦,不不,她听见马蹄声!哎呀,她惊喜地回身,不错,不错,在渐渐暗下来的天幕下,一辆马车慢慢地近了,她没命地挥手,那车夫“吁”的一声,车停下来。

“姑娘有什么事?”

“我、我可以搭一下你的车吗?”

“搭车?”那车夫眯起眼上下打量她,荒郊野外这么一个衣饰华贵的漂亮女子……唔,没准是逃妾吧?“你要去哪儿?”

“到前面镇上就行。”眼前有一丝希望,她连忙再把银子掏了出来,“喏,我会付车钱的。”

十两纹银啊!车夫眼前一亮,答应了。

她大喜过望,连忙爬上车,把包袱往身边一放,里面的珠宝与木板相碰,发出“嗒”的一声轻响。车夫的耳朵一动,看了她一眼。

呼!走了大半天,终于可以歇一下了!她都快累死了,而且,更重要的是——快饿死了!

有了马车,前方的灯光越来越近了。车轮在青石板的街道上发出声响,食物的香味从两旁传来,她深深地吸着鼻子,眼睛不放过任何一处有可能吃得到东西的地方,然而,这地方真是太小了,竟然连家饭庄也没有,到了镇子尽头,在散发着昏暗光芒破旧灯笼下,一块木牌上写着歪歪扭扭的五个字:“张老实豆腐”。

啊,终于有吃的了!

“停一下停一下。”她手脚灵便地跳下车,一时之间忘了自己已经出了王府大门,仍像往日交待下人那样,跟车夫道,“我去吃点东西,你在这里等着!”

“好好好。”车夫爽快地答应她。

昏暗的小店内,有两个少年人正趴在一张桌上玩骰子,一个见了她连忙站起来,顺便拿脚踢了踢对面那个,“欢欢,有客有客……”

“瞎说什么呀?有谁深更半夜跑来喝豆腐脑?”另一个背对着大门的少年拉住他,“输了就想溜啊?”

“这里有吃的吗?”

一个衣着华贵的少女走了进来,身上葱绿洒花的裙子在昏暗灯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线,成欢登时眼前一亮,哎呀,不仅是客人,还是大客人。

“有有有——”成欢马上从椅子上跳下来,施展他三寸不烂之舌,外加一个灿烂微笑,“姑娘想吃什么?我们这里的豆腐脑可是方圆百里内最好吃的,又香、又嫩、又滑……另外还有葱油饼和油条,呵呵,本来还有包子来着,不过白天已经卖光了。姑娘若是不满意,小店还可以炒几个菜……”

“随便来什么,越快越好。”她都快饿晕了!

很快,一碗热腾腾白莹莹香气扑鼻的豆腐脑端到了她面前,两只金黄酥脆的葱油饼散发着诱人的葱香,几根油条在盘子里“玉体横陈”……唔哇,安承真很没形象地开动,直到实在撑不下了,才放下筷子。

“唔,真的很好吃。”简直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天见可怜,有生以来她还没有这么饿过。

“多谢姑娘夸奖,总共三十文。”

“这么好吃的东西才三十文啊?”这位大小姐睁大了眼睛表示惊奇,一面唤,“小纹,给钱。”

小纹?

这话一出口,三个人都愣了愣。

成欢和阿三望着黑沉沉的门外,诧异。

安承真的脸不好意思地红了红——她忘了自己是独自跑出来了,“呃,那个,我的钱在外面的马车上,我去拿给你们。”

“哦。”两个小伙计看着她走出门外。

“啊——”

门外的尖叫声划破杨梅镇入夜的宁静,两人连忙冲了出去,“怎么了怎么了?”

“马车呢?”华衣美服的少女在原地急得团团转,“马车呢?”

“什么马车?”

“我来的时候搭的马车啊……怎么不见了?我明明叫他等我的啊!”天哪,她的全部家当都在上面啊。

“钱在马车上?”成欢一下子提出重点。

“嗯嗯嗯。”安承真拼命点头。

“可是现在马车不见了?”

“嗯嗯嗯。”

他微微眯起眼,“也就是说,你没钱付账了?”

“谁说的?”从来没看过人脸色的小郡主把眼一瞪,从头上拔下一支钗,一头乌发登时散落到肩上,淡淡的发香在这个春夜飘散开来,“拿这个抵账!”

钗头上那一颗拇指大小的珍珠,够她吃几十年豆腐脑了。

两人的神色马上换了,脸上堆满了笑。

听见声音以为是一件白吃案的老板张老实从厨房里走了出来,见了钗子,忽然呆了一呆,“这个……小店找不开啊!”

“怎么找不开?”成欢连忙打断极缺经济头脑的老板,“留姑娘多吃几顿嘛!”

“那算算,吃多少顿才算呢?这钗子好歹也要十几两银子吧?”

“嗯,这一顿三十文……”豆腐店的主仆三个就在灯笼底下算起了账,没有人注意到站在边上的安承真缓缓地蹲了下去。

现在她该怎么办?才一出门就被人骗走了钱——她真是太笨了,那么贵重的一个包袱竟然不随身带着!

夜里的风有些冷,她抱了抱双臂,头枕上去……心里酸酸涩涩的,想哭……

“喂,喂……”阿三唤她,“呃,那个,这支钗子我们做十两算……”

“放屁!”安家小郡主的脾气这些人不知道,心情越是不好,脾气越是糟糕,她站起来,“我的钗子花了一百银在京城瑞宝斋买的,谁说只值十两银子?!”

“不是吧?一支钗子要一百两?小姐你不要吓我。”成欢把被吼得愣愣的阿三拉到身后,脸上摊上一副懒洋洋的笑,“难道你被人骗了钱就要从我们头上找回来……”

“啪!”

好一声脆响,安承真一记耳光不偏不倚地打在成欢的左脸上,“谁骗钱……谁骗钱?!”第一次离开家门就遭遇这么多不幸的小郡主浑身颤抖,声音里满是哽咽,虽然拼命强忍,可眼泪还是夺眶而出,像不可阻挡的洪水一般,冲垮了心头用骄傲堆积的堤坝。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成欢愣住了。

挨打的人是他好不好?凭什么她这个打人的人反而哭得这么伤心?

他摸摸火辣辣作痛的左脸,自认倒霉地叹了口气,“好吧好吧,你那三十文我们不收了好不好?”

此话一出,老板第一个反对:“什么——”

“算在我头上!”成欢无奈地说。

“你掏钱?”阿三见了鬼似的瞪着他,然后抬头望天,“今天月亮是从西边出来的吗?”成欢的抠门可是全杨梅镇有名的。

成欢白了他一眼,打起精神来劝这位坐在地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姑娘,“呃……要哭的话,我们换个地方好不好?你这样坐在我们店门口哭,明天大家会说闲话的……”

“嗯嗯!”另外二人大点其头。

“你、你以为我喜欢在、在这里哭啊……”安承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不容他误会自己是故意赖在这里,可是这句话一说出来,更加伤心,这黑灯瞎火,让她上哪里去呢?

“那个,到我家去吧……呃,这支钗子可以慢慢算做房租……”

唔,成欢很为自己的赚钱头脑陶醉。

“虽然这屋子有点破,到了下雨天还有点漏,不过这些天天气都很好,晚上应该不会被雨淋醒……”成欢一手执着油灯,带领他的金主参观房子,“这是我爹妈的房间,你先睡吧。”

“那你爹娘睡哪儿?”承真打量这幢明显年久失修的房子,以及在昏黄油灯下的蜘蛛网,声音都忍不住有些发抖。

“他们啊……早就睡到地底下去了!”成欢再自然不过地说,指着另一间房给她看,“那就是我的房间了,有什么事可以叫我……”

“什么?!”承真的寒毛都要竖起来了,“这、这……”让她睡死人房间?!

“可只有两间房了,难不成你要睡我的屋子啊?”

“那我宁可睡你屋里!”她转身就走,可惜整个屋子里只有一盏油灯,她一离开方才所在的屋子,马上闯入一片黑暗里,“啊……”她尖叫着跑了回来。

“喂,你别动不动就这样叫好不好?”成欢皱着眉揉揉耳朵,“跟我来。”

有人住的房间,明显多些生气。虽然这个屋子里东西散乱,衣服扔得到处都是……

成欢将灯放在桌上,手脚利落地把显眼处的几件衣服收起来,“呃,男人的房间嘛,总是有点乱的……你,真要睡这里啊?”

她穿着这样华丽的衣服,乌黑的头发披下来,映得脸特别的白。真奇怪,衣服这样华丽,她整个人却越发显得又小又白,像一枝才开了两三个花瓣的白荷花……说不出来什么感觉。她一站进来,整个屋子好像就跟平时不一样了,那个、那个什么……哦,对,蓬荜生辉……刘老夫子说过这样的话。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还带着浓浓的鼻音。虽然对这里也有万般不满,可这个小地方,竟然连一间客栈都没有,总不能睡到荒郊野外去吧。

“那好吧。你早点睡。”

“喂……”她叫住转身往外走的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那个,我不该打你……”不管怎么说,他还请她吃了一顿饭呢,而且,这地方虽然破旧,如果不是因为他,自己还没得住。

“你也知道不该啊!”成欢摸了摸自己无辜的脸,“这样吧,那根钗子就当是给我赔不是了,房租另算。”

“啊?”承真还没见过这样登鼻子上脸的人,呆住了。等她反应过来,他已经替她带上了房门,走了。

这是十七年来,她第一次离开家门独自度过的第一夜。一盏孤灯如豆,四壁萧然。没有香炉里点着的百合香,没有杭绸的软被,甚至没有丫头睡在她房里……而且隔壁的房间还曾经死过人……

哦不,她不能这样想下去!

她连衣服也不敢脱就跳上了床,紧紧缩在被子里。

陌生的气息……唉,哪里比得上家里的被褥,熏过香,如一团软软的棉花云……她闭上眼,努力幻想自己仍睡在原来的安乐窝里,却始终睡不着。

不知过了多久,小小灯盏里的灯油慢慢耗尽,承真睁着恐惧的眼睛看着火芒一点点微弱下去,似乎有什么东西发出“呼”的一声,灯,灭了。

黑暗灭顶而来。

“啊——”

可怕的尖叫声自梦中穿脑而入,香梦正酣的成欢猛地坐了起来——杀人啦?放火啦?片刻之后他才清醒过来,爬起床揉着朦胧的睡眼敲开隔壁的门,“怎么了?”

重重黑暗中,一个温软的身子忽然扑进了他怀里。一股陌生的香气钻进他的鼻孔,他恍然听见脑子里发出“轰”的一声响……

“快去点灯……”承真一面抱着这根救命稻草不放,一面叫,“快点灯啊!”

“可、可是,你得先松开我吧?”成欢吞了口口水,从来没有发现自己的声音会这样轻柔。

承真很快便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不过她宁死也不会放开能够牢牢抓在手里的一点点安全感,老天爷,她最怕黑了——

“你先放手,我唱歌给你听,听到我的声音不就可以了?”像是知道了她的害怕,他难得温柔地说,不过很快他便恢复了以往的嬉皮笑脸,“我唱歌可是很不错的哩……”

承真迟疑了一下,松手。

“天上的星儿千万颗,

地上的妞儿比星多,

啊——

傻孩子,想一想,

为什么失眠只为她一个?

地上的花儿千万朵,

哪曾见,素净清芬像白荷?

啊——

世上的妞儿比星多,

可我谁也不爱除了她一个……”

悦耳的歌声中,一星光芒慢慢亮起,然而旋即又熄灭。“咦,没油了?你等着,我去外间拿油来。”

他说着便走,承真飞快地拉住他的手臂,“我和你一块去。”

他便由她拖着手臂,在黑暗里前行,一面交代,“小心门槛呵……”

他只穿了薄薄一件单衣,暖暖的体温透过那层衣服传到她的手心,像暖炉一般,渐渐温暖了她的手。黑暗中,她听得见他的呼吸……

“喂,你刚刚唱的,是什么歌?”她问。声音在黑暗中听起来,特别清透。

“哦……这首歌啊,杨梅镇上放牛的小孩儿都会唱,可谁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你唱得挺好听的。”她实话实说。

就这么随便一句话,却让他的手莫名地抖了一下,刚刚拎到手里的油壶差点跌落到地上,脸上一阵发热,还好黑咕隆咚的谁也瞧不见谁。

“那还用说?我可是杨梅镇有名的金嗓子。”他努力用平常一点的口气来说完这句话,说完却发现声音不知何时也有点颤抖。

手上拖着一个女孩子的感觉……脚步像踩在云端,一下轻一下重,在门槛的时候差点被绊了一跤,好歹总算把灯点着了,她松手他的手臂,坐到床上去。

“我叫安承真。你叫什么名字?”两个人总不能一直“喂”过来“喂”过去吧。

“成欢。”他展齿一笑,淡淡灯光中,脸上似乎有层蒙蒙的光彩,一双眼睛更是又黑又亮,“你可以叫我欢欢、阿欢或者欢哥。”

第二天的天气仍然很好,阳光灿烂。杨梅镇在阳光下苏醒,人们开始准备早饭,炊烟和食物的香气一同在杨梅镇上空飘浮。安承真捧着一碗滚烫的豆浆,看着门口排了长长的买早点的队伍,成欢和阿三两个人忙得不可开交。

好容易过了晌午,生意也歇下来。

“豆浆好不好喝?”

“嗯。”她答得有气无力。

“你看天气多好,拜托精神好一点!”成欢拿着筷子把空碗敲得叮当响,一面夹了一只小笼包送到嘴里。

“成欢,你知不知道扬州怎么走?”

“扬州?”成欢差点给噎着,“你要去扬州啊?”

“嗯!”

“不是吧?你就这样一个人去扬州?”成欢大是佩服,“你身上没钱,又是个女孩子,竟然想一个人从这里去扬州?”

“我、去、找、人!”这四个字,说得杀气腾腾。

“可是你怎么去呢?”成欢很好心地替她着急,“好多事不是你想做就可以去做的。我还想去闯荡江湖呢,可我没钱!有句话听过没有,无钱寸步难行。丫头,你省省力气,赶快回家去吧。”

承真眯着眼,额头青筋跳动,“哼,我一定要找到那个人,当面问清楚,我安承真哪里配不上他!”

“哦……”原来如此……成欢点点头,“你老公不要你了?”

“谁是我老公?!”安小姐白天的脾气明显比晚上差很多,被吼得一愣一愣的成欢忍不住怀念昨天晚上那个胆小怕黑的女孩子。

承真端起茶杯仰着脖子灌下一大口水,眼眶忽地一红,她别过脸,忍住泪水。

成欢有些讷讷地吃着手里的包子,咦,同一笼蒸出来的,这只怎么这么难吃?

倒是承真恢复得快,声音虽然有点沙哑,眼神却亮了起来,“你说你想闯荡江湖?”

“嗯。”他一本正经,难得严肃地点点头,“听说那样来钱比较快。”

“那好,你跟我走吧!”

他吓了一跳,“跟你走?!”

“对。我请你做我的跟班,跟我到扬州去!”这个男人嘴皮子很厉害,脑筋看来也不坏,带着这么一个跟班起码不会再让别人骗走了她的钱……

“请我做跟班?”成欢用一种充满了怀疑的眼神打量她,“你拿什么请?”他可不是白痴,做事可是要赚钱的!

“我有钱……”说到这三个字,承真的语气就弱了不少,不过她很快抬起头来,把身上的手镯、戒指、耳环一并摘了下来,堆在桌上,“喏!”

“这些啊……”成欢一一拿起来仔细瞧,可惜他还真没见过几件像样的珠宝,因此压根不知道成色,“这些只怕连盘缠都不够呢,更别提我的工钱了。我们得过宣州、齐州、通州,最后才能到扬州,得吃饭、住店,没准还得个伤寒痢疾之类的毛病,请大夫又要花钱……而且,凭这点东西,我们只怕还得用‘走’的,没有一年半载,恐怕是到不了咯……”

他每说一句,承真的脸色就难看一分,等他说完,承真的脸也白得没有一丝血气,“照你这么说,我根本去不了扬州了?”

“差不多吧。看你的穿着打扮,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吧?怎么就一个人跑了出来?哎,我看哪,你还是早点回家吧,带上几个人,再往扬州去也不迟……”成欢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再说了,算命的说三个月内会有贵人来找我,嘿嘿,我也没空陪你去呀——”

“就是就是。”拿着抹布来收拾桌子的阿三说,“欢欢你可千万别错过那位贵人……到时发达了可别忘记我啊!”

“那是那是,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你啊!等赚了钱,我盖两幢屋子,送一幢给你——”

她要回去了,还想再出来吗?!

安承真狠狠地瞪了这两个在太阳底下大做白日梦的人,听到一个“钱”字,眼睛忽然一亮,啊呀,那个死成欢,可不就是做梦都想着钱吗?!她轻轻咳嗽一声,然而丝毫引不起那两个沉浸在发财梦中的人的注意,不得已,她在桌子底下踢了成欢一脚,成欢“哎哟”一声,脸总算朝她这边摆了。

不待成欢发作,她先开口道:“跟你谈个交易。”

“什么交易?”成欢揉揉被踢得隐隐作痛的小腿,脸色极不好看。

“二十万两银子,你想不想赚?”安承真闲闲地端起茶杯,喝了口茶。

“什么?!”

成欢与阿三同时吼了出来!

“二十万两?!”

声音之大把厨房里的张老实都引了出来,“大呼小叫干什么?豆腐卖完了还不把家伙收进店里来……”

然而此时此刻他的话对于成欢与阿三来说,同一只苍蝇的嗡嗡声没有任何差别,两个人的眼珠子都粘在安承真身上,阿三问:“你、你不是开玩笑吧?”成欢问:“怎么个赚法?”

“很简单啊,你陪我去扬州,然后再把我送回京城,到时候就可以拿到二十万两银子。”

“我凭什么相信你?”成欢问,“眼下又拿不到定银。”

“凭我叫安承真。”她眉眼一凝,端得有股庄严高贵之气,“凭我是安王爷的女儿。”

“你是郡主啊?”张老实和阿三惊呼一声。

“可是,有什么能证明你真的是郡主呢?不要把我骗上了路到最后什么都捞不着,那可就惨了……”

“闭嘴!”成欢话还没说完,就被安承真喝住,她被气得浑身颤抖,竟然怀疑她的话,怀疑她的身份!“如果到时候你拿不到银子,我就把脑袋给你!”

“别生气别生气,有话好好说……”眼见她的肩头一动,似乎又想给他来一巴掌,成欢连忙厚着脸皮赔不是,“呃,既然您是郡主娘娘,小的还有什么话说?成交啦!”

这丫头身上的行头几百两银子应该值吧……加上在路上他们可以顺便打打零工赚点饭钱……店也别住了,就在郊外过夜……如果运气好,可以弄到一两匹马……呜哇,这二十万两银子来得会不会太轻易了一点?

是一个算命的话重要还是自己的梦想重要?

是一个莫须有的贵人重要,还是二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重要?

这中间,还需要衡量吗?

下午,成欢已经收拾好了包袱,在店门口,老板与伙计依依不舍,往他的包袱里塞了不下二十个包子,从小一起长大的阿三更是一脸愁容,就差没坐到地上哭天抢地。

“欢欢啊,你要保重!”

“欢欢啊,睡觉记得盖好被子!”

“欢欢啊,吃饭记得拿好筷子!”

“欢欢啊……”

“喂、喂,够了呵!”怎么越说越不像话了?成欢很豪气地一拍阿三的肩膀,“等我挣了钱,回来一起盖房子!”

阿三大点其头,“你要记得带老婆回来!如果方便的话,顺便给我也带一个……”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你们说完了没有?”安承真站在旁边,看着这两个人的告别足足进行快半个时辰,终于不耐烦了。

“完了完了!”成欢整了整包袱,望了望那条石缝间已经生出杂草的石板路,以及道路两旁参差不齐多半年久失修的老房子,还有身边的豆腐店,那只破破旧旧的灯笼还是去年他和阿三一起扎的……两三张桌子安静地摆在店里,每一张桌子他都坐过、踩过……忽然之间,一种陌生的酸楚情绪充塞在胸间,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发出一阵比平时更洒脱的笑声,抬头望着杨梅镇上湛蓝湛蓝的天空,大声道:“我走啦!”

说完,他再不回头,背着那只灰色的旧布包袱,大步离开这生他育他二十年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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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真的有三世轮回,不论怎样,故事总不会有结局。
  • 百部神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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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秘的家族,悠久的传承,沉重的使命,有一天,一个懵懂少年突然发现这一切全都压在了自己的肩头…………这是一个几乎看不到希望的世界,这是一个永远没有结局的故事,这是一只老菜鸡的文字梦,只是,不知道,还能梦多久……
  • 文字通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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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斗罗大陆之双生明与暗

    斗罗大陆之双生明与暗

    光明与黑暗,相生又相克。当到斗罗陆,又将于如何?
  • 众神遗世

    众神遗世

    这是一个神奇而混乱的时代。在这个时代里,诸神陨落,英雄匿迹,半神叛逃;人类绝望,妖魔霍乱,入侵者虎视眈眈。千万年前诸神未曾完成的职责,如今将落在凡人的肩膀上——于是,手无寸铁的他们,毅然负起守护世界的任务……“倘若世界再无曙光,那我们便杀出一个黎明!”ps:生活艰苦,希望我书里的每一幕,都能喂你一口甘甜,为你充一份电!(?,,?ω?,,)?
  • 全球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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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穿越进入游戏,也不是自己创造游戏。而是在末日到来的时候,游戏成了人类最后的伊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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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生小妻,超A的!

    重生被欺负?半小时后,宁欢当众退婚,脚踩婚纱掌掴渣女!S市的霍少薄情禁欲,不近女色?当晚,她爬墙进门,成功抱上大腿!前世她是人人唾弃的废材?宁小姐表示,这辈子好好学习,宝石、射箭、文玩样样精通……-“少爷,又有人来告状了!”霍少一脸严肃:“是谁欺负我软萌弱小的老婆?拖下去打死!”众人差点晕过去!从此,全S市都知道,霍家少夫人被宠得无法无天,不能惹还超凶的!--情节虚构,请勿模仿
  • 非我所欲

    非我所欲

    当理想与脚下有出入的时候,延泽不断向现实妥协,心中的倔强不断退缩,正如是非成败转头空,只要家人好就比什么都好了。
  • 艾泽拉斯王庭

    艾泽拉斯王庭

    不得不说老陈的酒就是够劲,一小杯‘无尽佳酿’下肚,夏侯起的脸就开始泛红。难道我真的没有带领英雄们的天赋?,玛尔甘尼斯昨天和他老婆带着他的亡灵乐队开始今年的第三次环位面巡回演唱,乌瑟尔又开始今年的第二次攀登珠穆朗玛峰的活动。“大家只是没什么事可做,享受一下普通人生活的宁静罢了。”陈给夏侯起添上一杯酒。唉,玛尔甘尼斯闲不住我理解,玛诺洛斯那个满脑子肌肉的家伙居然和布鲁斯班纳一起去研究如何可控的使用绿巨人的力量,我去!这不扯淡么。“别烦心了,我这有阿尔萨斯乐队的演唱门票,明天要不要去看?”陈晃了晃手里的门票,夏侯起一把夺过。多谢了哈,改天请你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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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一世刘君露与兰赫咺两人互相暗恋,但十年光阴,愣是没让两人从点头之交混到熟识,最终一人殁于病榻,一人投崖殉情。好不容易重活一次,刘君露决定努力扳一扳剧情走向,保住王府,促成姻缘,最重要的,和那个大傻子好好地过日子。没成想一石惊起千层浪,随着周围人命运的改变,那些前世未显露蛛丝马迹也渐渐地露出了冰山一角。自己亲身父母的离世并非所谓的叛乱者清除异己?给自己的夫君下了五年慢性毒药的内侍是受谁指使?自己被护送撤离的一级密令又是谁走漏的?又是谁在私通异邦意图谋朝篡位?……如此桩桩件件拦于路中,她是否能如愿以偿地守住王府,平反冤情,护住夫君,与之共赴白头?小剧场:掉马甲前:兰赫咺:“朕奉劝你认清自己的身份,不要痴心妄想,朕已有意中人,寻到她时,便是废后之日。”刘君露:“……你开心就好”[微笑].jpg大概是[人前清醒自持人后娇气软绵?]*[人前雄韬伟略人后怂到爆炸?]主线解密打怪,支线谈甜甜的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