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林苑回来后,晁晏便极少与他们走动,安华无数次想要去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他如他性情大变一般,与她疏离的远远的。
有时候在宫里的廊道上碰到了,他也只是隔得远远的作揖行礼,然后转头就绕道离去,不再如以前那般与她走一道,叙个话。
她遣人暗中送到他府上的信笺,他也不再回信,偶有回复,也只是让人带回一两句极为简短的话,涉及朝局政事的,他一概只做没看到。
女儿家的心思总是敏感的,她甚至有种直觉,晁晏是不是已经背叛了他们,投靠了桓王。可她又怎么都想不通,晁晏孜然一身,桓王到底用了什么,拉拢到了他。
童伯驾车平稳,安华坐在里头想了一路,终究是想不通个究竟,干脆也就不去想了,闭起眼睛靠在椅背上养其神。只是一闭上眼,她脑海中又浮现了公冶子那张清俊的面容。
她支起手撑在脑门,轻轻揉了揉,他此次进宫为祉禄递折子,想必皇帝又要雷霆大怒。
算了,谁让他要自以为是替她入宫去教折子,即使被责骂了,也是他活该。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间马车已经到了临天峰下,童伯打开车门的时候,就看到她支着脑袋在出神的想着什么,一时愣了一下。
从昶园到临天峰有小半日的路程,以往每次他驾车来这临天峰,安华都靠着椅背小憩,极少会这样坐在那里发怔出神。
公冶子回到宫中先是让人去盘查了十三年前朝堂参奏的事情,然后才怀揣着祉禄的那封奏本走到文德殿前,就听到皇帝怒斥桓王的声音,隐隐约约的,不大清晰,但也听到“世容”这两个字。
虽说他早就知道了桓王一直谋算拉拢公冶世族,心底一直贪恋着要娶世容,但是他最清楚,朝政重来就没有隐秘一说,因此也就都没将这个事情放在心上。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桓王竟然真的会来向皇帝讨世容为王妃。
公冶子虽说曾经做过桓王伴读,但是两人素来个性不合,一直只是平淡之交。后来世容和世鹄相继回京,世鹄成了桓王亲卫后,桓王才与公冶府走动多了,不过也是寻世鹄或是借机与世容搭几句话。
以前他公务繁忙,即使在府上也是在书房劳形案牍,即使桓王过去,两人也只是打个照面,他就让世鹄好生招待,从不去过问太多。如今想来,当时就不应该将世容从天山一药接回来。
他倚在殿前白石凭栏,眉间清冷负手而立。
世鹄如今与桓王来往过甚,必会为他走动此事,届时自己倘若明面上反对此事,不但会让世鹄陷入两难,公冶一族与桓王的梁子也会就此结下,朝堂之上必定有所牵连。或许一会还是要主动与皇帝提一下世容婚事,免得夜长梦多。
殿内争执的声音仍在,殿门打开,他回首见到从殿内出来的晁晏,一时没反应过来原来愣了愣。
只见晁晏眯着眼睛笑了笑,并不忌讳两人此时阵营尴尬,大大方方的走到他身边与他一同负手立在那处,看着空阔宽敞的宫道,“方才陛下钦定了,春后巡视各处军营,南郡的越骑军已经定了由我与世鹄一同去。”
“巡视军务,素来是司隶台事情,与司徒所掌之事素来无关,陛下怎会?”公冶子直接问道。
“他外祖是异国皇族,身上有着两国皇室血脉却又没有军方势力的他,又怎会放弃任何一点能拉拢军营的机会。”晁晏勾唇轻笑,道:“十三年前不正是他与瑞王争夺巡视南郡未果,他为了打击瑞王,才让过氏蒙上叛国大冤吗。”
“那一大案虽说他们两人都撇了干净,可心中主谋是谁,桓王心知肚明,他敢拿这事出来上奏?”
旧案如若有不明,依照陛下心性必定要遣人去探查清楚,桓王确实可以借机铲除现在的南境领帅,可如若此事番大了,只怕桓王自己都要惹得一身骚。
“桓王的野心和执念已经浸入骨髓,如今瑞王落败穰平王刚起势,他一心要在此良机中夺得军中势力借此来稳固自己前往储君的道路,早已失了理智,再冒险,也不会轻易放弃。”
公冶子静默眺望着远处,停顿了许久,才接着道:“什么时候出发?”
“月底就走。你与安华的婚事,我怕是赶不上了,略备薄礼,走之前我让人送到你们的府上。”
“不必太过麻烦,你遣人一同送到昶园就好,以后,我也是要住那里的。”公冶子转眸,看着他,在心底又加了一句:你不来也好,我也不希望你来。
他素来不否认,自己是个心眼小还占有欲强的男人。只是还没人发现他这个短处,还没人这么说过他而已。
晁晏轻嗤一声,瞥了他一眼,“那便祝公冶子与长公主殿下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会的。”
“晁卿与公冶子这是在聊什么,何不让本王也参与一番。”殿门打开,桓王昂首挺胸的从宫殿内走了出来,他面上神色掩饰的十分好,一脸平静面带浅浅笑容,丝毫不似才在皇帝面前被怒斥一番。
“拜见桓王殿下!”
“两位大人不比多礼,快快请起!。”
桓王大步走上前伸出双臂,一手扶起一人,含笑道:“公冶子这马上便要与本王成一家了,哟,这今日忙得都忘记前去公冶府上恭贺一番,不过容雁放心,本王已经备了厚礼,请为卿的婚礼增添光彩。”
“臣,谢桓王殿下!”公冶子拜谢后便告辞进了文德殿。
剩下晁晏与桓王在殿前,桓王收起方才温和的笑容,眸色渐冷,低声道:“晁卿可知,方才父皇已经厉色拒绝了本王向公冶的求亲。”
“臣早已提醒殿下,拉拢公冶族,不可急。”
“怎能不急!”桓王望着牌匾上苍劲有力的字,语气有些急促,“如今荣亲王在朝中对禁中的掌控逐渐强大,父皇又有意抬举,如若让他再与公冶一族成为姻亲,定能得到统将们的支持,到时候禁中便能在他手里随意把玩。加上,如今祉禄又接连进位,沐方朔更是成为父皇跟前红人,还有长公主在后边扶持,本王早已不似之前那般能在朝堂之上春风得意了。”
晁晏轻笑一声,心中不由感叹,桓王果然聪慧谨慎,皇帝这一连贯的动作也算将手里的这碗水端得平稳,却还是让他感到了危机。他抬手示意先离开,两人步入宫中的转角廊道,他才道:“这公冶一族虽厉害,但是如今公冶子娶长公主,公冶小姐嫁给了荣亲王,世鹄又是殿下的人,这内部早已四分五裂,不足为据。至于穰平王的南羌和亲,只要这次将南郡的越骑军收入囊中,那么南羌小藩那点兵力,根本不足为惧。”
他见桓王郁结的眉头已经开始放开,又笑道:“这朝堂的战场,终究在晋阳城,只要是谁能夺下宫城与权贵宅邸这一范围,谁便能早胜一场。”
“世鹄虽说已经上任京卫府尹,但手上的兵马不过是日常的寻卫,如何能与祉禄手中的建畿营相比?祉禄刚掌制建畿营,依照父皇的行事作风,定不会这么快让一个皇子卸任,让皇室颜面尽失。要夺祉禄的位,太难了。”桓王不由得扶额叹息。
“王爷可是没听清,臣方才说的是宫城与权贵宅邸这一范围,是禁中。”晁晏勾起嘴角,负手昂首,又点明一些道:“新任的建章军卫尉和御前侍卫,是郁久怀,他目前可是不属于任何一位王爷的阵营。但他手中把控的,不单止是禁中的安慰,还肩负着陛下的安慰。”
“卿是……要本王弑君?”桓王一脸惊愕。
“弑君杀父,天下大不容,臣怎么又如此念想。只是提点皇爷,他能否在建章军卫尉的位置上坐得安稳,就得看他能不能将陛下的安慰顾得周全。”晁晏走到他身侧,低声耳语道:“如若不能为殿下所用,那么他荣光万丈的御前侍卫一职,便会是他的催命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