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韩济站住不动,简容正兀自好奇,韩济就道:“我们现在立刻折回齐家去。”
简容还来不及问为何,韩济就调了头,边走边答:“齐家着火时,我拉住的那个人可能根本就不是齐家的仆人,是混进来的。”
简容心里一惊,如果那人在这个节骨眼上混进齐家,那嫌疑大了。
“先前我看他的穿着就有疑惑,他那身衣服太不合身了,袖子都长出了一大截。可是他身上穿的明明是齐家一等家仆才穿的衣服,断不会做得这么马虎,连大小都差了这么多。不过当时齐家着火了,也没工夫想太多,现在再一回想的话,愈发觉得不对,齐家的一等家仆挑的都是会识字算账的,他却连宁(住)兰院的宁字都不会念。”
听完韩济的解说,简容感叹这年头肚子里没点墨水真是连仆人都做不好。
二人急急忙忙折回齐家,谁知才刚走出街口没多远,就看见之前那个冒充的男仆快步向他们这边走了过来。
韩济一把拦住他,“你现在这么匆忙是干什么去?”
那人应该是记得韩济的,于是恭敬地向他们打了个招呼,才回道:“上面刚吩咐我去街上买些灯油香烛。”
韩济道:“你先别买了,同我一道回齐家去,我看你还算机灵,我有些事要嘱托你去办。”
那人笑着说道:“公子过奖了,有事嘱托小的,在这儿说也是一样的,我实在不敢耽搁上面的差事。”
韩济拦着他不放,“灯油香烛我之后自会托人去买,你先跟我回去,我到时跟你细说。”
那人听韩济说完之后,可能自己也察觉到了危险,于是蓦地抬头扫了他二人一眼,然后一把推开了韩济,朝街市的方向跑去。
韩济简容想都没想就追了上去。
街市上人太多,二人根本跑不快,一路上追得磕磕绊绊,但他们追的那个人仗着身形小巧,一路左窜右窜,甩出他们越来越远。
就在他们以为追不上时,前面突然传来一阵哐哐啷啷的声音,然后就是响亮的喝骂声:“啖狗粪的撮鸟,毛手毛脚的贱奴,撞倒了你爷爷的摊,还想往哪处逃!”
这声平地而起的响亮喝骂吓得简容一激灵。
他们往前追了几步,才发现原来是那个冒充的男仆撞倒了一位卖羊肉的摊子,那些羊肉掉了一地。
买羊肉的屠夫想去追,又怕地上的肉被路人抢了去,只好一边捡羊肉一边高声喝骂不绝:“无祖无后的杀贼,上下都是一把贼骨头,别哪天落在了你爷爷手上,看我不把你骨头给剔出来,称一称几斤几两。”
韩济简容忙绕过这位中气十足的汉子,继续往前追去。
他们追到街中段,简容眼睛尖,一下就看见那人闪进了街道旁的一座楼里。简容和韩济也追到楼下,走了进去。
他们首先步入的是一个院子,原来这楼的构造与别处不同,楼的正前面不设厅也不设厢,只是架起一座凌空的阁道而已,过了这个院子才是正堂。正堂很大,堂里面有许多男男女女,娇声谑语不断。虽说现在是白昼,可是堂内早已挂起了彩灯,呈现一派辉煌景象。
一个独自在一边喝茶的美妇人见他们进来,就摇着扇子站了起来,款款地走向他们。
走近后,那妇人先是略略看了他们一眼,然后笑着问道:“两位公子要几桌?几个姑娘作陪?”
简容忙摇头道:“我们不是来那个的,我们是来找个人的。”
那位妇人问道:“不知公子要找哪位?”
“就是刚刚跑进来的,穿着靛色衣裳的那个人,他是在你们这儿,还是从你们这儿过去了?”
那妇人闻言笑道:“刚才确是有一个人进来了,不过他穿的不是靛色衣裳,而是一件白色衣裳。”
简容心想那人也有可能脱了外衫,于是急忙问道:“那人还在这儿么?”
那妇人点点头:“还在我们这儿。”
简容对她礼道:“还请这位姐姐带我去见一见那人。”
妇人瞧着他将眼波转了几转,抿嘴笑道:“这位公子不仅长了张年轻俊俏的脸儿,还生了张会说话的嘴儿。本来不该擅自带外客来这里寻人的,一来怕扰了来此取乐的客人的雅兴,二来,我们的生意也没法做。但念在这位公子颇投我的眼缘,我就姑且带你们去瞧上一瞧。”
简容对她道了声谢,那妇人就将他们领到了一个小阁子前。
还未进去隔着帘子就看见里面莺莺燕燕一大群,娇啼软语让人心醉神移。妇人隔着帘子道:“秦公子,这儿有两位公子想见一见你呢。”
“哦?从来只有美女想要见我,未想到今日还有公子想要见我呢。”里面传来的声音竟莫名有些耳熟。
妇人向简容韩济二人赔笑道:“二位公子别介意,这位秦公子常年流连花丛,言语轻佻惯了的,也不是有意。”
简容刚想要说话,谁知里面的那位秦公子也听到了妇人的话,于是就笑着问她:“我才来你们这里几日,你就知道我常年流连花丛了?”
那妇人笑了一声,“若非常年流连花丛,练出了这一身哄姑娘的本事,怎的才这几日功夫,我这里的姑娘一听见你要来,便个个的都想赶着上前作陪呢?”
里面那人闻言大笑,“不知是哪两位公子想见我?”
他说完,里面就有人替他们打起了帘子。
其实在里面那位秦公子刚开口说话时,简容就意识到那人不是今日他们追的那人,只是刚才一直说不上话,此时里面的人已经打起帘子邀他们进去,他们又不好立刻就走。
简容看了韩济一眼,然后二人就都走进去了。
简容刚想给那位秦公子道歉说找错人了,一抬头看见那人的模样,不由得怔在了那里。
怪不得耳熟,原来这个人不久前就见过了。
那人见了简容韩济二人的神情,微笑道:“莫非这两位公子认识在下?还是在下长得太难以描画?”
简容咳了一声,“刚才还曾在街上看见过公子替两位小姑娘打抱不平,没想到现在又在这里遇见,幸会。”
秦公子放下了手里的豆子,将旁边姑娘递到他嘴边的酒一饮而尽,然后笑着说道:“不知两位找在下有何事?”
韩济道:“实在抱歉,我们见了公子才知道找错人了,这番唐突,还望公子不要介怀。”
那位秦公子倒是不放在心上,“无妨,既然来了就是朋友,绯儿,你也替这二位公子斟杯酒。”
简容韩济忙辞道:“秦公子客气,在下还有事要办就不打扰公子雅兴了。”
但是已经有两个姑娘将酒杯递到了他们面前,他们哪里推辞得了这些千娇百媚的姑娘们,于是一人一杯都下了肚,心里只想着早点了事。
好容易喝完了酒,二人赶紧告辞退了出来。
那妇人看见他们走了出来,就笑问道:“这么快就出来了,莫非这位秦公子不是二位公子要找的人?”
简容摇摇头。
韩济在一边问道:“刚才这里确实只有这位秦公子一人进来了吗?”
妇人摇着扇子道:“我在那棵桂树下面的桌子旁坐了半日了,在你们进来的前几刻钟,就只来了秦公子一人。”
简容环顾四周,“那我们找的那人有没有可能只是躲进了这个院子,并没有进到这个厅里来?”
妇人掩嘴笑道:“这院子又不大,也没有藏身的地方,况且你们进来时想必也已都看过了,教人如何躲藏?”
简容无语以对,因为他们确实在进入堂前就已经在院子里查看一遭了。
这时有个小鬟跑到了妇人的身侧,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妇人轻声吩咐了那小鬟一句话,那小鬟就点点头然后走开了。
二人想着在这里多留无益,于是辞谢了那位妇人,就准备出去。
谁知那妇人伸出扇子拦住了二人,“虽然院子里没法藏人,但我却知道还有一处地方,说不定你们要找的那人就躲在那儿。”
“那烦请姐姐带我们过去。”简容说道。
妇人笑了一笑,“刚才带你们进阁子找人已是坏了规矩,我作为这个宝霞坊的主人,要是一而再地坏规矩,那以后还怎么约束坊内众人呢?”
简容听她这么说,一时竟然想不出注意。
妇人瞧见二人神色,慢慢开口道:“不过,我看二位公子颇着急,也不是不能行个例外。”
简容听出她还有后话,于是就等着她继续说。
果然,那位妇人理了下鬓发,然后笑说道:“我这个人也没有别的喜好,平生就好一件事,那就是赌,所以我开了这个宝霞坊。现在算算也将近十四年了,各形各色的赌法都玩过,各式各样的赌客也见过,慢慢便觉得那些赌的也太寻常,没什么意思。最近每日闲坐,倒想出了个新奇玩法,不知公子可愿与我赌一场?若公子赢了,我便带公子去寻人,若公子没赢,那还请公子替坊中姑娘添些胭脂,公子意下如何?”
简容想,只是替姑娘添些胭脂,赌倒是可以一赌,只是还有一个问题。“若我们追的那人果真藏身你说的那个地方,但趁我们不备时已经跑了,却又作何?”
妇人笑道:“公子放心,方才我已遣人问过各门的看守,并无人出坊,若你们寻的那人果真进了宝霞坊,那他此刻必然还在坊中,他要是出坊,我的人马上便会告知我。”
韩济问那妇人:“怎么赌?”
那妇人道:“值此秋日清朗,当以桂花佐酒,我这儿恰好有一株桂树,所以也略备下了几坛桂花酒。我会叫人置十三杯酒于树下,其中有六杯是我们平日里喝的酒,有七杯是加了双春燕的,不过杯子都是一样的,没喝之前连我也认不出来哪些是好的,哪些是加了东西的。我们轮流喝这酒,谁喝得多就算谁赢,公子觉得怎么样?”
这并不是单纯的赌酒,这个赌,还是有一些运气的成分在里面,但最后,赌的其实是人对输赢的执着程度,毕竟这个赌无论输赢都讨不了好。
双春燕是闺中秘药,喝上一杯就足以让人头脑不清。看着妇人笑吟吟的样子,简容和韩济面面相觑。
妇人摇扇,“公子不赌也无妨,我不会强人所难。”
简容略一沉思,看向韩济道:“韩大哥,让我来跟她赌吧。”
韩济担忧道:“可是……你行吗?”他甚至想说今天抓不住那人其实也没什么,但又看到简容好像有了对策的样子。
“没事的。”简容这么对韩济说,然后转头面向妇人:“我跟你赌,但是我们谁先喝?”
妇人不疾不徐,拉过一个纤瘦的姑娘,“我这个妹妹最会撒豆子,我们就来猜她竹筒里有多少颗豆子,猜对了的人先喝如何?”
简容答应。
然后就见那个纤瘦的姑娘拿了四只竹筒过来,左右手各两只,她轻轻扬了下左手,左手竹筒里的豆子就被抛到了半空,那姑娘随即将右手里的竹筒稍微往前伸出,然后轻盈地转了个圈,空中的那些豆子竟然一一落到了她手中的竹筒里,一个也没掉下来。那姑娘将豆子撒得如雨点一般,但在她如舞蹈般轻盈迅捷而又准确的动作下,每一颗豆子最后都乖乖地落进了她的竹筒里。
她的动作行云流水,而周围的人却看得眼花缭乱,情不自禁地为她叫好。
片刻后,她收住所有豆子,迅速将四个竹筒向下扣在了桌上。然后她向妇人和简容微微行了个礼,用她那轻柔的嗓音说道:“还请二位猜一猜这四个竹筒里一共有多少颗豆子。”
“一百七十九颗。”
“总共是一百七……”
简容和妇人同时出口道。
这时,说话简洁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
那妇人念到一半时听到简容已经说出了数目来,于是就不再往下说了,只看着简容微微一笑。
妇人命人将酒摆了上来,十三个一模一样的青色大杯子,只比碗小了那么一点。酒一摆出,香气四溢,引了许多人往这边瞧。
看着摆在面前的十三杯酒,简容居然选也不选,就拿了靠他最近的一杯。
韩济急得喊了他一声。
但简容什么也不管,拿着杯子就喝了起来。
不过他接下来的反应大概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将杯中酒喝完,就把杯子摔在了地上,然后将桌上剩余的十二杯酒也都一起拂下桌,摔了个稀巴烂,芬芳四溢的酒水淌了一地。
在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那妇人居然笑了起来,然后对简容道:“好玲珑的心思,好俊俏的人儿,本来想留你一夜,看来不能了。走吧,我这就带你去看看那藏人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