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坝乡密密麻麻的全是梯田,种的一季中稻,以汕优六三和汕优六四最多,每年只收割一次。
阳历九月上旬,学生们刚上完学,正是水稻收割的黄金时间,此时,金灿灿的稻子,把此起彼伏的梯田点缀得格外耀眼。
天气晴朗,阳光依旧炽热。丁家请了十几个农民工帮着收割水稻,大家齐心协力,时而分工时而协作。
万玲带着妇女们在田里用发镰刀收割稻子。她们用长一些的稻草拧成草绳,放在身旁,边割水稻边把稻子收成一小捆一小捆的,堆在事先放好的草绳上。
等够一小捆了,万玲把绳子的两头提起来,边用胳膊肘按压稻子边用双手勒紧草绳的两头,把草绳两头绞在一起拧几圈,麻利地打成一个结并系好。
她把绳头拧在手中,回过来,穿进捆好的绳子里,按压一下,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不一会儿,一个小谷捆就捆好了。
男人们背着背架,拿着打杵到了田间地头,再把一小捆一小捆的稻子搂在一起,用钩子绳捆好、勒紧,变成一个个又粗又圆的大谷捆子。
男人们捆完谷捆,把背架支在水田里干燥的地方,左右肩膀钻进背系里。
女人们放下手里的活儿,两个人一组,帮着一起掀起捆好的大谷捆子,大谷捆子滚上背架的一瞬间,男人就势站起来。
他们顺着田间小路,背着谷捆往家里走,边走边用肩膀抖平背架上的谷捆,寻求平衡。
走累了,他们便找一处懒凳,或者用打杵支在背架底部,稍事休息,扯起袖子或衣服的一角,擦擦脸上的汗珠,讲究一点儿的在脖子上挂一条干毛巾,歇息的时候抽空把汗擦干。
男人们把谷捆子背到家以后,丁瑞智帮着松开钩子绳的两头,背谷捆子的人把身子往旁边一侧,头一偏,就势把谷捆倒在事先扫干净的打谷场上(一般是自家门口的院坝里)。
吃过中饭,丁瑞智带几个人把成捆的稻子一一散开,均匀的铺在地上,等稻子铺满了整个院坝(离坝坎外留有一小段的距离),形成了一个大大的椭圆形,再给水牛套上石滚,丁瑞智在前面牵引着,人和牛一起,围着打谷场一转又一转的转圈,开始“赶滚”,碾压稻谷。
等谷穗上的谷子掉得差不多了,丁瑞智和民工用扬叉把稻草挑开,堆在离打谷场稍远一些的地方,形成一个草垛,让草垛堆积发热,捂一段时间。
几天后,丁瑞智把稻草重新铺开,重新用石滚碾压一遍,再上堆,码成草垛。
稻草在风吹日晒的作用下,慢慢干枯,干枯后的稻草,一般用来喂牛,冬天的时候,丁瑞智把一捆稻草抖落开,在稻草上喷洒一层盐水,是牛儿最爱的美食。
万玲有时也拽一把稻草,挽成一小把,放进灶坑里,用来当“引火柴。”
丁瑞智把打谷场里的谷子用铁掀扬干净后,再用绳子套上木板凳,他在前面拽着绳子,丁学慧在后面帮着推木板凳,从院坝四周往中间推,一趟一趟又一趟。
丁瑞霭也和丁学成父子俩一组,做着和他们一样的动作,一个拉板凳,一个推板凳,忙得不亦乐乎。
四个人把谷子收成一堆一堆的,等到谷子全部收成一大堆了,丁学慧找来几条蛇皮口袋,用双手把口袋头撑成一个椭圆形。
丁瑞智拿了一把竹簸箕,把竹簸箕放在地上,簸箕口正对着谷堆,簸箕尾对着自己。
他蹲在地上,用双手把谷子顺着簸箕口往怀里的方向刨(扒,赶),刨满一簸箕后,双手把簸箕端起来,顺势倒进丁学慧事成事先撑开的蛇皮口袋里(俗称装袋)。
丁瑞智和丁学慧一组,丁瑞霭和丁学成一组,一簸箕又一簸箕,重复着先前的动作。
装满了一口袋,丁瑞霭左手揪紧口袋头的一端,另一只手兜紧口袋底部,在提起的一瞬间,将一蛇皮口袋谷子打横抱起,抱进堂屋后,又把口袋顺势竖着放在地上,用绳子扎紧口袋头,打成活结并系好。
整个下午,丁瑞智和丁学慧,丁瑞霭和丁学成,都在重复这一整套的动作,其余的帮忙的民工,有的人帮着清扫地上的谷子并过筛,有的忙着装袋,还有的人帮忙抱起装好袋的谷子,往堂屋里送。
丁学慧站在一边撑口袋头的同时,想起来小时候的一些事情:每次打谷,她不懂大人的忙碌和艰辛,只知道和丁学成、丁学刚、丁星庆几个小伙伴儿,在打谷场里追赶、翻滚、嬉闹。
成年后,丁学慧渐渐变得懂事起来,都在一旁帮着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收完谷子,吃晚饭时,丁学慧看着满桌的饭菜,一点儿食欲也没有,她太累了,人一旦累到极点,再香的饭菜,也吃不下去。
晚饭后,丁瑞智还要赶一场滚,重复一遍下午的动作,全家要忙到深夜,必须将当天的谷子全部收拾完毕,装在口袋里,不然半夜下雨,这些谷子就全毁了。
收拾完毕,众人拿起竹扫帚,把打谷场打扫干净,完成了一天的打谷。
看着地上左一口袋右一口袋的谷子,丁瑞智和万玲的脸上露出了丰收的喜悦。
万玲笑着说:”瑞智,今年大丰收了呢。早先我说的汕优六三、汕优六四各种一半,看来是对的,因为我们不知道哪种稻谷收成好,或汕优六三,或汕优六四,或者两样都好。”
丁瑞智说:”媳妇儿,还是你有远见,两样掺着种,最起码我们能丰收一样(有全年所有水田一半的收成),要是不干旱,我们两样都有收成,不存在一点儿收成都没有的情况。”
万玲说:“哪是我有远见,还不是吃一暂长一智。因为这两种稻谷,一个是早熟品种,一个是晚熟品种,天气的事,我们预估不到,有时旱得早,有时旱得晚。“
”你看,我们收点儿谷子,还真是不容易呢?有时请的工多一些,天气好,一天就能把所有田里的稻谷收割完;有时天气不好,收着收着眼看就下雨了,只能干半天活儿,这样要连续抢收两三天,才能收完稻谷。“丁瑞智点燃一根烟,慢条斯理的抽起来。
第二天一早,丁瑞智再将头天装好袋的谷子,倒在晒席上,进行晾晒;早晨晒、傍晚收,收回来后放在一楼,如此反复。
几天后,等谷子真正晒干了,丁瑞智把谷子从晒席上收好,重新装在蛇皮口袋里,再用肩膀把粮食一袋一袋的扛上二楼,装在粮仓里或者粮柜里。
每次要吃米,需要磨谷子的时候,丁瑞智再从粮仓里把谷子装进口袋里,用绳子将口袋头扎紧,背下一楼,送到磨坊去加工。
收完稻谷,丁学慧约上丁星庆,去田里边放牛,边捡收割后剩下的零零散散的稻穗。
牛儿悠闲的在水田里,啃收割后余下的那一截稻草梗,丁学慧把捡起来的稻穗,挽成一把一把的,装在竹筐里提回家。
起初,丁家放了一头水牛,用来犁地。这头水牛年岁比较老了,听村里老人说,它有十几岁了,体型也笨重,走路慢悠悠的。
后来,当它老得不能动弹时,被村民们杀了,一家分了几斤牛肉,老水牛悲哀地结束了它的生命,在农村,这些家禽、家畜的命运就是这样。
水牛死后,丁瑞智和丁瑞霭、丁瑞武合伙儿改喂了一头黄牛,枣红色的毛发,特别漂亮,它还生了一头小黄牛。
丁瑞智说:“媳妇儿,你看,我们三家合伙儿喂一头牛,耕田的时候,倒是不用跟邻居争着抢着了。可是加大了放养的难度,每户每年要放养四个月,这样一来,慧娃子放学了,除了要写作业,还要经常要放牛,就没有多少玩的时间了。“
万玲说:”不要把姑娘太娇惯了,别人家小孩,还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哪个不放牛,哪个不打猪草?不知道大人的甘来辛苦(酸甜苦辣),就不懂得珍惜。“
过了几年,万玲对丁瑞智说:“瑞智,穷则思变,我们家种粮食种了这么多年,粮食不值钱,你看,到现在还没摆脱贫困,干脆把水田全部改种成橙子树。这样一来,黄牛也用不放了,干脆卖了吧。”
丁瑞智说:“也好,卖就卖吧,要不然慧娃子马上读初中了,在学校住读,牛也没有人放了。”
收牛的贬子杨兴利来了,先去找到丁瑞智家:“这头牛我出一千二百元,你们卖不卖?”
丁瑞智说:“我不管,你去问问我媳妇儿,看她怎么说?”
杨兴利又跑来和万玲商量,他说:“万玲,一头黄牛给一千二百块钱,你卖不卖?”
万玲说:“慧娃子难得放牛,她马上读中了,没人放牛了,而且,我们家也不打算种水稻了,这个价钱我卖了算了!不过你还要和丁瑞武、丁瑞霭商量一下,看看他们的意见。”
杨兴利干脆把三个人同时喊到一起来,挨着询问。
丁瑞霭说:“万玲卖我就卖,一千二百元嘛,我卖了算了。
万玲说:“这个价钱我也卖。”
丁瑞武对杨兴利嘀咕道:“低于一千三百块钱我不卖,你先去的他们两家,他们这么爽快就答应了,谁知道有没有背着我瞒价?”
丁瑞武声音很小,但万玲还是听见了。
万玲气愤不已,对着丁瑞武说道:“老么,说话要凭良心,谁瞒价多拿钱了?你到底是想卖牛还是想来搅局?”
丁瑞武自知理亏,他撇撇嘴不作声,并没有接万玲的话。
杨兴利把丁瑞武拽到一边,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对他说:“伙计,一千三百块钱太贵了,我肯定出不起,既不能按你的一口价,也不按我说的一千二百块钱,这样,咱们各自退让一步,来个折中价,这个生意就谈拢了。你看,他们两户都同意卖了,你最低要多少钱才肯卖?”
丁瑞武见拗不过嫂子,心不甘情不愿地说:“最低要一千二百三十块钱,我才肯卖。”
商量来商量去,僵持不下。
于是,万玲当机立断,果断地对杨兴利说:“丁瑞武坚持要一千二百三十块钱,他名下只多分十块钱。我们两户不要这十块钱,你单独给他加十块,看行不行?”
杨兴利说:“好啊,就这么办。你们三家的这头牛,总共一千二百一十块钱成交。丁瑞智家分得四百块;丁瑞霭家分得四百块,丁瑞武分得四百一十块。你们看看,还有什么意见没?没意见的话,你们当面把钱点点数,牛,我就牵走了。”
众人齐声说:“没意见,没意见!”杨兴利乐呵呵的把牛牵走了。
丁瑞智竖起大拇指:“媳妇儿,还是你脑筋转得真快,我怎么就没想到这样办呢?”
万玲呵呵一笑说:“姜,还是老的辣!再说,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想着早点儿把这个事谈拢,把牛卖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