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白府一看,府里就像外面什么事儿也没发生一样,倒让平安和梁沅嘉苦笑不得。孙氏听平安说完来意,自是知道情势不好,也不啰嗦,收拾了些金银细软,带了些换洗衣服,又跟守门的老头交待几句,就要上车跟平安一起走。刚一抬脚,想起什么,又回去拿了两把大刀出来,倒把梁沅嘉看呆了,吃吃地问,“师娘,她,她会武?”平安笑笑,说,“师娘家是镖师出身,虎头是师娘的侄女。”梁沅嘉咽了咽口水,随即惊道,“你说虎头是姑娘家?”孙氏上了车,替平安回答,“不是姑娘家,敢贴身伺候着平安?”梁沅嘉缩缩脖子,“你们喊她虎头,我就一直以为她是男人呢?而且她来这么多次,我也没见您俩怎么说话,真没想到你们是亲戚。”孙氏白了她一眼,这丫头看着机灵,实际上有点傻咧,“虎年正月初一生的,又是我爹第一个孙儿,不叫虎头叫什么?我们俩有啥可聊的?有时间还不如打一架呢?”梁沅嘉可怜兮兮地向平安求助,平安笑着接过话茬,将北郡城的情形又说了一遍。孙氏叹了口气,“这就是命啊,早不去晚不去,偏这个时候去。随它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来了,杀将回去就是。大不了就是一起死,也没啥不好。”梁沅嘉更不敢说话了,师娘怎么和她认识那个师娘不一样了?平安也不接话,心中倒是觉得师娘说的不错,最坏的结果不也就是全家一起死吗?好像那样也没什么不好。梁沅嘉靠在平安身上,轻声说,“师娘这么一说,我也没那么怕了,就是怕祖父祖母伤心。”平安拍拍她,“放心,不会到那一步的。”孙氏看看她俩,也不再说话,撩开车帘看着外面慌乱的不知所措的人们。
赵氏早在门口等着了。将孙氏送进院子,又说了会儿话,众人这才散了,各自回房休息。
平安心中有事,自然睡不太好,天不亮就起来了。到门口看了一眼,见街上倒还平静,知道昨日孙文祥已将百姓安抚下去了。屠六叔起得早,看平安在门口张望,说到,“小姐可是担心将军?”平安回头看着他,点头说“是”。屠六嘿嘿笑了,道,“小姐真别担心,这几十年,将军什么凶险没见过?况且还有军师在?说不定他们早就有对策了,只是时间还没合适,等时间合适了,他们就来救我们了。”平安也笑了,屠六叔这话虽不咋样,但却让人安心不少,不管怎么样,现在最重要的是守城,城守住了,时间就有了。想到这儿,也不再耽搁,让屠六叔转告赵氏一声,开门就走了。屠六自是知道她要去城楼,也不拦着,回房拿了块饼子,追上去递给平安,“小姐别嫌弃,事情还多得很,吃饱了才有力气应对。”平安谢过,咬着饼子走了。
吴为和杨昭一夜没睡,商量了无数的对策,只等着冯仲攻城。苏直跟着孙文祥忙了一日,也不讲究了,学着守城的士兵,找个墙角就靠着睡了,平安从他身边走过,都没醒。平安扒着城头看了看,知道城外已经集结完毕了,只看一眼,就知道城外的大军怕是比城内的守军多几倍。吴为过来,问她,“怎么来这么早?”平安回身施礼,“家里也没事,倒不如来这儿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杨昭也过来了,平安拜见,说,“草民跟二嫂说过了,我家二嫂怕家里事多,看顾不了郡主,还请殿下赎罪。”杨昭叹了口气,其实早就猜到赵氏不会愿意,只没想到她们就这么拒绝了,可也没办法,谁让当初光找人家麻烦了呢。有亲兵过来叫吴为和杨昭吃饭,吴为叫了平安一起。平安只吃了一个饼子,自然不会饱,又跟着他们去吃了些。吴为又将北郡城的形势跟平安详细讲了讲,四个城门都被围了,能做的也只有坚守了。
相比昨日,城中倒是安静了不少,百姓们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那还不如帮着守城呢,还能有一丝希望。还得庆幸昨日没能出城,要不然怕是早被冯仲大军追上了。因此有些青壮百姓自发地跟着衙役一起往城楼运物资。孙文祥感激涕零,不停道谢。
快到午时的时候,冯仲派人出阵劝降。这时孙文祥反倒精神了,登上城楼,从礼义廉耻,到家族荣耀,从忠君体国,到背信弃义,洋洋洒洒,骂了有半个时辰,将冯仲骂了个狗血淋头。苏直看他喊累了,忙扶他下来歇着。平安心中有些好笑,这孙老头平时看着颤巍巍的,原来都是装的啊,骂起人来怎么不颤了,不过骂的真是痛快。苏直更是佩服,一个脏字不带,将冯仲祖宗八代都骂了,孙大人这是有大学问啊。两人心中各有所想不提。冯仲被骂得狠了,恼羞成怒,也不再管什么颜面不颜面,说了两句狠话,便直接下令攻城。北郡城这一战,就这么拉开了序幕。
随着战事的拉开,平安也忙了起来。忙起来倒也还好,也没时间担心害怕了,只是有些发愁,这么打下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吴为、杨昭,连着苏直和王府的侍卫内官,能挽弓射箭都上了城头。可就是这样,半个月下来,守城的人也只剩了不到两千。敌军伤亡更甚,可架不住他们人多,这样下来,双方人数差距会更大。
冯仲每日都派人在城外劝降,孙文祥也不跟他对骂了,火气起来,就让吴为找人一箭射去,射中更好,射不中也吓吓他们。杨昭心中焦急,若再不来援军,北郡城怕是真守不住了。城墙已经破了几处,弓箭也已经不多,滚木擂石也所剩无几。这两天对付云梯都是用烧热的油浇下去,效果虽然不错,可消耗大,也用不了几天。城中百姓倒是来帮着守城了,可一想到城破,最先受害的就是这些百姓,杨昭心中更是难过。
平安也知道情势危机,也不让虎头和二林帮忙了,自己带着一帮妇孺救治百姓和伤兵,赵氏、白氏和梁沅嘉也来帮忙,现在这情势,哪儿还顾得了那么多?孙氏则和虎头、二林领着顾家下人和白家留下的伤兵跟着吴为、杨昭守城。孙氏耍着两把大刀登上城墙,手起刀落两颗人头的时候,倒把苏直吓了一跳,这白家师娘也太彪悍了吧!
可就是这样,守城的人数也越来越少了。到了第二十五日,城上已经只剩千余人,敌军又连着攻了几日,城门也要破了。平安知道北郡城是守不住了,一时间怒火中烧,也不跟着救人了,拿了副弓箭就上了城头。也不管别的,运足了力气,对着冯仲的帅字旗就是一箭,好巧不巧,竟一箭射中,那帅字旗晃了两下,向后倒去,旗下的士兵顿时乱作一团。城头上的众人精神大振,互相招呼着,砍的砍,射的射,平安也连连开弓,专捡致命的地方射。也不知是倒了帅旗,还是连日攻城敌军也累了,这一日晚间,冯仲竟没再继续攻城。北郡城竟又守得了一日。
众人虽然庆幸,却无人高兴,这一日也不过是偷来的。杨昭带着苏直过来见平安,苏直先夸道,“表弟这一箭射得好!”平安勉强笑笑,她心中懊恼,现在这情况,这一箭直接射死冯仲才是好呢。杨昭知道她心中所想,也不再提白天的事,只拱手谢到,“多些小公子派人照顾英姿。”平安原是不想管的,可看杨昭的人都来守城了,便让春桃过去王府照看着。平安含糊带过,不再多待,拱手告辞,去找赵氏和梁沅嘉去了。
梁沅嘉早就听撤下来的伤兵说了白日里的事,见平安回来自是兴奋异常。平安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多说,找个角落坐下来休息。梁沅嘉赶紧噤声,知道她是累了,端了碗米粥给她。粮草早就不多了,能坚持到现在,全靠孙文祥将粮食集中起来,每日集中供应,虽然吃不饱,但总不至于饿死。平安接过碗,三两口喝了,将碗扔在一边,示意梁沅嘉坐下。梁沅嘉挨着她坐下,平安将头靠在她身上,闭着眼睛休息。梁沅嘉也不说话,由着她靠着。过了一会儿,梁沅嘉以为平安睡着了,却听见平安轻声说,“我今天杀了很多人。”梁沅嘉这才知道她心里不好受,想出声安慰,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平安摇了摇头,示意她没事,就这么靠着睡着了。
到第二日早上,平安醒来见竟靠着梁沅嘉睡了一夜,忙摇了摇将她唤起。梁沅嘉揉了揉早已发麻的胳膊,笑着跟平安说,“姐姐,你醒了啊!”平安一愣,问,“你叫我什么?”“姐姐啊!”梁沅嘉笑着解释,“昨晚我想了想,反正也要城破了,我还是叫回姐姐吧,也叫不了几声了。”平安一时语塞,也是,反正也这样了,叫哥哥叫姐姐又有什么可在意的呢?嘱咐她跟好赵氏和白氏,便上了城头,与其在这儿救人,倒不如去多杀几个,至少心里痛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