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远坐到车上,点燃了一支烟。当夜色笼罩了这座城,他心中的思念和悲伤便抽长出无数的藤蔓来。他的记忆爬着这些藤蔓把苦痛,伤悲和经年一点点打开。
姚远狠命地吸了两口烟,他惧怕回忆,惧怕自己陷进无休无止的挣扎与悲伤里。他启动车,用最快速度回到了家。
当钥匙塞进锁孔里,这个声音让姚远心疼。他想起那个叫王嫣然的女人,曾经用了怎样的期待,盼自己的钥匙,打开这扇门?
这个没有了女人的家异常凄清而冰冷。房子里的氛围比秋天还荒凉!
姚远颓废地走进自己卧室,他卧室的床头柜上放着王嫣然的照片。
这张照片,乍看与顾小夕极为相似,她和顾小夕有着相似的眼睛。最相似的是,她们都有着,不着尘世烟火的笑容。王嫣然的五官没有顾小夕精致,但也是个美丽的女子。
照片上的王嫣然笑成了永恒。可当姚远的目光落在她照片上时,胸口便撕裂般得痛。
姚远家里弟兄两个,他的父亲去世早。母亲一个人带着他兄弟二人。他们的经济来源就靠地里的庄稼,和母亲在集市上卖菜所得的微薄收入。
姚远上学时,周末和母亲一起去卖菜。秋夏两忙,他帮着母亲干地里的活。可母亲卖菜所得的收入,根本无法供他兄弟二人上学。他十七岁那年毅然辍学,挑起家里生活的重担。
姚远卖过菜、当过搬运工,做过其他小生意……后来他在建筑工地干活时和一个小包工头要好,他了解了建筑行业的事情。
姚远最初只是从别人那里,承包一些小工程。别人嫌利润低,他不嫌,他干。他从垒墙开始,到盖一座楼,到整幢楼,到承包工程。他二十八岁的时候被母亲强迫着去相亲。
姚远没有想到,与自己相亲的竟是,自己的高中同学王嫣然。
王嫣然是那种很乖巧的女孩子,她话很少,很温柔,但她的确长得好看。
因为是老同学,姚远见到王嫣然觉得很亲切。他们谈起在学校里发生的一些有趣的事情,询问彼此曾经熟识同学的状况。
姚远和王嫣然见过一面后便确立了关系。因为他一直忙工地上的事情,他没有和王嫣然看过一场电影,更没有花前月下。他们没有订婚,半年以后结的婚。
姚远娶王嫣然那天,才知道王家人根本不愿意自己。是王嫣然坚决要嫁给他。她没有嫁妆,没有亲友相送。
姚远那时候便发誓,他要让嫣然过上好日子。他要做这个女人一生的依靠。
姚远和王嫣然婚姻的几年里从未红过脸,家里不管大事小事他们都会商量着解决。
姚远时常在外面,王嫣然便操持着家务。她给姚远的兄弟娶了媳妇,她照顾姚远母亲。
王嫣然生朵朵时,姚远在宁夏。她一个人挡车到的医院,生下孩子后又无人照顾……
王嫣然把家里管得井井有条,根本无需姚远操心。
姚远的工程越做越大,他虽然回了西安,但应酬却越来越多。他在家陪老婆孩子的时间更少。
姚远真正陪王嫣然,是在她生病了以后。
王嫣然在医院做了病体活检后,才对姚远说:“姚远,你陪我去趟医院吧?”
“我还忙着呢!”姚远当时有些不耐烦。
“嗯,你去忙吧!我一个人去也行!”王嫣然当时微微地笑了笑,她的眼睛里有泪光。
姚远看着王嫣然的表情不太对,推掉了手里的工作。那天他们去取病理报告单。医生接过病理报告单,支走了王嫣然:“她是你老婆?”
“嗯!”姚远回答着。
“她乳腺癌晚期了!”医生看着病理报告:“平日没有做过乳腺检查吗?”
“不可能,我老婆一向身体健康,怎么会?”那一刻姚远才着急了。那一刻他才觉得,王嫣然对自己无比重要。他恨自己总是忽略她,忽略家庭。
姚远给王嫣然刚办了住院手续。王嫣然就对姚远说:“你还有事呢,去忙吧!”
“我叫程志去了。我不忙,我想陪着你!”姚远当时忍着自己的眼泪:“我陪你的时间太少!”
“你是为了给朵朵和我好的生活,你辛苦了!”王嫣然握住了他的手:“我的病不好吧?是癌?”她哭。
“不是!”姚远握住王嫣然的手:“医生说住院治疗好得快!”他极力地掩饰自己的悲伤。他情愿倾尽家产,只要王嫣然能平安健康,他欠这个女人的。
一个星期以后,王嫣然看着姚远笑:“姚远,有个女孩子挺不错,你去见见吧!”
“你什么意思?”姚远注视着王嫣然。
王嫣然凄然地笑:“其实我早知道自己的病不好,我是乳腺癌晚期!我知道我要死了!”
“不会!我们治病!你得活着!如果你走了,我和朵朵怎么办?”姚远紧紧地拥着王嫣然:“我求你了,你好起来,我不能没有你,朵朵更不能没有你!”
“其实我当时嫁给你,就是觉得你能干。我跟着你能享福!我一直在盼,盼有一天,你不用这么忙,你可以陪我出去散步,你可以和我说说话……”王嫣然哭:“可是朵儿还小,你这么忙,谁管我的朵儿?”那是她结婚以后,第一次在姚远面前哭。
“你是朵儿的妈妈,你生了她,你得管她!我答应你,等你好了,我再也不忙了。我陪你,我们再生个儿子!我以后不这么忙了,我陪着你,我疼你,爱你!嫣然,我求你,你得好好的。我们现在有钱了,我们可以过好日子了!”姚远爬在王嫣然胸口大哭。
“看看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哭成这样?你说我要死了,怎么放心得下你?谁给你洗衣服做饭?谁给你打扫房子?”王嫣然哭:“你下辈子再娶我!”
“我只要这辈子,我求你好起来!”姚远哭。
王嫣然给姚远擦着眼泪:“你是我男人,我心疼你!所以我想你好好的,我要你高高兴兴的!”
“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了你,谁管我?谁支持我?嫣然,我还欠你太多,你好起来,我还给你!”姚远注视着王嫣然苍白的脸。
王嫣然的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流:“你不欠我的,是我欠你的!”她替姚远擦着眼泪微笑着:“答应我,去见见吧!你才三十多岁,以后日子还长呢,总得有个女人知冷知热!”
“嫣然,我不去,我只要你!”姚远哭。
“你不去是吧?”王嫣然拔自己手上插的针:“我不治疗了,我这就去死!”
“嫣然,我求你!我们一起走过了那么多日子,我们……你不要这样,我求你!”姚远跪到了王嫣然面前。
王嫣然坐了起来,她的头往墙上撞了去:“我的朵儿怎么办?谁照顾朵儿?”
“好,我去,我去!你保证好好的!”姚远紧紧地拥住王嫣然。
那天王嫣然亲自给姚远打好领带,并用梳子给他梳好头发:“你去吧!我等你的好消息!”她几乎用尽了所有力气。
姚远匆忙地去相了亲,一杯咖啡都没有喝完又赶到医院。那时候是春天,迎春花刚开。
王嫣然喜欢君子兰。姚远刻意给她买了一盆结了花苞的君子兰:“嫣然,君子兰开花了,你的病就会好了!”
夏天快来时,王嫣然已经虚弱地说不出话来,她说话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那时候姚远害怕蔷薇花开,他怕王嫣然看着花开时,会忘记了和自己说话。
“姚,远,我,想,喝,水!”王嫣然看着窗外。
姚远端了水来喂王嫣然。
王嫣然的嘴张了又张,那水并未喝进去,从她腮边滑到了脖颈。她的目光突然异常明亮,她握住姚远的手:“蔷,薇,该,开,了……”她的手缓缓地滑落,慢慢地失去了温度。
王嫣然离开这个世界时,夏天刚刚来,蔷薇和月季都鼓着花苞。她临去世前一天,还在催姚远快找个女人,她不放心朵朵,朵朵是他们五岁的女儿。
朵朵不知道妈妈去世了是什么意思:“爸爸,妈妈是不是去很远的地方了?”
“是,她想我们了就会回来!”姚远抱着女儿。
“那我想妈妈了,我要妈妈!”朵朵歪着小脑袋,她可怜巴巴地看着姚远。
每当朵朵这样说时,姚远就别过脸去哭,他在女儿面前哭过数次了!
没有了王嫣然,姚远的日子一团糟。他把朵儿送去了全托班。每个周末他接朵儿回家,朵儿会发脾气:“我要妈妈,我要喝妈妈熬的粥!”
朵儿哭闹的时候,姚远的日子就更难熬。他哄不了朵儿,他思念故去的妻子,他抱着朵儿大哭。
这时候朵儿会停止哭闹:“爸爸,你不哭了,朵儿不要妈妈了!朵儿和爸爸一起,等妈妈回来好不好?”五岁的朵朵边抽泣着,边给他擦眼泪。
直到两个月以前,姚远去钟维家,和钟维父亲谈生意。他意外地看到了顾小夕。顾小夕的眼睛和王嫣然神似。因为相似的眼睛,他有片刻以为顾小夕就是王嫣然。
姚远的眼神并未逃过钟明利的眼睛。
钟明利提出,让钟维把顾小夕介绍给姚远。姚远当时没有拒绝。
姚远刚想到这里,幼儿园的老师给他打来了电话。
“李老师,您好!”姚远突然地担心。
“朵朵在被窝里哭,不睡觉!”李老师说。
“麻烦您了,李老师!让朵朵和我说说话!”姚远咬着嘴唇:“朵朵,怎么了?怎么不睡觉呢?”
“爸爸,妈妈回家了吗?”朵朵哭着:“朵朵想妈妈了!妈妈还不想朵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