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吧嘶~呼……”
昏暗的房间内,中年的男子盘坐在炕沿上,嘴角叼着一颗烟,目光怔怔地望着炕沿边的老式火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烟是旱烟,自家种的烟草,晒干碾碎,找个塑料小药瓶装一些揣兜里,抽的时候拿一小溜报纸,倒上一小撮,然后卷成小拇指粗细,中指长短。
没什么复杂的工艺,也谈不上好抽,又苦又呛,除了廉价,还有那不知真假的,说比起香烟对身体危害性要小上一些的言论之外,毫无优点……
“库勒太远了,换个近点的地方行不行?”
不知过了多久,男子暗叹了口气,随后掐灭手中的烟,带着商量的语气说道,声音中有种说不出的沙哑……
炕沿另一头,少年低着头,看着怀中熟睡的妹妹,看着这个整整比自己小了十四岁的小小女孩,眼底带着一丝温柔……
“我就要去库勒。”
少年语气轻柔地说着最坚定的话语,自始至终,就连睫毛,都没眨动一下,但男子知道,少年的想法已经确定了,再也没有了丝毫的回旋余地。
不知什么时候起,他这个父亲,在孩子面前竟然低下了头……
还记得第一次打他的时候,巴掌大的小人儿,不躲不闪,迎着柳枝儿,倔强的盯着他。
也许,在他无奈收回手的那一刻,他就已经输了,输的一塌糊涂,也输掉了父亲的威严……
……
凌晨六点的西北山村,天空繁星点点,大地还在沉睡……
少年打着哈欠掀起门帘走出了屋子,晨风夹杂着丝丝凉意轻轻拂过少年的面庞,带走了夜晚残留的最后一丝倦意……
“通通通……”
院子里的摩托车轻微而有节奏的颤动着,做着临行前的预热。上了年头,不论是人,还是车,总会有失去锋芒的那一天……
“砰~砰……”
男子拿着掸子,一遍又一遍的拍打着坐垫上的土尘,孩子正是虚荣心旺盛的年月,虽然懂事了点儿,也从未抱怨过什么,但活了半辈子了,他又怎会看不出来少年的那点小心思呐。
已经被社会淘汰了的他,单是扛着这个家,就已经拼尽了全力,那还有余力去维护孩子的自尊心啊,也就只能在这些力所能及的旁枝末节上,稍微弥补一下内心的愧疚了……
“走吧……”
“嗯。”
男子掀起大衣衣襟,将少年的膝盖跟小腿裹里面,天有点凉,孩子又穿的单薄,叫穿厚点不乐意,年轻人总是在乎形象,一点儿也不在乎身体能不能吃的消……
“轰~轰……”
老旧的摩托车在巨大的轰鸣声中,驶上了山道,少年回过头,看看倚在门框边的那道逐渐沧桑的身影,鼻子莫名有了些酸楚。
以前,少年总是渴望挣脱这小小的牢笼,像鸟儿一样翱翔于天,但展翅那一刻,心中还是难免留下了一丝眷恋。
那是家,不同于课本上那个小小的字眼,那是根植于心间的温暖、安逸,只有远行过的人,才会知道自己到底有多眷恋……
……
“来来来,巴音的这边来,都带好自己的行李,别落下什么东西,上车了……”
客运站,招生办的学长拿着喇叭招呼了起来。少年背好背包,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向强颜欢笑的男子,喉咙滚动了下,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止于唇间,最后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我走了”,便转身钻进了大巴车。
男子看着孩子的背影,无力的伸了伸手,最后又默默地放了回去,父子之间,就好像隔了条难以逾越的沟壑……
“都系好安全带,要发车了……”
学长拿着大喇叭,站在大巴车的过道中间,对着一帮雏鸟不厌其烦的,一遍又一遍的讲着注意事项,稚气未脱的他已然懂得了责任。
少年擦了擦车窗上的水雾,看着窗外垫着脚,仰着头,努力做着口型的父亲,费力的解读起来……
“路上注意安全,看好包,有什么困难记得找你们领队的,别抹不开面,委屈了自个儿……”
“到地儿了记得打电话说一声,没钱了就说,感冒生病了别硬抗,你胃不好,别乱吃东西……”
“有什么委屈了就给家里打电话,别憋着,你那牛脾气也改一改,那边不像家这边,没人护着你……”
……
告别的时间总是短暂的,这不,大巴车‘嘟嘟’的吹着号子,缓缓地驶动了起来,男子拽着车窗,跟着车,走着、跑着、看着车里的孩子,终究还是湿了眼眶。
十四岁刚出头的年纪,连县城都没去过几次,第一次出远门便是两千多公里外的疆省,那个贴着混乱标签的行省,叫他这个父亲如何能不担忧……
少年侧着头贴着窗户,看着父亲突然停下了追逐的脚步,看着他缓缓地背过了身子,看看他慢慢地蹲在了地上,看着他时不时的抹一下脸颊,突然感觉心脏一阵抽痛,视线渐渐模糊了起来……
……
街道上,陌路不断地往前走着,周围的场景不断地变化着,心中慢慢出现了各种情绪,第一眼看到父母时的喜悦,第一次摔倒时的恐慌,第一次被夸赞时的欣喜,第一次被忽略时的失落……
从最初的直接情绪,渐渐变成了间接情绪,情绪越来越复杂,也越来越敏感、多变……
这或许就是所谓的成长了吧,当我们开始学着掌控情绪,学着给自己套上面具生活,才算是长大或者成熟了吗?
“剩下的,就没必要再看了吧,那个伤痕累累的小男孩,看了可是会让人心疼的啊……”
不知何时,陌路眼中的茫然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清明,周围的场景也随着陌路的呢喃细语,渐渐地变得虚幻起来……
……
“你好啊,欢迎光临小店,本店提供封存、剥离记忆等两种服务,不知你……又需要哪一种?”
纪浮生瞥了眼呆立在店外的少年,随后又自顾自地饮起了清茶,千年如一日的枯等,早已将她的激情消磨殆尽。
不老去,不死亡,这是多少生命心底最深沉渴望,但于她而言,更像是一道诅咒。被囚禁在这一方小小的世界,看着世人的悲欢离合、缘聚缘散,她甚至连麻木,都成了一种奢望……
“封存或剥离记忆吗?真是个神奇的地方呐……”
陌路没有质疑那静坐在桌前,自斟自饮的女子的话语,无他,能悄无声息的将自己弄到这地方的那种手段,本身就已经超脱了他的认知范围。
更何况,现实中也并非没有能修改记忆的手段,那些精通心理学的人不就是能用特定的场景、道具以及语术,能让人下意识的记忆或者遗忘一些东西吗,只是面前女子说的,让人感觉更加的专业一些罢了……
……
“人生在世,谁又能称心如意?恩怨情仇、爱恨别离,求不得、放不下,总会有一些想要抹去的记忆,那么你呢?又想遗忘些什么?”
看见少年走进店内,纪浮生拿过一旁倒置的空茶杯,斟了一杯茶,置于对面,随后做了个请的动作,整套动作行水流云,给人一种难以言说的优雅、从容……
陌路倒也不拘谨,施然走到女子对面落座,轻声道了句谢谢,随后端起茶杯小酌了起来……
“无尽宇宙,生灵不知凡几,能来到浮生界,也算是一种缘分,一杯清茶而已,倒是有些客气了。”
“好了,讲讲你想要遗忘的故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