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头鸟儿的吵闹本是欢乐的音乐,在这个破败的城市里却成为了悲伤的挽歌。
一觉醒来,万欢欣便被一团团软绵绵的东西包裹住了,那温暖舒适的感觉,就像回到家里一样。然而,睁开眼睛,陌生的装潢立马驱散了所有的熟悉。她缓缓起身,扫视四周,刚好扫到一个矮小的身影钻出了门。
“醒了!爸爸!小姐姐醒了!”
一个稚嫩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渐渐远去,随后,一个男人走进门,看着万欢欣有些歉意地微笑着。
是这个男人救了万欢欣。这个男人一直在这个近乎毁灭的城市里生活着,不管别的怎么样,他至少还有一个家庭。“灾中家园”向他多次提起让他们加入,收留他们,但是男人一直拒绝。
他是个林业工人,自从管理的森林变成了丧尸的地盘,并且被破坏之后,他便成为了拾荒者,有时又是猎人。在墓地附近的捕兽夹是他放置的,算是未雨绸缪,即使食物还算充足,他仍然要捕捉猎物。
很多人担心被感染的野生动物无法食用,实际上这种丧尸病毒一般会很快杀死小型生物,中大型生物在病毒的刺激下很容易脱离捕兽夹。况且它在一些极端环境下比较脆弱,至少现在还没有出现对高温高压的很强的抗性。在高温高压的情况下,这种病毒渐渐就会失去活性甚至死亡,所以只要不是抓住了丧尸野兽,一般来说处理好都是可以食用的。
在男人拾荒与捕猎的同时,他的妻子也在外面种了菜,看来他们的意图很明显,是要彻底扎根于此了。
“这是……哪里……”虽然身处一个陌生的地方,但是万欢欣面对眼前的陌生人却丝毫感觉不到恐惧,“噢!对了……是……是你救了我吧……谢谢……”
迷迷糊糊的记忆中,万欢欣想起自己晕倒之前是被这个男人发现的。在被发现的那一刻,她不由自主地失去了战意,放松下来,渐渐闭上了眼睛。
“啊,没事不用谢,我应该道个歉。我放的夹子把你的脚夹成那样,很抱歉。”男人虽然忽然变得面无表情,但是万欢欣听得出他确实是在道歉。
从这里勉强可以看见窗外的景色,她看见的是一片破烂的楼房,偶尔有几个开着灯,随后又关上了。
这里是一个近乎毁灭的城市,在这里,没有政权,没有组织,是一个散沙一般混乱的地方。和万欢欣最初居住的地方不同,这里已经完全脱离统治,甚至被当成了废墟。
然而还是有很多人在这里生活着,或是打猎,或是拾荒,再或者就是种地。不知是不是天意,这里莫名其妙地成为了一个天然的安全区。
在城市内部,丧尸几乎看不见,只有城市外围的树林能勉强看见丧尸的影子。因为被当做废弃城市,所以这个地方一般不会被强盗抢劫,战争也不会蔓延到这个地方来。
战争的时代,人们最想要的莫过于一个平淡的生活,所以生活在这里的大部分人都很满足。
“你的伤已经包扎好了,过几天就没事了。”男人对着查看自己被夹的脚的万欢欣说道,“这几天你就住在这里吧,这里很安全。”
万欢欣听了默默地点点头,随后想起了什么,忧心忡忡地说道:“那个……但是我得早点去和大家会合……”
“啧。”男人有些愤怒地看着万欢欣,似乎是因为无奈某些事而愤怒,“你们这些年轻人怎么都那么冲动,到底知不知道生命有多宝贵!”
万欢欣愣住了,虽然男人看上去在斥责她,但是她却感觉男人不是在说她。
那会是在说谁呢?万欢欣猜想,会不会是他曾经见过的人,可能是朋友,可能是年轻一些的亲人。他们可能就是因为逞强而失去了生命,才给他留下了阴影,看见那些冲动的年轻人他就想要阻止,不想看到悲剧再次发生。
实际上,他所斥责的,是某些迷失了前路,甘愿做坏人的难民。
不管怎样,万欢欣最终还是选择留下养伤。这样的伤不久之后就能恢复行动了,在此期间养精蓄锐也好。男人离开后,万欢欣稍微动了动自己的脚,感到一整疼痛,但是不至于难以忍受。
“小姐姐。”
在万欢欣看着自己的脚无所事事的时候,一个稚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万欢欣抬起头,发现是一开始跑出去的那个女孩。她扎着一头漂亮的双麻花辫,脸有些圆圆的但是不胖,只有八九岁,看起来是那个男人的女儿。
看见万欢欣发现了她,她便有些羞涩的露出了天真的笑容,看着这个甜甜的微笑,万欢欣也无法继续保持冷漠,露出了和她差不多的笑容。
“小姐姐。”女孩轻轻戳了戳她的脚,“你疼吗?”
女孩戳得特别轻,隔着纱布,万欢欣甚至感觉不到有东西戳到了她。但是她知道女孩问的是什么,女孩是想问她被夹到的时候的感觉。
“也……不是特别疼啦……”
“姐姐骗人,我手指被夹到过,疼死了。我都哭了一天,我在班上可是最坚强的孩子!”
女孩那天真的话语直入万欢欣的内心,仿佛有魔力一般,瞬间扫去她心中所有的焦虑,让她安静下来。
“哈哈……没事的,姐姐好好的。”万欢欣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此刻,她感觉自己瞬间成为了大人,像个长辈一般抚摸着她。
“我爸爸也不是故意的,你别怪他啊……”女孩眨巴着眼睛,看起来像是在祈求万欢欣原谅她的父亲。万欢欣根本没有想要怪罪她父亲的意思,她只好沉默不语,不停的微笑着。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万欢欣问道。
“我叫胡文娟,你可以叫我娟娟。姐姐呢?”
“我叫万欢欣,欢欣鼓舞的欢欣。”
万欢欣的到来,让这个家庭得到帮助最多的就是这个女孩。
可能如同她的名字一样,她真的有让人欢欣鼓舞的能力,自从她到来之后,这个女孩的父母都有些“不认识”他们的女儿了。
平时一言不发的女儿,在万欢欣的到来后,脸上一直挂着微笑,看起来很开心。
对于一个孩子来说,他们需要的东西比大人们少很多。脸面?金钱?地位?开心就行了。当孩子在迷茫中遇见了新朋友的时候,所有的恐惧和悲伤都会被忘却,因为他们很单纯,非常单纯,单纯到令人堪忧。
如果有孩子像大人一样爱钱爱利益的话,他们不过是在模仿罢了。
“单纯吗?令人羡慕啊。”
女孩和万欢欣聊得口干舌燥,于是喝口水回到自己房间休息。在她离开之后,万欢欣又和刚刚忙完自己事情的男人站在窗台前聊起了天。
男人姓胡,别人都叫他老胡,虽然他并不老。因为林业工人这个工作,他变得看起来比同龄人老很多,再加上战争摧毁了他的树林和家园,他变得看起来十分苍老。
“你也会羡慕孩子?你难道不是孩子吗?”男人笑道。
“是啊,大半个月前,我也是这样天真的孩子啊……我现在很不希望长大……如果世界上的人都能变成天真的孩子该多好……”万欢欣靠着窗台,撑着脸说道。
“那世界就乱咯……成长是每个人的必经阶段,没有人可以一直天真下去的。更何况,只有真正成长才能看见更多东西,才能不在这个世界上迷失。”男人忽然转向万欢欣,“你应该听得懂我说什么吧?”
“昂……听得懂,有一个人说话的方式和你刚刚差不多,前两天才和他聊过天,聊的我脑袋疼。”
“哈哈哈哈,你说的该不会是吕皓吧。”
万欢欣一愣,惊讶地看着他,仿佛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没错,他们认识,他向万欢欣坦白,是吕皓让他接应万欢欣的。
准确的来说,是引过去的。
原本的计划是这样的:“灾中家园”给万欢欣指路,随后估摸着万欢欣即将到达,吕皓便设计引老胡到预定地点,让两人碰面。
可谁知,万欢欣中途返回,又迷了路,误打误撞中了老胡的陷阱,被带回来。换做平时,老胡要是被迫接应了从“灾中家园”来的幸存者,一定会打电话给他们,但是看老胡那么久没有动静,吕皓便打电话给他,结果双方得知了真相。
“我们是朋友,一对蛮好的朋友,从小玩到大的。”
“发小吗?”万欢欣问道。
在许多年之前,那是个和平时期,在偶然的情况下,年幼的两人相遇了。他们趣味相投,很快成为了挚友,平时看起来关系不好,互相各种骂架和陷害。然而,在关系时刻,他们永远是最团结的。
那时候,吕皓很弱小,但是他就是唯独老胡一点也不怕。而老胡比较强壮,但是一直让着吕皓,甚至有时任他把自己扳倒逞威风。
每次吕皓被欺负,被孤立的时候,平时总是骂他,和他对着干的老胡就完全变了个人。甚至从路边操起棍子板砖去赶走那些欺负吕皓的孩子,有时还会因此被带到办公室叫家长。
在孩子们之间有一句为老胡设计的名言:除了我之外谁也不准欺负吕皓。
虽然每次被帮助后吕皓嘴上喊着不稀罕,但是他却一直试图报答老胡。而老胡虽然一直听见身边的同学和他说吕皓不把他当回事,但是他次次都嗤之以鼻,说着“我也没把他当回事”。
“切,谁稀罕你。”吕皓每次听到老胡这句话后便一甩头说道。
关于老胡为何可以确定吕皓真的在乎他,是从一次事故中看出来的。
那一天,老胡受了伤,被高年级的孩子欺负。吕皓偶然路过,看见这一幕便不声不响地冲上去想要为他解围,可是这一行为完完全全就是螳臂当车,那几个孩子三两下就把他扔到一边去了。
吕皓不服气,但是又打不过,于是只好跑掉了。看见这一幕,老胡心有些发凉,僵持了几分钟后,他想要妥协,却听见了吕皓急切的喊声。
他们朝那边看去,吕皓带着几个大人跑了过来。原来刚刚吕皓不是逃跑,而是把保安和老师喊过来了。
讲到这里,老胡笑了笑,看向身边的万欢欣,发现她捂着嘴憋笑。她做了个深呼吸,挥挥手说道:“没事,继续说。”
长大后,在高中毕业后的抉择中,吕皓决定当兵。因为他小时候见过太多的不公平,他要做一个正义的士兵,保护那些弱小的人。
毕竟受过欺凌的人才能真正感觉到那种绝望,他一直想要成为强者,成为英雄去伸张正义。
但是现实总是喜欢一次次的用人类自己的行为去讽刺他们自己,上帝就像一个调皮的小孩,总是安排一场场闹剧,然后看着他们一次次地从绝望中爬起,又跌落谷底。
是的,他成为了士兵,还一步步混入了高层。他没有看见部队里面有腐败,这让他很开心,但是他却发现,被他们保护的人们之中,有一些不干净的渣泽。虽然这只在少数,但是他却被这些渣泽蒙蔽了双眼。
这成为了他后来加入“灾中家园”的诱因之一。
后来,世界大战爆发,他加入了战争。在战场上,他不断得到各种噩耗,就像那些在家里担心外出战争的儿女们的家长一样,这些战士也在担心家中的父母弟妹。
一次又一次的噩耗传到部队里来,但是那些可怕的噩梦都与他擦肩而过。他庆幸那些毁灭的不是他家,并且一直和家人以及成为林业工人的老胡联络,因为前线的网络信号经常断开,所以他有时只能用纸笔。
某一天,他们的部队接到命令,要去攻击一个小城市。因为那些盟军士兵总是躲在居民区里,这让他们很头疼,为了顾全大局,联军还是下令让他们对那里发起攻击,只是说了一句尽量不要伤及平民。
那一天,他们无奈之下发起了攻击,他看着那些仓皇奔跑的,失去家园的难民,还有那些家人被误炸致死而抱着家人尸体痛苦的人们,感到一阵心酸。他们大到七八十岁的老人,小到刚刚学会走路的孩子。
虽然那些不是他们国家的人,他听不懂他们的语言,但是他听得出他们声音中的绝望。或许语言不通,但是人的心灵是相通的。
也是在那一天,他接到了他家所在的城市遭到生化武器袭击的消息,平时通过士兵共用的专用电话和他联系的父母这天也没了消息。那一天,他开始怀疑自己,怀疑自己这么久所做的一切,到底是不是伸张正义。
“战争难道就是这样胡乱的自相残杀吗?我现在想到,那些在战场上被我随手开枪打死的盟军士兵也是有家人的……”吕皓难得的和老胡接通了电话,开口就是一通苦水倾泄而出。
“没事的,他们是无辜的,但是他们的国家侵略了我们,我们也没办法啊,难道应该让他们打吗?”
“可是……可是……”
“你果然还是没变,像小时候一样,总是轻易地怀疑自己。战场是残酷的,你能做的只有去适应这一切,不然会有更多人痛苦……”
老胡的声音忽然消失,而万欢欣还沉浸其中,还以为他仍然在讲故事。他望着天空,几只鸟孤零零地飞着,与另一群飞到一起,随后飞出了视线。
良久,万欢欣终于回过神,她已经能够稍微理解吕皓为何变成现在这样了。
“好了,故事讲完了,你可以去休息一下,饭马上就做好了。”
“嗯……”
老胡走过万欢欣身后,走向厨房,又听见万欢欣的声音。
“那个……”
“嗯?”
“没什么……”
老胡笑着摇摇头,随后发现女儿从房间里跑出来看着他,于是他重新露出微笑,准备迎接女儿的熊抱。
看着他们欢乐的样子,万欢欣又想起了曾经在在家里,她的父亲也总是这样弯下腰,迎接她鲁莽的熊抱。有时候万欢欣用的力有点大,还会把父亲推到墙上或者打个踉跄。
每当这时,父亲总是说:“你再这么莽撞,要是把你爸爸摔死了看你找谁哭去。”
万欢欣微笑着,但是不知为何,笑着笑着便流出了眼泪。
“出发了,准备好东西了吗?”
“好了,那个东西也带了。”
“你就知道玩,走吧走吧。”
接到命令之后“拾荒者”小队开始了新的行动,随着他们的行动开始,其他的小队也陆陆续续离开了设施。这一次,他们要进行一次大范围的搜索。
几个小时之前,研究所发现了一个异状,那是针对所有的感染者而来的异状。他们采集了数次,每次都采集了大量的感染者血液样本,最终确定了一个结论。
穿着白色大褂的科学家一个个经过实验桌前,那些培养皿和试管中仿佛有着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们,给他们带来了强烈的不安。一个科学家忽然发现了什么,招呼着大家,一个个白色的身影渐渐聚拢,一起看着实验舱内的情况。
“错不了,那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必须找到万欢欣……”
在那些试验结束后,他们确定了那个结论,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引起的——整个收容所的感染者情况都在陆续恶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