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子刚说完话,身体就如一片树叶一般朝着他们三人飞掠而来,在距他们前面两丈远处飘然落下。
那是一个长得极其好看的男人。简容虽然一直觉得自己也算个英俊的美少年了,可直到见到了这人,他才明白芝兰玉树、萧萧清举究竟是何种风采,那人光是站在那里,就仿佛令原先不甚明亮的月色陡然间明亮了许多。
三人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男子,一时竟然忘了问他是谁。
碧衫男子如一座玉山一样站在他们前面,好看的眼睛淡淡扫过他们三人,问:“你们谁打伤了我师弟?”
“你师弟是谁?”韩济一时间有些愕然,不由出口问道。
碧衫男子说:“就是不久前在山洞内与你们交手的那人。”
于是三人明白过来,他口中的“师弟”应该就是之前山洞里那个怀抱一柄短剑废话一堆的男子了。
碧衫男子刚说完这句话,就见於凌括往前站出了一步。
碧衫男子打量了他一眼,缓缓开口道:“本来照我之前的规矩,你们三人之中只要有一人能在我手下过百招,我就同时放了你们三人,若无人能在我手下过百招,我就一同杀了你们三人。可现在情况有点不一样,请我们过来的人说,青元城关系重大,务必不能让你们坏了事。所以我就稍微改了下规矩,若你们三人之中无人能在我手下过百招,我还是要一同杀掉你们,但若是你们之中有人能在我手下过百招,我就让你们活。”
他的话不难理解,让他们活并不等于放他们走。
但更让人在意的是他话里的语气,虽然他说的话一点也不咄咄逼人,然而那种随意掌控别人生死的威势以及对自己身手的无比自信,都在他看似淡然的话语里表露无遗。
简容自忖,自己和韩济肯定是不能在他手下过百招的了,现下他们唯一的希望只能是於陵括。
这个一贯沉默的青年。
简容朝他看了一眼,於陵括神色依旧是没有一丁点波动,峻拔萧然地站在他们面前。沉稳如山这个词并不适合他,要叫简容来形容的话,他是一株长在巍巍峻岭的孤松,是一柄沉寂在万古深渊的宝剑,清远孤冷中透露出绝世的光华。
大约碧衫男子也看出了他们三人中谁才是最有实力的人,于是他也不多说,直接指着於陵括道:“你能打伤我师弟,看来也不算太差,但是对上我,最好不要心存侥幸。”他说完,便飘然后退几十步,表示他们之间的较量已经开始了。
於陵括也拔出了他的剑。
二人在山下的小径上交起了手,你来我往之间,寒光破夜,风声四起。
当於陵括那劈波斩浪似的剑气被对面轻轻弹开时,他就明白了这人与之前山洞里的那个人之间的实力差距。他们的招数虽然看得出是一个路数,然而,就像垂髫小儿与沙场将军同时挥动银枪,那种力量感是截然不同的。
他感觉到自己左侧突然有风声传来,于是挥剑格挡,注意到碧衫男子后退之时居然露出了一个破绽,他想也没想,,剑就先人一步朝那边攻去。没想到对方似乎料到他有此一击,在他的宝剑飞来之时早已身形如燕地腾挪到了一边,然后气定神闲地化解他的下一步攻势。
显然他的对手同时也在试探他的实力,几个回合后,碧衫男子一改之前悠闲适意的作风,招式诡谲狠辣了起来。
於陵於躲过碧衫男子四面八方的掌风,被逼得后退了好几丈远。
对手现在才展露出他的真正实力,於陵括便越发地集中起自己的精神,全力应对。
简容在一旁看着不由惊心,碧衫男子和於陵括交手到现在,根本连武器都还没有用,生死关头,没有什么看不看得起的问题,只能说对方的实力实在是深不可测。
碧衫男子对自己身手的自信,不仅是由于他确实很强,更由于他对自己与对手实力的准确估量。这表现在,在知晓自己会赢的情况下,他还知道自己怎么做才能让自己赢得更轻松或更有趣。他给自己定的这个奇怪的规矩,就是想借此验证自己的眼力,以及看看人在全力一搏的时候能将潜力发挥到何种程度,当然,有的人会将无耻或者懦弱发挥到极致,面对那样的人,他就完全失去了与之一战的兴趣,往往迅速解决。
不过,在与於陵括交手的过程中,他对这个奋力相搏的青年倒是产生了些许兴趣。这个青年体内的力量令他惊叹,但青年的剑气与他内里的力量相比,似乎总是少了几成,他开始以为青年是故意没有使全力,可是后来他发现根本不是他想的那样,他只能猜测青年体内的一部分力量被人有意给封住了,至于那人是谁,他也无从得知。
假若他的力量没有被封住……他刚这么想,就有剑光从自己侧面闪过,他于是再不去想其他,只专心回击。
於陵括渐渐地开始心力不支,虽然他强力稳住自己的心神气息,但是对手真的太强了,他每次只要稍露破绽就会被对方抓住机会,然后是密不透风的攻击,他不能急进,但也丝毫不能松懈,他只能紧紧崩着自己的神经以防对方的突然袭击,他的对手就是想逼得他神气耗尽。
这样下去自己会死。他中了对方一掌胸腔内像被撕裂一般的痛,他终于抵不住,嘴角落下几点殷红,他擦了一下血迹,脑中突然浮出了这个想法。
对面不给他翻身的机会,很快又是一掌袭来,於陵括躲避不及,只能硬生生接了下来,这一掌震得他五内欲碎,他低头,一口红得发稠的血濡湿了他的衣裳。
眼睛看四周的东西已经有点涣散了。他支撑着自己,努力不让自己的软倒下去,现在,还不是死的时候。
在众人诧异地目光中,於陵括封闭了自己周身几处大穴,一般人要是封闭了这几处大穴,不出半刻必死无疑,可是他封了穴之后居然还在凝神运气,他默念着几乎烙在他童年记忆里的口诀,操纵着自己的宝剑,直取站在他对面的碧衫男子。
这断云分雨的一剑,与之前的气势截然不同。
在剑气逼近时,碧衫男子的袖袍激荡起来,一抹似乎染着莹莹春意的青光迎上了这道剑气。
简容半天才看清,那是一柄青色的刀。
从来没想到刀也可以这么好看。
挡下於陵括这一剑后,碧衫男子颇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这种古怪的运气方式,普天之下我只听说过有一个人会,但是他早已去世,你难道曾师从于他?”
於陵括不答,只是极快地发起进攻。
简容已经看不太清他二人的动作了。
突然有一点冰凉的东西落在了他脸上,简容刚伸手抹掉,立马就有更多的水滴落了下来。
雨来得太急。
已经记不清时间了,只觉得现在短短的一刻也变得无比漫长。偶尔有几道青光撕裂了浓重的雨夜,然后又化作了一声声低沉的长鸣,隐如龙,亢如虎,对上闪电一样的白光,激出裂金碎石之音。
白光下隐约可见青年峭拔的身姿。简容是悬着一颗心的,他之前看见於陵括已经受伤了,又想起那天晚上鲍大夫的话,一颗心在雨夜里跳动地分外真切。
雨越来越大,夜越来越黑。
终于,一阵剑气激荡后,那二人停了下来。碧衫男子目光灼灼地看向於陵括,“我说话算数,百招已过,放你们一条生路。”
於陵括还是没有说话,仍保持着一副防卫的姿态,一动不动。
简容突然想起之前在九曜台前的时候,他也是这样,担心他下一刻就会栽倒,于是连忙朝他走过去,想扶他一把。但一个人抢在了他前面,简容抬头,是刚才和於陵括过招的人。
“你干什么?”
那人不回答,只是刷刷几下封了於陵括身上几处穴道,速度太快简容都来不及阻止。碧衫男子看见简容惊讶加愤怒的神情,只好地解释说:“他现在很危险,不封住他身上这几处穴道,他可能会死。”
简容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那人将封了穴道陷入昏迷的於陵括交给简容,“我说话一向算数,既然他能在我手下过百招,我便不会把你们怎么样,放心好了。只是你们也不要趁机逃跑,不然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说完之后,又环顾四周,“这附近有没有什么避雨的地方?”
最后,他们是在韩济的带领下,住进了附近的一家客栈。
这家客栈开在荒郊野外,估计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儿都见多了,所以看见他们三人背着一个不知死活的人走了进来也没大惊小怪。
只是在他们四人要一间房时,掌柜的才稍稍抬眼瞄了他们一下,然后又立刻不着痕迹地移开。
“二楼最左边就有一间空房。”掌柜的见他们形迹可疑也就不与与他们多言。
当走进他们住的那间房时,简容有点傻眼,这房也太小了,他们四个往地上一坐估计都没多少转身的余地。
好在他混迹江湖也有些日子了,破庙大街都睡过,想想这里到底是间正经屋子还能避雨也就罢了,更何况对方比他强,他现在说什么也是白说,所以他选择闭嘴。
他把於陵括小心地平放在床上,然后去检查他身上的伤口。
“像他这样还是请个大夫来看比较好吧。”碧衫男子靠在一边墙上冷不防插口道。
他这样还不是拜你所赐,简容心里骂道。
正好来添热茶的伙计在外面听到了,他手脚麻利地将水壶等物放下之后,向里面三人道:“我们掌柜的一位亲戚现就住在这里,我们平时有个小病什么的都找她,公子们若是需要,那我就替你们找她过来。”
简容想了一会道:“那麻烦你跑一趟了。”
那伙计笑着说:“不麻烦不麻烦,公子们一看就是大人物,我今日难得开开眼。就是这诊金嘛,得先付个五成,药钱什么的另算。”
“诊金多少?”
“三百比轮。”
于是韩济直接给了他一个银铸,“诊金我先全部付清,药钱待那大夫看过病后我会另付。”
那伙计接了钱,韩济说什么都一个劲地点头,等他说完,就立马喜滋滋地去找大夫了。
等了一会儿,那个伙计终于又来了,还带来了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简容看了一眼那姑娘手上提的木箱子,明白过来她就是伙计找来的大夫了。
那姑娘见他们屋里挤着好几个大男人,就颇为羞怯地低着头走了进来。
那伙计将她引进来之后,指着躺在床上的於陵括说:“姑娘你好好给这位公子看看,我就在楼下,要是缺个什么东西需要跑腿的喊我一声就行。”
那姑娘点点头,伙计就退到门外了。
她到於凌括旁边坐下替他诊治,虽然依旧是一副羞羞怯怯的模样,但下手却稳而轻,没有一丝错乱。
她问了简容一些问题,就想仔细检查下於凌括身上的伤口,简容于是点点头,叫来韩济一起帮忙,然后麻利地将於陵括的外衫里衫剥了个干净。那姑娘才看了一眼於陵括精瘦结实的上身,整张脸立刻羞得通红。
不过再怎么样还是要帮人看的,于是姑娘红着脸去一一检查那些新伤旧伤。看完伤,她先嘱咐了简容他们几句,然后说店里药材有限自己先去抓些用得上的,之后会让伙计送过来。
简容跟她道了谢,那姑娘就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过了差不多快一个时辰,简容等得都有些睡意了,伙计才将药送了进来。原来那姑娘不仅将於陵括要服用的药给他煎好了,还将他要外敷的也细细研磨好了,让伙计连着干净的布巾和崭新的纱布一起给他们送了过来。
简容暗暗陈赞这姑娘的心细与体贴。
他们几个大男人挤在这一间小破屋里,估计除了於陵括,谁也没休息好。反正到了第二天早上,简容觉得自己浑身难受。
正在他心绪不佳时,外面就传来了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