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来雍原,几乎在京中排得上名号的御医都被带过来了,祉禄又陆陆续续从四面八方招募来不少的江湖游医,可无论典籍古方还是民间偏方,都似乎对这场瘟疫无可奈何,雍原每日的都有不少的患者死去,又增添不少新患。
驿馆中的哀嚎呦鸣之声不绝于耳,那丝丝无力的残喘声好似地狱里爬起来的那不甘就此往生的冤魂,成日缠绕着祉禄的心头。
越是寂静的夜里他越是难以入眠,推门出来见守门的将士都依靠着门廊的大柱瞌睡着,他也不忍叫醒他们,只自己披着大麾就出了去驿馆。
他还未走进医士聚集的药房里,便听到里面的人相互争执的声音。越是有所学识的人,在这种紧急的关头越是各执己见,互不相让。
欲推开门的手心虚的又放下,丝毫不懂药理的人就算进去又能做些什么呢?平日里在京中他厮混惯了,那些世家公子因着他的身份总是谦让着他,如今这种无法掌控局面的感觉,深深刺痛了他。
可他还是舍不得离开,转身又踱步来到大堂之中,值守的医士见他发髻微乱并未带金冠,身上只着一袭素色中单外罩着藏青大麾,一时惊愕后慌忙过去见礼。
“今夜馆中可有什么情况?”
“子夜时,有六个妇孺孩童还是没扛过去,已经送往掩埋处了。”值守的医士言语苍凉,眉间依稀可见无奈。
“好生安抚,切不可乱了民心。”他抬手扶了扶额,忽觉头疼异常。
天灾横祸突降,朝廷又赈灾不力无法控制疫情,雍原城如今闭城而治,染病的百姓无法离去,尚且安康的黎民无法离开,极易激起群情愤怒继而引发暴乱。思及此,他只觉心中越发灼热,脑袋更加沉甸甸。
他不能乱,这个时候他更要冷静。
正欲离去,堂内忽然传来孩子哭闹的声音,以及,一丝轻飘温软低哄的声音。
声音经耳漫游至他的心头,他浑然如冷水浇头搬清醒过来,不可置信的回首大步上前,一把抓住那女人的皓腕,深深地看着她道:“你怎么过来了?”
那人正是当朝第一大族,公冶世族的大小姐公冶世容。
她哄好了那孩子,转身拉着他的衣袖道外边院子去,微微怒道:“侯爷这么大的人了,应该知道这疫病骇人,你怎么还敢不带口巾便进来?”
他也不恼,反握住她的手笑道:“有些凉。”
不知怎么的,自从来到雍原他总是心里慌得紧,许是第一次独自离京,又许是他对时下情况无法把控的慌乱。可是当他看到了她,心忽然一下就安定了许多。
“我在京中听大哥说起你这边棘手,特地来帮你的。”世容微微抬起下颚,自信十足的朝他显摆道:“要知道,我公冶世容可是天山一药的嫡传大弟子。”
“好好好,你是小神医。”祉禄笑了笑,去下身上的大麾披在她的身上,又拢了拢道:“你应该也是今夜才到的吧,速随我去休息先,明日再详议疫情。”
次日天灰蒙蒙时,原本应该还在梦中的人却早早起来了,还蹿到了厨房里瞎指一通。在盘点布施馒头粥水的琉惜再也忍不住,到他面前福礼道:“不知侯爷可是有何吩咐?”
“本侯早点要用糖蒸酥酪,桂花糖蒸栗粉糕,还要一份白萝卜素馅包子。”祉禄见她过来,深知自己搅乱了布施筹备,不由心虚的背起手,收敛起面上慌乱正色吩咐道。
“诺,稍后做好会为侯爷送去,厨房污秽,还请侯爷移步!”
这位爷倒也不与她呛嘴,昂首阔步的就离开了去。知晓他嘴刁,对膳食多有挑剔,琉惜只微微叹了口气,不由得有些郁闷自己父亲怎么请了这么一尊神人回来。
清早厨房要备至布施的食物,哪有闲情做这些精致的点心,可这位爷已经吩咐了下来,那也是侯爷口令,她们不得不从。琉惜扶了扶额,让奶娘去了相应的食材,两人匆匆回来闺院的小厨房给他备膳。
精致的膳食放到祉禄面前的时候,已经是太阳高起,琉惜一如往常面色从容清淡,丝毫没有因为清早的事情而受影响。只是在踏进他院子时听到的那些欢声笑语有些许惊讶,听院门的小厮说,昨夜穣平侯领来了一姑娘住在偏室,据说是公冶世家的大小姐。
她端着祉禄亲点的膳食,端庄的走到他面前微微屈膝垂首,道:“府上材料难比京中或禁庭,还望侯爷将就!”
瞧见来人,祉禄这才收敛了顽皮,收回要去正欲拍打世容额头的手,清了清方才声音过大略略沙哑的嗓子道:“辛苦了!”
借着放下盘子的契机她微微抬眸瞧了一眼,只见一年轻俊朗的公子一袭玄色宽袖蟒袍,衣襟和袖口处皆有金线镶绣祥云长寿纹,腰间扣着的流清白玉腰带两侧皆挂着五彩丝攒花结墨色古玉宫绦,整个人看起来器宇轩昂,高贵不凡。而在他身侧站着的女子,面容白皙细致,朱唇皓齿,不似身侧的人穿着讲究,只是穿着一件简单的青色衣裳,纤细蛮腰用一条手工编织的麦色穗带系着,腰间同样挂着象征着不俗身份的五色长穗翡翠宫绦。
两人如绝世无双的佳人俊才,站在初阳的光辉下,越发得相衬。
不知她进来之前两人在嬉笑着什么,只见公冶世容似羞还怒,洁净的脸颊上如染上了胭脂,洁净中有一抹淡淡的嫣红。祉禄也不恼她瞪圆了眼睛看着自己,微微勾起嘴角满目柔情的看着她。
一个是当朝唯一的嫡出皇子,一个是举朝大世族唯一的嫡系小姐,两人站在秋日温和阳光下,身上同披着一层金色的光辉,就好似金童与玉女一般。
祉禄自从治灾以来住进沐府上也有小半个月了,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他脸上洋溢着开怀的笑容,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杂质,纯粹的很。
她不想去破坏这个氛围,只静静的退下。在漫步离去的路上,她脑海中不停的翻涌出一张脸。
他已经跟她分别了三年了,不知他现下可还安好。当初约定待她长发及腰长大成人,他必定功成名回来以一路红妆迎娶她的,如今她已经行过及笄礼了,他又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