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竹屋待了才两天,他们就听到关于潭山被剿、薛昊被杀的消息。
这个消息还是简容在街上买馒头时听到的。
韩济被不尽潭的那群人弄伤了肺,虽然已有了药物治疗,但现在不能疾行也不能劳累,而金陀,他虽然跑得挺快,但实在心憨,若他出去,保不齐又被不尽潭的那群人抓了去,所以,买食物的重任就不可避免地落在了简容的身上。
他正将钱递给那位卖馒头的大叔时,一个声音就从他后面传了过来,“你听说了吗,潭山的那群人一夜之间就被尽数剿灭了?”
这句话当然不是问他的,但简容一听到这话,马上回过身拦住了刚才从他身边经过的路人,“你说的,是真的吗?潭山的那群人被尽数剿灭了?”
刚才说话的那个行人看见简容突然出手拦住他,还吓了一跳,但见他问这个问题,立马又放松了下来,“可不是吗?据说一夜之间,潭山上的几百号人就全没了,有知情的人说,就在昨天夜里,好几千官兵连夜围住了潭山,先是把山上的人杀得一个都不剩,然后又一把火把那些尸体都烧没了。”
“你说岔了,我听人说,那些尸体不是被烧了,而是直接在山上挖了个大坑给埋了。事后,离潭山较近的几个村里,还专门有人跑到潭山上去看,结果,只发现了一大群黑漆漆的乌鸦围着几个大土堆打转,那景象可真是凄惨啊。”那个行人旁边的人如此说道。
“唉,反正不管是烧是埋,潭山上那么些人一下子全都死光了,他们大概也料想不到自己会死得这么快吧,真是命运无常啊。”
卖馒头的大叔在后面说:“凄惨什么?无常什么?官兵剿匪,本就是天经地义的,若不是潭山上的那些人作恶太多,怎会引来杀身之祸?客人,你的馒头给您包好了。”
简容接过那位大叔递过的馒头,心神还有点恍惚。
“欸,客人小心!”
这一声提醒让简容回过神来,他定睛一看,发现自己面前赫然竖着一根木头柱子,那柱子距离他的脸不过几公分,若不是卖馒头的大叔提醒,他马上就要撞在柱子上了。
他向那位大叔道了声谢,那大叔就说:“我看客人你年纪轻轻的,怎么一大早上的就精神不济呢?难不成小小年纪就有许多烦心事?”
简容笑着:“最近确实烦心事挺多的。”
大叔说:“生人的路长着呢,吃好喝好睡好,少想些乌七八糟的烦心事,这辈子就过顺了。”
简容说:“大叔说得在理。我想问一下,这附近有什么卖胭脂水粉的店铺没有?”
那位大叔听到他这么问就笑了一笑,“我说客人你为何烦心呢,原来是为了心上人。卖胭脂水粉的店铺,这附近倒是有好几家,要说最近的一家,你顺着这条街往北边走,然后左边拐个弯儿就到了。”
简容谢过,就往街北去了。
等简容回到竹屋时,隔着房子大老远金陀就朝他跑了过来,“老大,你怎么才回来,我还以为你被不尽潭的人抓走了呢?”
“你以为我是你啊?”简容一边笑着说话,一边将馒头递给他,“今天在街上我听闻了一个好消息。”
金陀问:“什么好消息?”
“不尽潭的人被官兵给一锅端了。”
“此事当真?”
“真的?”
韩济和金陀同时问道。
简容感叹:“真的。我才说他们行事太过猖狂恐怕要被整治,没想到这么快就应验了,何其速也!”
韩济心安:“总算不用再担心被他们的人暗中盯着了,既然薛昊已死,不尽潭灭,现在我们应该可以回去了吧。”
金陀惊讶:“现在要回去了吗?”
简容拍了他一掌,“我们在这里打扰了她们这么些时日,是时候走了,况且她们也有她们的事要办,不能耽误了人家。”
不管怎么说,潭山被剿对于他们而言,算是一个好消息了,没有人在暗里惦记着他们的性命,三人都松了一口气。
他们三人辞别了媋和嬑,就离开了这个竹屋。
回到韩宅时,虽然只离家了几日,但韩济却有一种阔别重逢的感觉,韩家的老仆看见他回来了,也是欣喜万分。
“方才,有一位客人来找你,我说我家主人已经几日未归了,他听完后什么也没说就走了。”老仆对韩济说道。
“那位客人有没有说他是何人?”韩济问。
老仆摇摇头,说:“我也曾问了他几句,但他只说与你是相识,你见了便知,后来知道你不在家,什么话也没留下就走了。”
“那你可还记得他的样子?”
老仆想了一会儿,才说:“他大概这么高,这样胖瘦,脸就是一张寻常的脸,也没有长什么麻子雀斑,看着还算白净。哦,对了,他眉毛要比一般人浓密一些,至于其他的,我也说不上来了。”他一边比划一边说着。
韩济实在没办法从他这番话中判断来找他的到底是什么人,只能作罢。
老仆又问韩济这几日在外面都是在做些什么,为何迟迟不归。这么些年来,韩济早已将他当做自家人一般,所以也不避讳,把自己这几天的经历都跟他一一叙说了。
老仆听闻韩济又是被官府缉拿了去,又是被潭山上的那些人给捉住了,不觉心颤,他拉住韩济的手说:“也不知冲撞了哪些不干净的东西,主人你这几日在外面竟遭受了这些磨难,而我在宅中还一无所知,真是,真是……”他说着说着声音竟有些哽咽了。
韩济安慰他说:“虽然这几天遭遇了许多事情,但总算是有惊无险,现在也平安归来了。我们连着几日都不曾好好休息,你吩咐下面给我们备好沐浴的东西,我们待会儿要用。”
老仆点头一一应了,然后又说:“还好主人你平安归来,万一在外面有个好歹,我们这一屋子人没了主心骨,可怎么办呐?”
韩济笑着说:“我这个人,都有贞人为我算过了,一生诸事亨通,有惊无险,所以你也不用太为我担心。倒是你,最近看着精神怎么不如以前了,肯定是操劳家事所致吧,我跟你说过,下面的人在你这些年的调教下现在已经能做事了,你也不用再事事亲为,有的事情放手让他们做就可以了,你也该调养调养身体、享享清福了。”
老仆答应了就准备下去吩咐下人给他们备好沐浴之物,韩济却又突然叫住了他。
“我想起来了,我有一个陶罐那日被官府扣押了去,至今还未拿回。你差人去一趟帮我拿回来。”
老仆在韩家做了这么多年的事,最是稳妥周全,不光给他们安排好了沐浴之物,在他们沐浴完后,立刻就有侍女给他们送上了汤品点心等物,说是管家安排的,他们在外劳乏,此刻正好补补身。
韩济看着手里那盅醇厚清香的汤品,无限感叹说:“这么多年,要是没有他的话,我都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子,也许,没有他在,韩家早就败落下去了吧,我也不知道现在在那个破庙安身。”
金陀说:“那样的话,韩大哥你和就可以和我们一起行走江湖了。”
韩济笑着说:“听起来也还不错。”
他们坐了一会儿,就有仆人进来说,陶罐已经拿回来了。
韩济点头说知道了。
仆人又问那个陶罐作何处置,放于何处。韩济想了想,好像是没地方用到这个东西,那把它放于何处呢?总不能像那个许先生那样,在陶罐里面藏钱吧?
他想了一会儿,就懒得再思索下去了,随口吩咐道:“就把它放在庭前的院子里吧,当个摆件也好。”
仆人听完吩咐就下去了。
韩济说:“当时觉得有趣就买了回来,结果买回来之后也不知道此物应该安置于何处,倒不如当时不买的好。”
简容说:“那个陶罐做工精细,就算当个摆设也是不错的。”说完,他突然又想起当时那个许先生的话,“当日那个许先生说,在这个陶罐内装上水会更妙,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
韩济说:“试试看便知。”
反正三个人也是闲来无事,所以金陀就将陶罐抱到了庭前树下,又舀了水装到罐子里面去。
简容也想看看这罐子装了水之后会有何妙处,于是也蹲守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看着。
结果两人等了半天,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金陀站了起来,“这个罐子怎么什么变化也没有啊?”
简容也心里奇怪,围着陶罐左看右看,暗思那个许先生难道是诓他们的不成?应该不至于吧,诓他们又没什么好处。
突然,他听到罐子里传来了一声幽幽的叹息,吓得他倒退了一步,心里打了个咯噔,不会吧,这个罐子成了精不成?
“哇呀,这个罐子成精了!”金陀直接喊了出来。
韩济也是十分诧异,他走近了些蹲下身仔细地检查那个罐子,要是这个罐子真成了精,那可不能放在家里了。
就在他们三人惊疑之际,又一声叹息从罐子里传了出来,三人听得明明白白。
简容咂舌:“那个许先生究竟是何许人也,他做的罐子居然成了精?”
韩济说:“他为何要将这样一个罐子卖给我?若知道这罐子是成了精的罐子,我是断断不会买的。”
简容说:“或许他也不知道他做的罐子成了精吧?一些志怪传奇里面不是经常有这样的故事吗,主人家里的一些物件因为某些原因成了精,但是主人一般都不知道,直到发生了好几桩异事之后,才请来高人指迷,这才知晓是家里有东西成了精,正是这些精怪作祟。”
韩济说:“既然这样,那就赶紧把这罐子挪出家去吧。”
金陀自告奋勇:“我来搬。”
说完,他就撸起了自己的袖子,蹲了下来,准备将那个成了精的陶罐搬出韩家去。
但就在他将要抱起那个陶罐的时候,他愣住了。
“怎么了?”韩济和简容同时在一边问他。
金陀看着罐子说:“罐子上面的人在流眼泪。莫非是这个罐子不想自己被搬出去?”
“还有这样的事?”韩济诧异。
“等等,让我先看一下。”
简容说完,就看向罐子上舞练的歌姬,发现果然有一滴小小的晶莹的泪珠挂在她们的面颊上,泪珠流过的地方留下一道细细的湿痕,本来这歌姬就是一副泫然欲泣的神情,现在配上这晶莹的泪珠,看了一会儿就叫人生出怜意来。
韩济刚用手拭去那滴小小的泪珠,突然再次听到了一声叹息,与之同时,陶罐上的歌姬眼中堕下了一滴晶莹的泪水。
原来是这么回事,韩济和简容突然明白这其中的玄机,俱松了口气。
“原来不是罐子成了精,是做罐子的人手艺精。”韩济笑着说。
金陀依旧不解,于是简容跟他解释道:“这陶罐上的歌姬,眼睛这个地方与罐子内里是相通的,所以你往罐子里装了水,水就从她眼睛里溢出来了,看起来就像她在流眼泪一样。”
金陀点点头,“那这罐子怎么会叹气呢?”
“歌姬眼睛的这里有一个形状很复杂的空腔,罐子里的水流过这一处时,就产生了回声,只不过这回声听起来很像叹息声,所以我们就误认为是这个罐子发出了叹息声。不信你等会儿看,这歌姬只要流泪就必定伴随着一声叹息。”
金陀于是认真地等着罐子上的歌姬流下下一滴泪。
韩济低着头看着罐子上流泪的歌姬像,忽然间有什么东西从记忆深处浮现了出来。
就像一块石头投进了水中,那最开始泛起的一点点涟漪逐渐扩散,变大,最后整个水面都荡起了波纹。
他怎么会忘了洵亭这个地方?
不该忘了洵亭这个地方的。
没想起的时候是真不记得,可是一旦想起,那些绵密的往事就一一涌上了心头,连带着那些细微的情绪也翻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