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平阳王有时会来瞧瞧江蓠是否认真抄书,这时杜衡就会将笔塞到江蓠手中,江蓠立时装模作样抄起书来,二人配合默契果然骗过了平阳王,平阳王一走江蓠又将笔扔给杜衡,然后自个儿乐呵呵的去看话本,阿虞看着这人神共愤的场面打心底深深的同情杜衡。
杜衡抄完《女戒》的时候,四公主派人捎信予江蓠,她们的茯苓表姊诞下了麟儿,茯苓表姊是明远长公主和骠骑大将军白蜚零的女儿,嫁予了兵部尚书的嫡子柳华,同几位公主和江蓠的关系一向要好,现时茯苓表姊生了娃娃,江蓠岂有不去的道道?
但江蓠觉得那堆破书没个四五日是抄不完的,遂在予四公主的回信中阐明了自己现时的境况,怕是得晚些时日才能去看望茯苓表姊。
不多时四公主便回了信,于信中幸灾乐祸了一番,说茯苓表姊刚生完娃娃身子虚,得好好调养,近日不宜去打扰,遂同江蓠约定于五日后前去看望。
约好时间后,江蓠忒不舍的放下话本同杜衡一齐抄书,阿虞欲来帮忙,遭江蓠狠拒,整个王府谁人不知平阳王的眼神不是一般的犀利,瞟一眼便能看出字迹不同,她哪敢让阿虞帮忙?
接连几日晚睡早起,每日除了抄书便是抄书,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几日下来,一堆破书终是抄完了,可江蓠觉得手已经不是自己的了,眼底一片乌黑,整个人愣是瘦了一圈。
让她奇怪的是,杜衡睡得比她晚,起得比她早,抄得亦比她多,然,杜衡看着却忒精神,这让她深受打击。
将抄完的书予平阳王过目后,江蓠回房好好睡了一觉,似要将几日来的睡眠通通补回来。
翌日,阿虞早早将她唤醒,趁她的起床气尚在心头酝酿,连忙提醒道:“郡主今日同四公主有约。”
她平调哦了一声,梳洗完毕后不见杜衡的身影,脱口问道:“杜衡呢?”
阿虞回答:“奴婢不晓得。”
怒火在胸腔腾然,这个杜衡竟敢擅离职守,委实太不称职了,想起这几日杜衡昼夜替自己抄书,江蓠的怒火顿时烟消云散,她想,杜衡其实是甚累的,只是不说出来罢了,现时许是在哪个地方休息。
江蓠想得不错,杜衡确实在休息,晓得郡主同四公主有约后,这几日他未曾阖过眼,不然那堆书哪有那么快抄完。
他是被枭景唤醒的,细碎的阳光自枝叶中落下,落于脸上暖暖的,枭景面带讶异道:“你怎的在树上睡着了?我以为你随郡主去了尚书府,忙里偷闲,你这小子还挺惬意。”
杜衡随手折下一根树枝扔过去,笑道:“是挺惬意的,你要不要试试?”
枭景笑着躺在一根粗壮的树干上,任由阳光照在脸上,阖上眼睛,耳边只剩轻轻的风声,他道:“惬意是惬意,就是有点危……”险字还在喉咙里打转转,他便觉得肩膀多了一道力,一个不稳从树上落下来,好在他反应快,一个翻身便稳当当站在地上。
他拍了拍膺,心有余悸道:“果然很危险。”看向树上的杜衡,佯装不悦,“你谋杀啊?居然趁人之危,好在景爷我身手敏捷,不然便被你看了笑话去。”
杜衡跳下树,将剑搭在肩上,嘎嘣出四个字:“失手而已。”转身离去,留枭景愣在原地,待枭景反应过来,对他的背影气得跳脚,“失手有你失得这般明显的吗?”
杜衡问了府门前的侍卫,郡主的马车刚离开不久,他的轻功不错,不多时便追上了郡主的马车,隔着车帘向郡主请罪。江蓠心里没有怪他,嘴上却让他替车夫赶马车。
至尚书府,江蓠拉着四公主直奔白茯苓的屋子,盼了那么多日终是见到了自己粉嫩嫩的表外甥,抱在怀里软软的,还带着浓浓的奶味。
四公主好奇的看着外甥,扯了扯江蓠的衣袖,道:“阿蓠堂姊,予我抱抱。”
江蓠看了她一眼,又看了怀中的外甥一眼,转身至另一边,一本正经的道:“半夏,不是堂姊不予你抱,而是你不能抱。”
四公主甚是疑惑:“为何不能抱?”
江蓠面色高深的解释:“你想想看,我们的外甥是个孩子,你也是个孩子,哪有孩子抱孩子的道道?再说了,他才出生没几日,那么娇弱,万一你不慎手滑了,气力不够了,把小外甥摔着了该如何是好?听堂姊的,你看看便可,抱就免了吧。”
一番邪说歪理听得四公主一愣一愣的,觉得阿蓠堂姊所言好像很有道道,一旁的明远长公主和白茯苓听了,皆扑哧笑出声。
白茯苓坐在床榻上,拉着四公主的小手笑道:“半夏,你莫要听你阿蓠堂姊胡扯,想抱便抱吧,只需小心些便可。”
四公主瞬间觉得一颗心被她的阿蓠堂姊伤得透透的,幽幽侧目看着她那个尽会胡掐的堂姐,一副“你予不予我抱”的模样。
瞎扯的道道被拆穿,江蓠一时有些尴尬,只得将外甥递给堂妹。
四公主心满意足的抱着外甥,问道:“表姊,孩子唤做什么名?刚出生时是哪般模样?”
白茯苓回答:“柳南星。”叹了口气,一副不愿回首的样子,“至于刚出生时是哪般模样……丑得不像是我同你姊夫能生出来的儿子。”
四公主被表姊嫌弃的话逗乐,银铃般的笑声充满屋子的每一个角落,她逗弄着怀中的小外甥,道,“南星,快唤姨母。”
明远长公主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脑袋,哭笑不得:“傻丫头,南星还这么小,哪会唤人啊?”扭头看向江蓠,笑着问,“阿蓠,你也不小了,可有心上人?”
话题猝不及防被姑姑引至自个儿身上,还是这般敏感的话题,委实让江蓠一愣,她干笑一声:“姑姑,我还早着呢。”
笑话,她才不会让情情爱爱将自己束缚,她还没玩够呢。看看茯苓表姊,未出阁之前是如何如何的潇洒,出阁后有那么多条条框框束缚着,不能这般不能那般,是如何如何的无聊。思及此,她好怀念同茯苓表姊一起上街惩恶扬善的时光。
明远长公主蹙眉瞧着她,语重心长道:“不早了,姑姑瞧着御史大夫家苏叶那孩子不错,你们二人又是青梅竹马,郎才女貌,倒是挺般配的,你看如何?”
她又干笑一声:“姑姑,您哪只眼睛瞧见他不错?他干下的混账事不比您侄女少,还郎才?是豺狼吧。”
明远长公主用疑问的调调噢了一声,低头沉思良久,才道:“先容姑姑看看吧,若果苏公子真如你所言这般,京城中出身名门望族的贵公子甚多,不差他一个。”
四公主将柳南星递给白茯苓,小跑至江蓠身边神秘兮兮的轻声道:“堂姊放心,我不会将你今日这番话告诉苏公子的。”
江蓠看了她一眼,正巧看见她眼中的狡黠,有种想拍死她的冲动。
日落西山,昏黄的光线落在庭院里,傍晚的风有些凉意。
柳华留江蓠和四公主用膳,表姊夫的美意四公主自然不会拒绝,可江蓠是拒绝的,拉着四公主一溜烟跑了,不是她不给姊夫面子,而是她怕她姑姑又要唠叨她该挑挑夫婿之类如何如何。
江家的长辈皆有一个共同点,唠叨,忒唠叨,特别是她姑姑和她老头,简直不是一般的唠叨。长辈唠叨,受罪的便是她们这些小辈。
江蓠派人捎信给皇上,四公主今夜留宿王府,二人回府正好赶上晚膳。平阳王见四公主来了,忒热情,让她吃好喝好玩好,一见到江蓠,脸就冷了,让她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待遇差别这般大,江蓠觉得自己不是自家老头的亲闺女,转头跟自家哥哥诉苦去了。
用膳时,平阳王提及明日是太后的花甲之庆,让她同她哥哥好生准备。
准备予皇奶奶的寿辰贺礼这事江蓠用不着担心,她往昔的贺礼皆是由她哥哥替她置办齐全,她只需笑着递上贺礼,再说上几句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此类的贺词,便能将她皇奶奶逗得开怀大笑。
用完膳四公主缠着要同江蓠睡一间屋子,江蓠平昔一人孤单得很,有四公主陪着屋子里倒少了几分冷清。谈及她们的小外甥,四公主想起明远长公主的话,好奇问道:“堂姊这般姿色,仰慕堂姊的贵公子甚多,堂姊就没有心悦之人吗?”
江蓠抬头看了看天上高挂的明月,自轩榥吹入的晚风拂起她鬓间的发丝,平添了几分撩人的风情,默然片刻,如莺女声随着浅风飘入守在门外的玄衣青年耳中:“没有,半夏,你尚且年幼,有些事你不懂是应该的,情爱这种事讲究缘分二字,世人常言的一见钟情,便是缘,有缘才会相遇,才会钟情,才会一眼误终身,世间不乏一见钟情的有情人,然,若是有缘无分,再如何钟情,也无法厮守一生,那些痴男怨女,不过是应了有缘无分这句话罢了。”
杜衡微垂着眼,看着满庭的月华,心中掀起波澜,前世他同郡主相互深爱,最终却没能走到一起,不正是有缘无分的一对痴男怨女吗?
他出神的空当儿,略带稚气的声音又问:“说了半天,堂姊到底想要什么样的如意郎君?”
他听见那娇俏的声音透着三分期盼回答:“我想要的,是同我有缘亦有分的人,一生一代一双人,执子之手,一生何求?”
稚气声音再问:“可否具体?”
娇俏女声再答:“苍天能允。”
几片树叶飘落于地,晚风浅浅送愁入心头,杜衡抬眼看着皎洁的明月,朦胧月色倒映在清眸中,心中有些茫然。
红尘万丈皆由苍天安排,情何时起何时了,是世人看不穿的,苍天不允,缘来缘去梦一场,他该如何予郡主一场苍天能允的爱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