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承闲夫妇一行四人是当天晚上十点半抵达平江城的。
临下车前,宋承闲在包厢里吩咐众人戴上连衫风帽,等软卧车厢里的乘客下得差不多了,一行四人这才往车厢门口走去。
宋承闲刚下火车,就一眼看到了身穿便衣头戴风帽的崔世言正等在车厢外。
“宋先生,请上车!”
崔世言压低了嗓音,冲着四人点了点头,招呼众人快步往站台柱子后面走去。原来在那里正停着一辆越野吉普车。
为了避人耳目,崔世言并没有安排司机接站,而是自己亲自前来。目前,平江城里并不太平,宋承闲一行的到来,还是知道得人越少越安全。想想几天前他们趁着夜色从后山悬崖离开溪地古镇时,岳灵灵感觉到有两只飞禽在低空中盘旋着,似乎一直在空中跟着他们的行踪。宋承闲闻听,不顾疲劳,凝神出手,竟然射落下来两只猫头鹰。
崔世言当时心中一凛,难道是有人在驱使飞禽追踪他们的行迹?他不由的想起了曾经引发平江城猴群异动的驯兽师老马。这会不会是同一个人所为?
而目前调查科收集到的情报表明,驯兽师老马与暗夜势力并非同一伙人,还有电讯组几天前偶然截获的发自徽南山区的暗码呼叫,说明内陆还隐藏着另一股地下势力。这股势力恐怕与后山悬崖出现的第一波人马有关,还有岳灵灵提到的崖顶卦签落地的声音。
这个神秘组织突然出现在溪地后山,恐怕并非偶然。他们是如何注意到了后山悬崖?这些人背后又有什么?
崔世言已经隐隐感觉到,平江城里很快又将再起波澜。考虑到此,他对宋承闲一行的到来不得不小心谨慎。
夜已深,大街上车辆很少,一路畅通。
崔时言一边开着车,一边通过后视镜,悄悄打量了一下坐在后座的那位带着风帽的瘦削男子。
这就是宋时远?宋晓可念叨了多年的哥哥。
坐在后面的宋时远似乎瞬间就觉察到了崔世言的目光,他的眼睛轻轻看过来,目光温润如水。但崔世言却隐隐觉得哪里有一点不对劲。
沉沉夜色中,宋宅后街,静悄悄的。
崔世言把车停在了路边阴影处,随后下车,带着四人沿街边紧走了几十米,在一家典当行右侧拐进了一条昏暗的胡同,转了几个弯,来到了那堵缠绕着爬山虎的高大院墙下。
宋承闲上前一步,伸出手,在墙壁上轻叩了两下,一道暗门从里面打开了。
宋承闲带头跨入门内,宋伯正等站在门里,等着他们。
崔世言在院墙外听了听四周的动静,最后一个跨入门内。
头戴风帽的宋时远,一路上透过帽檐四下里打量着,他隐隐觉得这一片街巷和这座院落有一些熟悉,与他脑海中的某些印象非常相似,可仔细去想,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宋承闲注意到了宋时远的表情,似乎若有所思的样子,心里不禁有一点点欣慰。
叶无音也注意到了整条街巷的设计,这里非常隐秘,并设有迷障,一般人很难发现。
当一行五人从宋宅后院的暗门进入前院时,宋晓可正心神不宁的等在院子里。
一见到众人,他抑制住内心的激动,赶忙把大家让进了堂屋内。直到关上门,他似乎才稍微松了一口气。好久没有再体验过这种不安和紧张情绪了,这一阵他住在科研所家属院里,就像进了保险箱一般。
在客厅明亮的灯光下,宋晓可一眼就看到了刚刚摘下风帽的瘦削男子。
“大哥?”
宋晓可略微有一点迟疑,他定定的望着对面站着的青年男子,瘦骨嶙峋的样子,看起来非常孱弱,好像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
这就是大哥。虽然模样变了很多,可那种自小深埋在他内心的熟悉感,却没有任何改变。
宋晓可扑上去,一把抱住了宋时远,轻轻的晃动着,嘴里不停的喊着:
“大哥,大哥,我是文文啊……”
“……”
被抱住的大哥竟然毫无反应。宋晓可很快便发现了不对劲,当他抬起头时,不禁愣住了。
头顶上方,面色苍白的青年男子垂下了眼睛,正轻轻的看着他,目光温润如水,可那双清亮的眸子里却带着隐隐的疏离感,就好似在打量陌生人一般。
大哥失忆了?
他心心念念的大哥竟然不认得他了?
“大哥,我是文文啊,你不记得我了吗?”
宋晓可的眼中瞬间噙满了泪水。他不由自主的松开了双臂,退后了一步,呆呆的望着面前突然变得“陌生”起来的大哥。
他不禁想起了曾经的大哥,那个驮着他走街串巷,吃遍杭城美食的大哥,那俊逸灵动的身影与眼前这位瘦削虚弱的清俊男子,是同一个人吗?
“文文……”
宋时远微微皱了皱眉头,似乎忆起了什么似的。文文这个名字好熟悉啊。他看着眼前这位白皙俊秀身材修长的年轻男子,这是他的弟弟?
可他的脑子里还是空空的一片,什么都想不起来。
站在一旁的崔世言,心里也暗暗惊讶,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的结果。
宋时远怎么会失忆了呢?这恐怕是因为他在岩洞里沉睡的时间过久,大脑的部分区域如今依然处于“沉睡”的状态,从而缺失了一部分记忆吧。
刚在客厅里坐下来的宋承闲夫妇,静静的看着这一幕,内心百感交集。岳灵灵禁不住泪流满面,她紧紧的握住了宋承闲的手。
“宋哥,时远一定会恢复的,是不是?”
宋承闲轻轻的点了点头。他选择回到平江城,一是在这里有崔世言的帮助,二是因为宋晓可,他觉得宋晓可或许能够帮助哥哥找回失去的记忆,三是追查神算子的行动必须抓紧时间展开。
对于宋时远的失忆,叶无音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惊才绝艳的宋时远竟然失忆了?当他上午在火车站与宋承闲夫妇汇合之后,才隐隐发现宋时远似乎什么都不记得了。当时他惊讶得张大了嘴巴,他一直以来心里惴惴不安,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被“唤醒”的宋时远,这下子似乎任何问题都不存在了。
一切都可以从头开始了。
他是该暗自窃喜还是心有惋惜?
一路上,躺在上铺的叶无音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默默的注视着同样睡在上铺的宋时远。
宋时远人很温和,似乎对什么都感兴趣,包括对叶无音。当他听“父亲”说起叶无音是一位山水派的画家时,不禁提起了兴趣。隐隐的,宋时远似乎记得自己曾经对书画方面非常熟悉。
宋伯送上茶水之后,就默默的掩上了堂屋门。他回到了院子里,静静的守在大门内。此刻,他的内心却泛起了阵阵涟漪。
他不禁抬起了头,遥遥仰望着夜空中那颗最闪亮的星星,微微叹了口气。
刚才,一见到客厅里的那个人,他就认出了他。
那个人,就是九年前手持玉牌令,来到平江城宋家的那位青年男子。他记得他,可他却不记得他了。
当年,那人与他年龄相近,比他还小两岁。那天晚上,也是星光闪烁,他第一次见到了那个人,飘逸灵动的身影,犹如来自仙界的神灵。
星空之下,他拜托他帮忙守护一位十四岁的少年。
“有余大哥,拜托您了!”
他温和的声音,犹如天籁般一般。
那一刻,儿时的梦想,从未如此的接近,那种来自内心的使命感的召唤,让他的眼中瞬间充溢了泪水。
他仰慕的望着那人,庄重的许下了自己的承诺。
从此,他开始了默默的守护。
九年来,他一直在等着那人的归来。九年后,再次重逢的喜悦却化作了无尽的叹惜。
那个人,终将不再记得他了么?
夜已深,宋宅里的人,稍事洗漱,就凑合着挤在卧室和客厅里躺下了。好在客厅、西间足够宽敞,床、榻、沙发也足够大,倒也不算拥挤。
昨晚宋伯听到宋承闲一行即将返回平江城的消息之后,一大早就回到了宋宅,和青莲一起收拾了房间,准备好了迎接宋承闲一行人的归来。
他安排宋一凡今晚先住进了店里。青莲和蛋蛋、石头仍然住在西厢,早已经睡下了。宋伯望了望西间尚未熄灭的灯光,默默的回到了自己的屋里。他躺在床上想着:明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办呢。
堂屋西间内,在昏黄的灯光下,宋时远坐在床头,静静的凝望着睡梦中的孩子。
简简?
这是他的儿子?可他却想不起来了。昨晚他从沉睡中苏醒之后,就好像来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里,犹如梦幻一般。
可这一切,却又是那么的亲切,似乎正是他内心深处渴望已久的亲情。
躺在西间卧榻上的崔世言,却怎么也睡不着。近日来发生的一切犹如电影片段般,一幕一幕的在眼前闪过。
他就着昏暗的灯光,看了看并排躺着的宋晓可,那人张着嘴巴,笑眯眯的,好像正在做着什么美梦。
这个人,倒是心宽,这么快就睡着了?
崔世言宠溺的看着他,心中一片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