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慕歌一直守在洛姬身边。
他对她是带着愧疚的,可看着她苍白的面庞,心中的心疼就大过了愧疚。
似乎这世间,再也找不到一个有能力护她周全的人,也再也找不到一个能像他这般伤害她的人。
他想起那天裁缝到府上时,她带着倔强的目光问他——
那我和我娘,哪个更重要?
很幼稚的问题,他此刻却又忍不住细细去想了。
他长昭华两岁,又自幼与她结识,可以说,他是看着昭华长大的。
她的人生最重要的时刻都有他参与,及笄,嫁人,国破。
他还记得那一天,她大婚的那天。
那天其实他没有走,他就站在那万千人中,穿同他们一样的素袍,隐于芸芸众生之中,看着她幸福的,一步一步的走向她的夫君。
他一点都不耀眼,也不够出色,平凡的可以。所以在万千人中,她看不见他。
他看着她与她的夫君反目成仇,看着她举剑刺向他的喉,虽然没有成功。
他想他应当是快慰的,但他没有,相反,他很难过,替着她难过,看着她被秦淮遥禁锢在怀里无助的流泪,他觉得他的心,似乎也在无声的流泪。
十三年的交情,她对于他来说,很重要。
但没重要到,像是男女之情那种地步吧?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在他还未想明白这些问题的时候,洛姬闯入了他的世界。
那时的她还那么小,躺在他床侧的小床上,咿咿呀呀叫个不停。
也是她,陪他渡过了他人生中最为艰难的一段时光。
随着她长大,她会开口说话,会走路,会舞剑,会和他顶嘴。小小的人儿,竟然也有自己的想法了。
他突然怕失去她了。
她是昭华的女儿,有着与她一样的眉目,一样的性情,她多么像她,却又一点儿也不像她。
昭华永远也不会多看他一眼,而洛姬,身为她的女儿,竟然喜欢上他了。
“洛姬,我该拿你怎么办?”
入夜里洛姬突然发起了烧,没有一丁点儿的预兆,整个人烫的像个火炉。
白慕歌叫来了郝大夫,一堆人围着她团团转,可这烧,却怎么也退不下去。
他瞧着她小小的脸儿烧成了火烧云,恨不得让自己替了她去受那份罪。
洛姬做了个梦。
梦到自己回到了小时候,贪玩着了凉,又不敢让白慕歌知道,和着衣服就睡了。她打小身体就弱,入夜果然发了高烧,白慕歌背着她去看大夫。
夜里街上黑漆漆的,他就那样背着她走啊走,一家药铺一家药铺的挨着敲,可那些人偏生就不给他开门。
最后白慕歌也生气了,抱起她扔进了河里还说——
“叫你调皮着了凉,这下发了烧也没人治,还不如扔了少受点罪!”
冰冷的河水漫过身体,冷的她发颤,不由的抱紧了身子。
“好冷啊——”她说。
白慕歌拿手去探她的额头,烧果然退下来了。
“好冷啊!”
自他的手碰到她的额头,就被她紧紧抓住不放了,她握着他的手,像抓着一颗救命稻草。
她的眉头一皱一皱的,嘴里喃喃自语,是做噩梦了吗?
他低下头去,想俯身去听她说了些什么。
她的小嘴一张一合,幅度甚微。
可他听清了,她说——
“白慕歌,不要丢下洛姬!”
这又勾起他对往事的追忆了。在她不懂事的时候,总是喜欢跟在他的屁股后面,白慕歌、白慕歌的唤着。
为这事长安私下与她说过很多次,可她总是改不了。
再后来,她总是改过来叫他师傅了,可却也同他疏远了。
“白慕歌——”
她又开始唤了。
“我在,别怕。”
他握住她的手,想传递给她些许力量。
说来也神奇,睡梦中的人儿似乎能听见似的,在得到那一句安抚后,便将眉头展开,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来。
她沉沉睡去了。
“师傅——”
安静的少年在门外立着,想要进来却怕师妹突然转醒,看见颓然的他。
“师妹她,还好吗?”
白慕歌将被角给床上的少女掖好,再亲自取了一床棉被给她添上,这才把话头对着长安。
“郝大夫说退了烧就没事了。手筋也给接上了,恢复好了不影响正常起居,只是手劲会绵上些,握剑是不可能了。”
长安紧紧抿着唇,不知道这样的结果是好还是坏。
他等于废了她一只手,也等于葬送了她的习武生涯。
可也只有这样,她才不会被玷污,从纯洁干净到沾满鲜血,从天真无邪到被仇恨迷了双眼。
“你走吧,趁着夜走,我怕洛姬醒来瞧着你会失控。”
“好。”长安苦涩一笑,这两剑,险些要了她的性命,也彻底斩断了他们之间的情分。
也只有师傅和他自己,才相信他出手如此残忍,是为着她好的吧。
“别忘了同你母亲告个别。”
“好。”
“师傅,徒儿走了。多谢师傅多年来教养之恩,徒儿不孝,来世再报!”
长安跪在地上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头,接过白慕歌早就叫人给他收拾好的包裹,拿着剑,走入茫茫夜色之中。
出了白府,长安并没有依着他师傅的嘱咐前去永安王府同他生母告别,而是向着朱衣巷内永安王府的放下跪了下去。
“娘,孩儿不孝!”
他怎么忍心去向他的母亲饯行?要她提前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从此日日夜夜替他操心?
寻仇之路,谈何容易?
他要杀的,可是高坐殿堂之上的九五至尊!
今日离去,可能终其一生,再也回不到江南,他乡埋骨……
风潇潇——
不如不见!趁夜北上,把这番痛苦折磨压在心底。
夜色如墨,长安回头望着古老而宏伟城门,决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