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玉蝴蝶·渐觉芳郊明媚
渐觉芳郊明媚,夜来膏雨,一洒尘埃。满目浅桃深杏,露染风裁。银塘静、鱼鳞簟展,烟岫翠、龟甲屏开。殷晴雷。云中鼓吹,游遍蓬莱。
徘徊。隼旟前后,三千珠履,十二金钗。雅俗熙熙,下车成宴尽春台。好雍容、东山妓女,堪笑傲、北海尊罍。且追陪。凤池归去,那更重来。
【注释】
渐觉:渐渐让人感觉到。
芳郊:京郊的景色。
明媚:鲜妍悦目。
膏雨:即春雨。古有谚语“春雨贵如油”,故称春雨为膏雨。
膏:油脂。
银塘静:银白色的水塘非常安静。银塘,水塘在阳光照耀下泛着银光,故称银塘。
鱼鳞:形容水波的形状好像鱼鳞一样。
簟(diàn)展:展开竹席。
烟岫(xiù):指云雾笼罩的山峰。
龟甲:指丘陵像龟背一样拱起。
殷晴雷:指鼓乐声如雷声一样洪亮。殷,象声词,震动的声音。
晴雷:晴天之雷。
蓬莱:仙山名。
隼旟(yú):古代军队出征时打的旗子。
珠履:装饰有明珠的鞋子,指代豪门贵族。
尊罍(léi):泛指酒器。罍:古代盛酒水用的器具。
【译文】
渐渐感觉到京城郊外的景色变得明媚起来,昨夜下了一场春雨,把尘埃都洗净了。放眼望去,满眼都是浅色的桃花和深色的杏花,它们好像被露水浸染过被春风裁剪过。银白色的池塘很安静,水波像鱼鳞一样铺开,青山被云雾笼罩,龟背一样的丘陵像孔雀开屏一样绚烂。鼓乐声阵阵像晴天的雷声一样滚滚响起,直冲云霄,我好像游遍了蓬莱岛一样的仙境。
有权贵的车驾经过,我徘徊在观看的人群里。看到权贵带了很多女子和文人,他们下车选了风景好的地方摆设宴席。权贵带来的妓女风姿雍容,他的风度堪比东晋谢安;陪酒之人十分善饮,堪比北海孔融。姑且追随他做个陪客吧,像他这样的高官,游览完了就会回到京城去,哪还会再来呢。
10.玉蝴蝶·误入平康小巷
误入平康小巷,画檐深处,珠箔微褰。罗绮丛中,偶认旧识婵娟。翠眉开、娇横远岫,绿鬓亸、浓染春烟。忆情牵。粉墙曾恁,窥宋三年。
迁延。珊瑚筵上,亲持犀管,旋叠香笺。要索新词,殢人含笑立尊前。接新声、珠喉渐稳,想旧意、波脸增妍。苦留连。凤衾鸳枕,忍负良天。
【注释】
平康:唐代有妓女居住的平康里。
珠箔:珠帘。
褰(qiān):打开。
婵娟:美人。
远岫:远山眉,形容女子眉毛好看。
亸:垂下来。
窥宋三年:典故出自宋玉《登徒子好色赋》。宋玉家东边的美女爱慕宋玉,从墙头偷偷窥视了宋玉三年。
迁延:逍遥自在。
珊瑚筵:豪华的宴会。
殢(tì):纠缠。
尊前:酒杯前。指筵席。
留连:流连,不舍得走。
忍:怎忍。
【译文】
误入平康里小巷,走到了檐梁深处,微微掀开珠帘。穿着罗绮的美人群里,偶然认出我以前认识的美人。她开心笑着,眉毛如远山横在那里,头发垂下来,浓黑得仿佛被浓烟染过。回忆牵动了旧情。她曾像宋玉东墙的美女一样爱了我三年。
逍遥自在。在豪华的宴会上,亲自拿着犀牛角做的笔管,旋即叠放好纸笺。她想跟我索要新词,含笑站在酒席前缠着我。接着唱新曲,歌喉渐渐稳下来,想到旧日的情意,荡漾的脸庞上更添妍丽。苦苦流连不忍走。在绣着凤凰的被子里,绣着鸳鸯的枕头上,怎么忍心辜负这美好的日子。
11.玉蝴蝶·是处小街斜巷
是处小街斜巷,烂游花馆,连醉瑶卮。选得芳容端丽,冠绝吴姬。绛唇轻、笑歌尽雅,莲步稳、举措皆奇。出屏帏。倚风情态,约素腰肢。
当时。绮罗丛里,知名虽久,识面何迟。见了千花万柳,比并不如伊。未同欢、寸心暗许,欲话别、纤手重携。结前期。美人才子,合是相知。
【注释】
是处:到处,处处。
烂游:纵情游览。
花馆:妓院。
瑶卮:玉质的酒杯。代指美酒。
举措:举止。
奇:特别。
倚风:形容女子体态轻盈好像随风摇摆。
约素:形容女子腰肢纤细得好像用白绢约束着。
何:多么。
比并:相比较。
结前期:约定以后见面的时间。前期,再次重聚的日子。
合是:应该是。
【译文】
到处都是小街斜巷,我在其中纵情游览妓院,喝得酩酊大醉。一位佳人美丽的面容端庄俏丽,美貌盖过吴地所有的美人。唇色浅浅,笑容歌声都优雅,走路如莲花轻稳,举止行为都十分特别。她从屏风帷帐后面出来,姿态轻盈好像倚风而动,腰肢纤细好像白绢约束出来的。
那时候,在美人群里,虽然早就知道她的名字,但迟迟没有见过面。见过众多美人,都觉得不如她。还没有一同欢爱,我就喜欢上了她,要告别的时候,重新牵起了她的手,约定以后见面的时间。就应该是才子佳人最相配相知。
12.玉蝴蝶·淡荡素商行暮
淡荡素商行暮,远空雨歇,平野烟收。满目江山,堪助楚客冥搜。素光动、云涛涨晚,紫翠冷、霜横秋。景清幽。渚兰香谢,汀树红愁。
良俦。西风吹帽,东篱携酒,共结欢游。浅酌低吟,坐中俱是饮家流。对残晖、登临休叹,赏令节、酩酊方酬。且相留。眼前尤物,盏里忘忧。
【注释】
淡荡:淡泊。
素商:指秋天。来源于五行五音说,五行中秋配以金,其色白;五音中秋配以商音。
行暮:将要傍晚。
冥搜:搜访到幽远之地。
素光:秋光。
紫翠:下了霜之后的山的颜色。
良俦:良友。
吹帽:指登高聚会。典故出自《晋书》卷九十八《桓温列传·孟嘉》:九月九日,温燕龙山,僚佐毕集。时佐吏并著戎服,有风至,吹嘉帽堕落,嘉不之觉。温使左右勿言,欲观其举止。嘉良久如厕,温令取还之,命孙盛作文嘲嘉,著嘉坐处。嘉还见,即答之,其文甚美,四坐嗟叹。
饮家流:爱喝酒的人。
令节:佳节。
尤物:指美酒。
【译文】
秋天光景淡泊,快到傍晚了。天空高远,雨渐渐停了,平旷的原野烟气淡去。放眼望去,满目江山,让客居楚地的人可以去幽远之地搜访。秋光荡漾,傍晚的云变多了,山色变冷,山上结满了霜。景色清幽。小洲上的兰花香气凋零,枫树一片愁红。
约上好朋友。一起赏菊喝酒,共同欢乐畅游。座席中都是爱喝酒的人,在一起浅酌低吟。面对着落日余晖,登临高处时不要叹息,要用喝得酩酊大醉作为酬劳来答谢这佳节。还是留下吧。眼前的杯中酒,可以忘忧。
13.昼夜乐·洞房记得初相遇
洞房记得初相遇。便只合、长相聚。何期小会幽欢,变作离情别绪。况值阑珊春色暮。对满目、乱花狂絮。直恐好风光,尽随伊归去。
一场寂寞凭谁诉。算前言、总轻负。早知恁地难拚,悔不当时留住。其奈风流端正外,更别有、系人心处。一日不思量,也攒眉千度。
【注释】
洞房:幽深的住室。后多用以指女子的闺阁。
只合:只应该。
小会:小聚会,指两个人的秘密相会。
幽欢:约会的欢乐。
阑珊:衰退,零落。
春色暮:即暮春时节,春天最后一段时间。
满目:满眼。
伊:为第三人称代词,此词的“伊”亦指男性。
凭谁诉:向谁倾诉。
前言:之前说过的话。
轻负:轻易地辜负了昨日的誓言。
恁地:如此,这样。
难拚(pàn):形容非常难过。
别有:另外还有。
思量:想念。
攒眉:紧皱眉头。
【译文】
还记得在深深的内室里我们初次相遇,那时就只想永远在一起。谁知道短暂的约会,竟变成了离别前的难舍和离愁。又赶上在万物渐渐凋零的暮春时节,满眼望去都是凌乱的花朵乱飞的飘絮,心里想着恐怕这好风光,都随着他离去了。
满心的寂寞跟谁倾诉呢?想想之前的誓言,那么轻易地就辜负了。早知道伤心如此难挨,不如当时挽留住他。奈何他除了长得风流倜傥容貌端正,还有其他让人心动的地方。一天不想他,就眉头紧皱,更何况想他呢?
14.昼夜乐·秀香家住桃花径
秀香家住桃花径。算神仙、才堪并。层波细翦明眸,腻玉圆搓素颈。爱把歌喉当筵逞。遏天边、乱云愁凝。言语似娇莺,一声声堪听。
洞房饮散帘帏静。拥香衾、欢心称。金炉麝袅青烟,凤帐烛摇红影。无限狂心乘酒兴。这欢娱、渐入嘉境。犹自怨邻鸡,道秋宵不永。
【注释】
算:料想,估计。
逞:炫耀。
帘帏:帘幕。
麝:麝香。
不永:不长。
【译文】
秀香家住在开满桃花的小路边。她的才华只有仙子才能比得上。明亮的眼睛里好像蕴含着层层潋滟的波浪,脖子好像细腻圆润的玉石搓成的。她喜欢在华丽的宴席上炫耀自己的歌喉。那歌声嘹亮得响彻天边,遏制行云。她说话的声音好像娇嫩的黄莺啼鸣,一声声十分动听。
喝完酒之后来到幽深的内室,帘帏里很安静。抱着香香的被子,觉得称心如意。金香炉里的麝香袅袅飘出青烟,烛火摇摆,绣着凤凰的帐子里映出红色的影子。趁着喝醉,仿佛有无限狂放的心情。这欢乐愉快渐渐变得更美好。我还是在埋怨邻家的鸡叫得那么早,秋天的夜晚怎么这么短。
15.定风波·自春来
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是事可可。日上花梢,莺穿柳带,犹压香衾卧。暖酥消,腻云亸。终日厌厌倦梳裹。无那。恨薄情一去,音书无个。
早知恁么。悔当初、不把雕鞍锁。向鸡窗、只与蛮笺象管,拘束教吟课。镇相随,莫抛躲。针线闲拈伴伊坐。和我。免使年少,光阴虚过。
【注释】
芳心:女子的心情。
是事:事事,凡事。
可可:没什么要紧的;不在意。
暖酥:形容女子肌肤好。
腻云:形容女子的头发浓密乌黑。
厌厌:同“恹恹”,精神不振的样子。
无那:无可奈何。
恁么:这么。
鸡窗:指书斋或书房。语出《幽明录》:“晋兖州刺史沛国宋处宗尝得一长鸣鸡,爱养甚至,恒笼著窗间。鸡遂作人语,与处宗谈论极有言智,终日不辍。处宗因此言功大进。”(《艺文类聚·鸟部》卷九十一引)。
蛮笺象管:代指纸和笔。蛮笺,古时蜀地出产的彩色笺纸。象管,即象牙做的笔管。
镇:经常。
和:保证,许诺。
【译文】
自进入春天以来,见到那红花绿草也觉得入眼忧愁,我这一片芳心觉得什么事都没意思。太阳升到了花树的树梢上,黄莺在柳树林里穿梭飞行,我还抱着锦被躺在床上。肌肤消瘦,头发散乱,整天情绪恹恹懒得梳妆打扮。真没办法,只恨那薄情寡义之人一走了之,音讯也不来一个。
早知道是这样,我真后悔当初没把他的鞍马拴住。真该将他留住,每天可以在书斋里写字吟诗,寸步不离。我会和他一直在一起,不用担心被抛弃,也不用躲躲藏藏,手拿着针线陪伴在他的身边。答应我,千万别让青春年少光阴虚度。
【辑评】
张燕瑾《唐宋词选析》:柳永的身世处境,使他对处于社会下层的妓女的生活,有着很深的了解,对她们的思想感情也有着很深的了解。
艾治平《宋词的花朵——宋词名篇赏析》:这首词的语言生动地体现出柳永“俚词”的特点。柳永在语言上的“俚”和他“变旧声,作新声”,制作了大量的慢词一样,是他在词的发展上作出的贡献。
16.定风波·伫立长堤
伫立长堤,淡荡晚风起。骤雨歇、极目萧疏,塞柳万株,掩映箭波千里。走舟车向此,人人奔名竞利。念荡子、终日驱驱,争觉乡关转迢递。
何意。绣阁轻抛,锦字难逢,等闲度岁。奈泛泛旅迹,厌厌病绪,迩来谙尽,宦游滋味。此情怀、纵写香笺,凭谁与寄。算孟光、争得知我,继日添憔悴。
【注释】
淡荡:和缓,恬静。多形容春天。
掩映:时隐时现。
箭波:水流得像飞箭那样快。
走舟车:水陆兼程。
驱驱:形容奔走漂泊的样子。
迢递:形容路途遥远。
等闲:寻常,普通。
泛泛:飘浮的样子。
迩来:自从那以来。
香笺:加多种香料制成的纸笺。
孟光:东汉贤士梁鸿的妻子。举案齐眉的典故说的就是这对夫妻的故事。孟光给在外打工的丈夫梁鸿送饭时,每次都把托盘举得跟眉毛一样高。
【译文】
长久地站在长长的堤坝上,晚风轻轻吹来。一阵急雨刚刚停下,举目望去,满眼萧索,唯有急急的水流掩映在无数柳树后面。人们乘船坐车争相来此,都是为了名利而奔走。想那到处游荡的浪子,整日奔走漂泊,怎么会察觉到离家乡越来越远了。
有什么意思呢。轻易地离开绣阁,书信很难收到,恍然间又过了一年。奈何旅途漂泊,情绪恹恹,最近越发觉得游宦做官的滋味真是受够了。这种心情,即使写在信纸上,又能寄给谁呢。就算是有孟光那样的妻子,又怎么能知道,我日复一日地增添憔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