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不知道什么叫爱,因为我从小就没经历过,甚至都没看见过。
母亲带来的温暖早已经淡忘于脑海,那个永远不能称之为父亲的男人,在我还小的时候就开始想把我培养成一个废人,而我,也乐得如此。
人生于我而言本就是一片黑暗,我从沼泽中来,往泥境里去。
所有人都觉得身为井氏独生子是多么让人艳羡的身份,可我宁愿生得平凡活得简单,也不愿意就此被剥夺了存在的意义。
对,我一直想不通自己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意义到底是什么,为了什么,又在坚持什么,每一天都过得如此痛苦,又为什么还必须要快乐的活着。
我活在那个男人的掌控之下,他希望我,对于事业和利益寡淡,他希望我,活得堕落而随便,我愿意配合他,成为他想让我成为的样子。
因此所有夜晚的努力对我来说,都是谨慎而小心甚至提心吊胆的,我把所有黑暗的时间用来寻找光明,而在光明之中用来释放黑暗。
随着长大,我身边吸引了太多女人,有的图钱,有的看脸,当然更多的,都是因为我井氏集团大少爷的身份,她们都想借助我,达成自己的所愿。
送上门来的,我没必要拒绝,反正那些女人在我眼中,就像是一只只轻而易举就能被碾死的蚂蚁。
我私下偷偷结交公安厅厅长,也与黑帮老大有所牵连,黑白两道,我都有自己的一套生存法则,来保我现下无忧。
后来,尽管那个男人依旧不相信我,对我的警惕却明显降低。
就在我几乎可以翻盘的时候,那个女人出现了。
与唐紫的第一次见面,真的只是碰巧,一开始,我并没有想过要把她牵扯进来。后来是因为看出她对沈勋的重要性,才想着借用她达成某些想要的权益。
在这种半接近半故意的相处中,从她身上,从她眼里,我看到的是另一个自己。尤其是在她身边的时候,我似乎可以忘记一切的恩怨情仇,放下所有的报复和仇恨,只想单纯的,和她定居在某个地方,不问世事云淡风轻的活着。
后来当我意识到对她的感情变质的时候,也是她越发喜欢沈勋的时候,我明白她为什么喜欢沈勋,因为长期处在黑暗中的人,最受不了的就是阳光和温暖来临的时候。
可是我不甘心,因为好不容易找到了存在的意义,好不容易遇见了动心的人,突然觉得,活着也是件挺好的事情。
于是我不顾一切的故意陪在她身边,不惜一次次暴露自己的身份和动机。
没遇到唐紫之前,我一身傲骨没有弱点。
遇到唐紫之后,我战战兢兢皆是软肋。
我看不得她受伤,忍不得她被欺负,尽管我依旧装作无动于衷,装作玩世不恭,可是对于她的爱,早已经容纳血骨之中。
胆敢碰她的人,都得死!
因为她也是唯一一个,会问我疼不疼的人,会担心我的处境的人,会害怕我出事的人。
我记忆中最深刻的事情,却是平常人看起来最为平凡的举动。
那天我从楼下等她,看她下最后一节台阶,自然的把手递给她,她却把我从斜靠着的墙上拉开,嘟着小嘴嚷嚷,“脏…”
那么多年来,不曾有人,没有任何目的性的对我好。
唐紫是第一个,也一定是最后一个。
我和沈勋不同,我是可以为了唐紫放弃所有的那种人,而沈勋,可能并不是。最重要的是,沈勋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怎么有能力保护好唐紫。只有这个看似废柴的我,才能保她在西江市如鱼得水。
如果不是那个男人以唐紫的性命作威胁逼我和王卿西订婚,我是绝不会答应下来,毕竟我想娶的人,从头到尾只是她一个而已。
订婚宴那天,我差点就想带着她离开再也不回来,可是那么多虎视眈眈的眼神,强行让她陪我一块逃走,未免是让她陷入更两难的地步。
我故意吻上王卿西的手背,故意揽着王卿西的肩膀,就是为了能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一丝丝的难过。
可是,并没有。
当得知她怀孕的时候,我几乎是发疯般的把自己宿醉在那封闭了我束缚了我多年的别墅里,但还是耐不住怕她受伤的那颗心,我知道司嘉桐把她当成眼中钉,但是因为我的存在不敢太过嚣张,可是后来,她竟然真的敢不顾一切的试图害死唐紫肚子里的孩子。
尽管我也不愿意这个孩子存在以及出生,但是我更不愿意看见唐紫的眼泪和难过。
我可以大不了带着她离开,孩子生下来哪怕不是我的,我也会如亲生般的对待。
可是孩子没有了,尽管这一切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却不敢靠近病房一步,不敢陪在她身边。
我怕自己承受不了她的失落她的痛楚,以及她对生的无动于衷。
那一个晚上,我双手沾染了她的鲜血,突然就想起了七岁那年,亲眼目睹着母亲身上不断流出的血液,以及眼里的悔恨。
眼睁睁看着亲人从自己身边离开而无能无力的感觉,我不想再经历一次。
她说去法国的时候,我没有拦着,这样反而更好,她留在这里,始终让我放心不下,还要分心照顾她,法国那边公司也马上上市,比让她留下来更安全,况且,刚经历失去孩子的痛苦,让她一个人静静也好。
于是我派衡慕送她去机场,实在是因为我怕自己舍不得让她走,更受不了这种离别,更想快点解决国内的事情安心去法国陪她。
我本该想到的,那个男人绝不会轻易放手。人一旦有了软肋,便要承受这种蓄意的报复和威胁。
那把枪打在我身上的时候,我下意识想到的不是疼,而是怕她看见怕她难过怕她落泪。
这个丫头果然哭哭啼啼的跑过来,一遍遍说着不要有事,我怎么会有事呢,我还没追到她,爱够她,更还没等到被她爱上。
派衡慕送她上飞机之后,我也进了医院,所幸没打在胸口,住了几天院便出来了。
这一段时间,听说唐紫已经在法国安定下来,派出去的人也每天汇报她的行程,我这边也马上结束,买了去法国的机票准备收拾东西过去陪她。
定居也好,散心也罢,她想待多久我陪着便是了。
只是我没想到,那个男人会突然闯进别墅,那个和我留着一样血液的男人,猩红了眼,把枪抵在我头上。他的眼中愤怒到了极致,比杀死母亲那次还要凶狠。
他天生没有心,一生都在为了钱和利益生存,就连我这个亲生儿子,都成了他的眼中钉。
子弹打在我的腿上胳膊上,我试图驾车逃离,却被他带到荒芜的空隆山上,我与他有了一次搏斗,子弹用光之后,他拿出随身携带的刀子狠狠捅在我身上,最后还试图毁掉我的脸,那时候的他如撒旦一般,眼底是浓浓的要把人吞噬的毁灭感。
后来当衡慕赶到的时候,我已经几乎没有了意识,只觉得身体无力,有些东西在一点点逝去。我仿若看见了她在法国,甜甜的冲我笑着,说,“井默,你一定要来找我啊。”
我曾经无数次试图用自己的脆弱来故意刺激她的在意,只是这次,我意识到,我可能真的熬不过去了,如果这样,我宁愿就此消失在她生命里,假装从未出现过。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告诉衡慕。
“不要让唐紫知道…”
因为那个女人如果听见了,又该哭了,可这一次,还会有人逗她笑吗?
当我醒来的时候,已是半年之后。
听闻,沈勋已卷土重来。
听闻,唐紫要结婚了。
听闻,那对坎坷的恋人在经历种种磨难之后终于走到了一起。
很好,我也打算不再强硬的把她留在身边。
但我实在还是太舍不得,于是偷偷跟踪她,却还是被她发现了。我用故意冷漠的态度,疏离的眼神和她说话。
新婚快乐,那个不再属于我的女孩。
我说可以再答应她最后一个要求,真的是最后一个了,因为突然觉得自己一直活得太累了,因此不想让她也承受我的不快乐,既然沈勋那么爱她,也确实温润体贴,唐紫只要喜欢,我便宁愿放手祝她幸福。
就在我打算去往法国的那天,衡慕突然告诉我能不能再等等唐小姐过来。
我一直不愿意经历这种离别,于是拒绝了衡慕的请求。
可是临登机的那一瞬间,我还是没骗过自己的心。
是的,我不舍得让她难过,我愿意一直等着她,但却不愿意让她等着我,失落和痛苦都交给我,我想给她的,只有足够的安定和快乐。
可是这个女人究竟搞什么花样?
大庭广众之下蹲在地上?
她忘了她马上要结婚,马上要嫁给涅槃重生的她的哥哥沈勋了吗?
那她为什么还要出现在这里,仅仅是告别而已吗?
我克制住自己的心疼,冷漠的让衡慕送她回去。
可是她,竟然利用我那天赠予她的请求,用来让我带她一起离开?
带她离开?她是疯了吧?还是我听错了?
她努力了那么多年才追上的爱豆,如今马上要步入婚姻名正言顺,她却反过头来要和我一块走?
她究竟在想什么?
我多么想立刻答应下来,可又怕她是一时冲动,更怕她仅仅是因为感动。
可是这个女人真的一如既往恃宠而骄,竟然觉得我喜欢上了王卿西?
我任凭大脑的驱使弯腰低头堵上她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她在我身边,怎么偏偏就像个话痨一样?
后来这傻丫头在我怀里哭得一塌糊涂,还一边不停的骂我。
“井默!我不管,太丢人了!你想想怎么给我善尾吧!真是的!你为什么不早出现!”
我无奈的笑,看她这副撒娇耍赖的样子,“怪我?那谁让你当初那么着急答应的?”
她马上怂了,许是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把头埋在我怀里更是不愿意出来了。
许久。
她紧紧抓着我的衣服,小声说了句,
“对不起…”
我知道她为什么说对不起,更知道她的对不起里都包含了些什么,可是我从来就没怪过她,何来的对不起呢?
我弯腰把她抱起来,在她耳朵边调戏。
“对不起有用的话,要你干什么用的?”
之前,我特别喜欢抽烟喝酒泡酒吧,自从和她在一起之后,这些习惯一点点给我改没了,倒是她自己,越发的无法无天。
你说那么温柔可爱的一个小姑娘,人前轻声细语眉眼带笑,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怎么永远是得寸进尺恃宠而骄呢。
看来,我真是把她宠坏了。
但是,她也把我宠坏了。
让我从那么一个暴躁的人,竟然变得体贴温柔起来,让我那么一个随心所欲的人,竟然变得小心翼翼起来,让我那么一个佛性的人,竟然变得固执而霸道起来。
我在黑暗中活了二十四年,遇见她的这一年,我才开始重获新生。
我有时候经常半夜里会经常醒来,现在不会了,但刚在一起那段时间还是会发作,每次醒来都需要好长时间缓过来。
每次她也都会被吵醒,然后揉着惺忪的双眼坐起来,撒娇般的揽上我的胳膊,把头靠在我肩上,揉蹭着,声音由于还没睡醒听起来有些沙哑,“我在呢…”
你看,就是这么一个女人,让我用光了所有的运气,熬过了所有的苦难,才终于,守住了她。
这一生所求,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