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昳时分,洪水又像昨日那般迅速退去。
简容从石上站了起来,指着空中太阳的方向道:“我们朝着太阳落下的方向走,破解此阵的玄机很有可能就在那里。”
于是他二人便朝此方向走去。
简容一边走,一边自嘲道:“古有夸父与日逐走,我们现在竟然也在逐日,只是不知道以后有没有人也给我们记上一笔。”
说完他又想到夸父的结局,嗯,他现在还是情愿无名无姓地活着,也不愿青史留名地死去。
他朝着走在前面的於陵括喊道:“哎,我们是不是应该把水袋先装满再走啊?你看夸父,饮于河、渭,河、渭不足,北饮大泽,未至,道渴而死。我可不想渴死在道上。”
“你喝不了那么多。”
“……算你,说得对。”他想了一会儿,又道:“不过万一路上没水怎么办?看来我还是先准备好要紧。”
“这里每天早上都有水。”
一想到这里每天都会定时变成一片汪洋,然后又定时变回陆地,简容乐了:“沧海变桑田,所历何止千万年,想不到我们现在,每天都可以看一遍沧海桑田了。真是奇遇啊奇遇。”
於陵括估计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所以索性不说话。
简容却非要扯上他,道:“你看,你这仇家也算是匠心独运了,设了这么一个阵来困住你,也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
於陵括加快了脚步。
简容追了上去,道:“诶,你突然走那么快干什么,我都快追不上了。等等,等等!”
走了一个多时辰,太阳已经快要隐没于天际了,简容看看四周,只有右前方有一座山。
于是他提议,今天晚上不如先到那边去休息一晚,一来太阳已经落下了,晚上贸然前进反而容易走错方向;二来这里每天早上都有洪水来袭,所以要提前找好避水之地才行。
於陵括点了点头。
他二人又走了约半个时辰才走到那座山的山脚下。那山比之前的石头山要高,而且并不像之前的石头山那样一山一峰,它是有三峰。山上面也没有什么树,只长了一丛丛的小灌木。
简容拔开长在山脚下的一丛像要枯死的灌木的枝条,看了着那灌木的根部,然后说道:“这地方连根像样的木柴都没有,今晚怕是要冻一晚上了。”
这里晚上气温很低,简容蜷着身子缩在背风的地方,但还是冻得身上起了一身鸡皮。
他闭着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一会儿想到金陀不知道是不是还在九曜台外面等着他,一会儿想到韩济跟他讨论筹策之术时那种神采飞扬的表情,一会儿想到那两个余山的少女不知哪里去了,一会儿又想到自己已故母亲哀伤的面容……
他正混沌之际,突然听得不远处似有异响。
他竖起耳朵,又听到了一声,似乎是枯枝被折断的声音。
他和於陵括几乎同时坐了起来。
天上一勾弯月,朦朦胧胧地照在地上。他们轻手轻脚地站了起来,朝着发出响声的地方走去。
到了响声之处,却见那地空无一物,只有几丛衰草在夜风中摇曳。
“喂,难道是我听错了吗?可是我明明听到这里有响动的啊。”简容疑惑道。
“你没有听错。”於陵括肯定地说道。
“难道是听到我们过来,所以那弄出响声的东西跑了?不过那东西跑得可真够悄无声息的。”
於陵括从地上捡起断成两截的枯枝,简容看见便道:“那东西肯定是踩到了这个才弄出了响声来。”
他们站了片刻,见四周依旧一片寂静,正欲转身离去。
突然一声清亮的鸟鸣传了过来,简容皱眉道:“不会又是那个五罗鸟吧,那鸟可真是挺烦人的,晚上还要扰人睡觉。”
於陵括却道:“不是五罗鸟。叫声不同。”
简容回想了一下,发现两者的叫声的确是不同。他抬头四望,只听又传来一两声鸟鸣,然后有只灰不溜秋的约半人高的大鸟从十丈远外的土堆后面飞了出来,扑棱着翅膀飞远了。
简容道:“原来是这傻鸟弄出的动静。”
他刚说完,就听到地面上传来一阵沙沙的响声,然后从一蓬衰草下面钻出一只肥硕的沙鼠,在他们的注视下,一溜烟地跑了。
简容几乎一夜未眠,所以次日爬山时一副精神靡靡的样子。他对於陵括说道:“这里每天一到卯时便会发大水,自然只能在山上待着没法赶路,等水退了,太阳也将西斜了,所以算起来,每天能赶路的时间不过一两个时辰。也不知距日落之处还有多远,何时方能赶到?”
於陵括沉默不语。
快到山顶时,於陵括突然顿住了脚步。
简容问道:“你怎么不走了?”不过他才抬头,就把下一句话咽了进去,因为他看到山顶的石头上站着昨天他看见过的那种灰色的鸟,只不过体型大了一倍,而且,不止一只。
这个地方到底是怎么回事,盛产大鸟吗?简容腹诽道。
站在石头上的鸟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然后鸣叫了几声,随后就有呼啦啦一群鸟飞了过来。
简容悲哀地发现,他们似乎又被鸟给包围了。
於陵括的手已经放到了剑柄上,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那鸟才包围了他们一会儿,突然一下子就散了,往山顶上飞去。
简容放松了下来,道:“算这鸟识相,不然把它们也烤来吃了。”
於陵括道:“它们恐怕是有更大的敌人来了。”
简容马上就知道它们更大的敌人是谁了。五只青首黑身的巨鸟,从山的另一面振翅而来。
虽然这灰色的鸟体型也不小了,大的有一人来高,小的有半人来高,但是五罗鸟更大。在五罗鸟面前,这些灰色的鸟简直弱小不堪。
见有强敌光顾自己的老巢,这些灰色鸟顿时群情激愤起来,也不围攻简容他们了,兀自跟五罗鸟拉开了打架的阵势。
五罗鸟则气定神闲地睥睨苍鸟。
就在双方僵持的档口,一只五罗鸟突然俯身冲下,它下面的那些灰色鸟儿顿时四散避开。然而,这些往边上飞的灰色鸟儿却成了其余四只五罗的猎物。一开始不动如山的那四只五罗此时突然行动了,出爪快准狠,那些试图逃命的灰色鸟儿一片惨啼。
见到同伴被抓,其余未动的灰色鸟纷纷振翅而起。
别看灰色鸟的体型远不如五罗鸟,但是它们凶悍异常,而且它们数量上还有优势。五六只灰色鸟围攻住一只五罗鸟,又抓又啄,黑色、青色、灰色的羽毛从空中像雪片一样地落了下来。
尽管灰色鸟和五罗鸟已经开战了,但仍有两只灰色大鸟守在简容和於陵括的前面,对他们虎视眈眈。
简容道:“这灰鸟儿老巢都被闯了,却还盯着我们不放哩。”
於陵括则一句废话不讲,宝剑直接出手,把那两只灰色鸟给收拾干净了。
简容在一旁看得“啧啧”有声。
再说那两拨鸟的战况,由于灰色鸟作战实在是奋勇激昂,所以形势并非完全向五罗鸟这边倒。
只见半空中,一只被围攻的五罗鸟吃痛,长长地悲鸣了一声,发了狠似的朝着山上的大石块上撞了过去,本来缠在它身上的灰色鸟见状都飞散开来。
简容看见那鸟马上要朝自己这附近撞过来了,连忙躲远了一点,怕被殃及。
那五罗鸟可能把自己都给撞晕了,它扑扇着翅膀想飞起来,但是没成功。第二次刚飞起来一点,却又马上掉了下来。那些灰色鸟见它卧在地上没飞起来,又都一拥而上,在那只五罗鸟身上一阵乱啄。
那只五罗鸟发出的惨鸣声连简容听了都有点不忍心。
不过除了这只五罗鸟比较惨之外,其它四只五罗鸟却是大杀四方,有好几只灰色鸟相继从空中坠落。
就在简容看得心动神摇之际,后背上好像突然被小石子打了一下。他回过头去,只见於陵括静静地站在他侧后方,脸背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简容不相信於陵括是会干这种无聊之事的人。
也许是天上的鸟打架时不小心从身上抖落下来的吧。
但是他才扭过头一小会儿,就又听到像是小石子掉落在地上的声音。那声音离他太近,故而他听得十分清晰。
他索性转过身去。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果然又有小石子朝他飞了过来。这次他看得清楚了,循着小石子的方向找了过去。
没走几步就到了一叠石头那里。他心里疑惑,于是半蹲了下去看那石头。
他还没完全凑过去,猛然听到里面似乎有声音传出来,他心头一跳,仔细听那声音,居然是“简兄弟”三个字。
他连忙去搬那叠石头,搬开石头后,露出了一个合抱大的洞口,洞里面还趴着一个人,赫然是韩济。
几天不见,韩济现下的模样让简容看得一阵心酸。他头发蓬乱,脸上身上都是脏兮兮的,一条裤腿上还沾满了大片的血迹,干了的血液混合着泥土,在裤子上僵成一块一块的。他那血迹干裂的嘴唇发出嘶哑难辨的声音,简容凑耳过去,才听清他一直在重复“水,水,水……”
简容取出自己的水袋,给他先喂了一点,让他缓解一下。
於陵括看到他这边有情况,早已走了过来,简容在救出韩济后,才来得及跟他解释:“这就是我跟你提到过的那个韩大哥。”
五罗鸟跟灰色鸟的大战已经快要接近尾声,五罗鸟虽不能说是完胜,但也称得上大胜,灰色鸟死的死伤的伤,只剩下十来只还在空中扑腾。
简容觉得这里不是久留之地,于是背着韩济去了相邻的山峰。
韩济过了好些时才慢慢地恢复了一些,行动比之前利索了点,说话也不再嘶哑了。
他把自己这几天的经历告诉了简容。
原来,他也是误触了此阵的边界从而被吸了进来。他进来时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他还没从眩晕中醒过来,就被两只灰色的大鸟给抓了起来。大鸟将他带回巢穴,但还没来得及享用他,就碰到五罗鸟来袭。他心惊胆战之下,拖着一条伤腿趁乱躲进了这个山洞,在洞口堵上石头,这才保住了一命。
不过,山洞外面就是灰色鸟的巢穴,他躲在里面不敢再出来了。
这样躲了好几天,他每天都在洞里面悄悄往外面看,看看那灰色鸟是不是还在。水袋里的水很快就被喝光了,他慢慢也开始心生绝望了。
直到今天,他从山洞里面看到了简容。那一刻他简直是大喜过望。他没力气再去搬开石头,于是就喊他的名字,谁料声音出口竟是他自己也难分辨。于是他捡起地上的小石子朝简容丢过去,企图他能发现自己。
简容听罢也是一番感慨。
感慨完毕,他就去卷韩济的裤子,想去看一下他腿上的伤势现在如何。不过那裤子由于沾了血又凝固了,所以紧紧地贴在他腿上。
简容只好用小刀把他的裤子一点点地划破,然后慢慢地从他的皮肤上撕下来,尽管他动作轻柔小心,韩济还是疼得发出“嘶嘶”的吸气声。
费了好半天力气,简容才把覆在他伤口上的破布给揭掉。他腿上的伤口由于处理不及时现在都有些溃烂了,简容叹了一声,又开始一小块一小块地帮他清洗伤口。清洗完后,又给伤口上了药,然后割下自己的衣袍帮他把伤口细心包扎好。
做完这一切,业已是残阳夕照了。
看韩济的腿也知道,他们今天是没法赶路了。于是简容索性决定在这山上过一夜算了。
当简容讲到这里每天早上都会发大水时,韩济还很震惊,显然他并不知道这里每天都会经历一场洪水。
简容于是笑道:“所以说韩大哥你吉人天相,虽然被这鸟给捉了去,但也因祸得福避过一场大水。”
韩济靠着一块石头,也笑了:“我尚未弱冠时,我父亲的一个贞人朋友就对他说,我这人生来是有福无贵,所以只要不入仕途,其他诸事倒是可以顺利亨通,即便一时不顺的也可逢凶化吉。今日看来,他也不全是虚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