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得以独处的安琪并没有急于尝试她身上所谓的“凤凰之力最后的一滴投影”,而是静下心来,开始仔细梳理起穿越这件小事。当她刚刚清醒时,两个人格粘合得十分混乱,她甚至在用安吉拉的母语来诉说齐安琪在上海的事情。好在被及时提醒当下是2008年,她才意识到自己并不处在原来的现实世界,从而才将两人的记忆区分开来。虽然紧接着就要应付医生们各种各样的提问,并且要消化大量关于新世界的信息,但好在这奇怪的“一体双魂”似乎真的如安琪之前所诉说的那般彼此契合,她才得以适应得这么快。现在,她正充满好奇地闭目冥思,探索着这个崭新的自己。
当然,当你在探索未知时,未知也在探索着你。
齐安琪很同情安吉拉孤儿的身份,并很高兴她幸运地在成长过程中遇到了许多对她施以援手的人;安吉拉十分羡慕齐安琪能在父母的关爱下成长,但也能从她所受到的来自于家庭的压力之中体会出一丝苦涩。
齐安琪嫉妒安吉拉那充满兴趣爱好、五彩缤纷的学生时代,感叹自己在“被压迫者教育”中所经历的苦;安吉拉佩服齐安琪那由多年的勤奋学习所锻炼出来的敏捷思维,反省自己的理科知识没有打好基础。
齐安琪细细翻阅着这个世界的历史,想找找与原来的世界有哪些不同——好像除了没有漫威漫画,但是有漫画里的人物外并没有什么不同;安吉拉兴奋地打量着那个未来的世界,想看看医学会有哪些进步——好像除了医学外其他进步都挺大的,不过这在意料之内,意料之外的是,那个世界竟然会将这个世界的过去与将来记录在漫画与电影之中……
虽然这种“与自己交流感情”的感觉很奇妙,甚至有些令人愉悦,但两人依然意识到有一个问题尚待解决,那就是对于自我身份的认知与认同。齐安琪并不想完全“霸占”这副身体与大脑,安吉拉也没有想把她“赶走”的意思。但她们都对这个问题持乐观态度,毕竟到目前两人之间还没出现什么问题,都非常喜欢这从天而降的另一个“自己”。
“尤其是这头浓密的秀发。”安琪抚弄着额头旁柔顺的刘海,玩弄着脸颊侧亮金的发梢。在原来的世界里她其实不太敢面对镜中发际线。“安吉拉,你一定不仅和那款游戏里的天使同名,还和她同样迷人。”安琪想起她唯一玩过的一款游戏里唯一玩过的角色,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醒来是第二天一大早,又饿又渴的安琪跑到医院外,在急诊室门口附近的小摊买来热狗与咖啡,然后悠闲地坐到街边的长椅上,撩拨着绿化带里灌木丛上调皮的露珠,听着百老汇大道上繁忙的车来车往,望着蔚蓝的天空上如大师肆意泼墨般的云卷云舒。
“你可真能睡。”熟悉的声音将安琪的视角拉回地平线。
“早上好,帕尔默医生。”安琪向眼前的丽人问候,“我的身体很聪明,它抓住这次机会,把这一年欠缺的休息都补回来了。”
“现在还没到工作时间,安吉拉。”帕尔默放下手提包,坐到安琪身边。
“好的,克里斯汀。”安琪靠向身边人,伸出手搂在她暖洋洋的休闲服上,“我还以为会随时被警察叫醒,他们调查出什么结果了吗。”
“那些警官说政府中有低调存在的专业部门来处理这种非自然事件,这事需要交由那些人来处理。我昨天下班前还见到他们了,他们自称来自国土安全什么什么的,名字特别长。”
“然后呢?”
“他们有专门的检测手段与设备,都不用收集口腔黏膜的上皮细胞,直接在人身上轻轻一扎,就能获得基因组的DNA序列。”
“凯利·穆利斯凭PCR拿到了诺贝尔化学奖,桑格凭DNA测序两获诺贝尔奖,而这项技术听起来比PCR和DNA测序加起来还要厉害。”
“我看到时也很惊奇,问他们为什么这么先进的东西不为公众所知。然后就是公务员的那套官方说辞,什么技术机密啦,造价昂贵啦,还反问我说他们不是正在用这个技术服务于人民吗?所以我就不再打听我不该知道的事情了。”
“那么我是变种人吗?我可以一抬手就将眼前这宏伟的‘白色巨塔’倾倒吗?。
“哈哈,那样的安吉拉一定也很酷。但真不幸,你不是,那个癫痫病人也不是。那个特工还随意地用那仪器在我身上扎了一下,然后说我也不是。还说价格昂贵呢,真能扯淡。”
“那道撞飞我的、诡异的光又是怎么回事呢?”
“他们说可能是由其他变种人造成的,也许接下来会从那个病人身上继续调查,但一切如常的你以后应该没什么事情了。”
“那快赶紧给我开出院吧,我待会儿就要去考试了。”
“好的,安吉拉。别忘了多准备一些吃的,留着到休息时间吃,补充糖分。这两天将会是一场马拉松。”
“嗯,这些我没忘记。今天考八小时,明天九小时。”
“还有,答题时脑子多转几个弯,别把想当然的答案选上。”
“嗯,你叮嘱过一千遍了。”
“我还会再叮嘱两千遍。”
“烦死人了,老女人!”
“其实我刚才没对你说真话,我是能掌控电的变种人。为了你窦房结的自主节律,你最好不要惹恼我,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孩。”
“笑哭我了,你的骗术简直和年龄成反比。”
“你也狂得令我想笑,第一年的小实习生,现在我要让你知道得罪住院总的下场是什么!”
一番打闹之后,安琪回到医院,又被护士测量了一些常规指标。结果显示一切正常后,安琪便顺利出院了。她随即去超市买了一书包的零食。虽然和同届的实习医生被分在同一天考,但并没有被分到同一个考试中心,安琪只得独自搭上出租车,雄赳赳气昂昂地奔赴考场。
然后便在傍晚铩羽而归。
“我弄砸了,彻底砸了!两个人格根本没有我想象的融合得那么好……”安琪焦急地冲回医院后没有找到帕尔默,便不顾僭越地拦住碰巧在电梯里遇到的斯特兰奇。
“那些我觉得能够相互契合的,只是浅层的反应、记忆、情绪等。但是在考试中面对那些困难的问题时,需要深层次的逻辑思考以及搭建完整的知识体系。我们两人根本无法融合彼此复杂的学识。当我答题时,就简直就像是有两个医生在我脑里吵架,谁也无法说服互相的意见。头痛欲裂,两眼犯花。你相信吗,斯特兰奇医生?这被你赞誉的健康了二十多年的大脑,忽然之间患上了偏头痛!”
“我得承认我没有料到这一点。”斯特兰奇略带自责地说,“我习惯了神经外科的套路。只要病人基本的记忆力、辨识力、计算能力等没问题的话,就可以算得上具有正常的认知活动了。看来我还是需要学一些那些神棍的东西。”
“这还只是刚开始出现的情况!”安琪在走廊里踱来踱去,“后来安吉拉的人格占了上风,毕竟这是她所在的医学教育体系,这是她的考试。然而就当安吉拉回忆并思考自己的临床经验时,却总是参杂着齐安琪的逻辑脉络。这时另外一个人的想法可不是补充,而是干扰!我的脑里根本无法理出一个完整而清晰的思路,甚至一会儿是英文,一会儿是中文,一会儿是拉丁文。我觉得我当时已经疯了!甚至连挪动鼠标的指针都要花费极大的精力。我不仅是不知道答没答对题这么简单,我空了大部分的题目!我不会通过的,绝对不会……”
“别太担心,齐格勒医生。接下来的一年,你还有两次申请考试的资格。也许随着时间的推移,你们两人的深层意识与高等学识也会逐渐结合。”
“没那么简单,斯特兰奇医生!”安琪疲惫地摇着头,“我不是精神分裂,我不是不知道脑海里其他人的声音其实是来源于自己。在我脑中存在是实实在在的两个人。如果把知识比作树的话,或许我们两人知识的根系可以杂糅到一起,但上面的枝杈永远只会相互抵触。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地,就将对方由不同的高等教育浇灌成的、根深蒂固的观点与理念完全接受呢?就像让你完全认同韦斯特医生的诊断与治疗意见,你觉得这可能吗?”
“啊——尼克·韦斯特。这么一想简直是灾难,我现在有点理解你的处境了。”
“到最后我们甚至已经不是在互相评判对方的专业知识了,而是在谴责彼此的哲学思想。天啊!你能想象吗?中国的我竟然信奉‘存在先于本质’那一套,没有任何宗教信仰。她是怎么向阿波罗宣读希波克拉底誓言的?”
“糟了,我越来越喜欢中国的你了。”
“……你终于有了点正常人的幽默感。”安琪无奈地笑了两下,“但是我们两个同时存在,就像是薛定谔的猫。不是有一帮科学家说人的大脑也存在量子态吗?什么波斯纳集群,什么磷原子纠缠……抱歉,你必须面对我这‘量子叠加态’下的胡言乱语。”安琪终于坐到了斯特兰奇的身边,长叹了一口气,“我觉得我现在唯一的办法是重新学习,重新建立一个临床知识体系。从刚进医学院开始,再重新学上四五年……”
“或许没那么严重,有了先前的经验与技巧,你应该不用花同样多的时间。”
“或许吧,但也或许……我本来就不适合这个职业。我知道,我在这个医院很受同事和病人的欢迎,也知道我自己很努力。但正如你看到的,我的成绩并不是很好……”
“成绩不是最重要的,不要妄自菲薄,齐格勒。”斯特兰奇打断安琪的自我否定,“你还记得昨天我向帕尔默提到过的,关于你的天赋的那件事吗?”
“我现在真希望自己是一个变种人,最好是心灵感应或者是透视什么的。”
“在我看来以你的确是有一种超能力,超级感染力。”
“哦,我发现了,我把我的胡说八道感染到你身上了。”
“我没有在开玩笑。我当了这么多年医生,的确无比以自己的经验与技术为傲。但也却不得不承认,很多时候即使医生已经做到了一切,能够使病人痊愈的,还在于病人自己。”
“听起来你有个故事要对我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