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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凄然决裂之心

云亭道长等云台道长站在自己面前,趁着没有防备,突然手出如电,一掌拍在他百会穴上。云台道长甚至都没有来得及稍稍闪避,就完全被掌影笼罩。婉卿看见这一幕,心里骇然,要知道云台道长的武功比自己高出何止一丁点,那云亭道长的武功可想而之,可能是云台道长没有想到他会突然出招没有防备一时大意才至的吧。

可是,这却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自己,就看见云台道长虚脱般的倒下。她知道百会穴,百脉交会,至关重要,生死所系,是以这一下叫她也是全身震撼。她不知道师伯为什么突然要对师父下如此重手,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办,两个人到底都是自己关切的人,虽然自己和师父处在一起的时间更多,和师伯相对很少,实际在心里却拿他比师父还要好,一时间心内纷乱,竟是有些茫茫然,徘徊无措了。

极力排除心内纷乱的思绪,头脑稍微清醒,无乱如何都是要将师父救下来先说。正要动身上前,突然又停住了身形。云亭道长将云台趺坐,骈指如风,在云台道长身上十二经脉走完,接着走过奇经八脉,像是疏导,但也不是。一时莫名,只好先停下来。

细看了一阵,还是瞧不出名堂,只是见到云亭道长一手按在师父百会,头顶升起细细的水汽,白雾蒙蒙。婉卿知道那是运功正紧的时候,也不细想,转而立即将云亭和云台道长两人,像是护小孩子一般护在身后,一个人挡在他们中间,谨防面前的这些人偷袭。

小玉和却要也是立即的,就做出防卫的架势,和婉卿站在一起。只有有叶先生,远远的站着,漠不关心。

云亭道长,一手按在云台道长百会,突然急速绕着云台道长跑起来,初始还不快,稍后就只能看见一道影子,再后来,就看见一道人形的壁墙,像是一个人长得太厚,从前面一眼看不到后面,就只看见腰身。倏忽墙壁寂然而逝,云亭道长还是像一开始的那样,负手而立,抬头微微的望着天,神色黯然。

婉卿急忙跑上去连喊了两声师父,云台道长微微醒转,睁眼看见婉卿在自己身边,身子震颤了一下。接站看着婉卿,眼光远逝,像是想起了很多遥远的事情。但是他突然猛力的摇头,又像是极力要甩掉一些东西。就这样眼神倏远倏近,虚无缥缈,捉摸不定。当他想起那些遥远的事情,他的表情就会变得凶戾,然而表情一旦凶戾,倏忽一缕痛苦爬上眼睛,像是有另一股力量,生生将他拉扯回来。循环往复,无有停歇。

婉卿纳闷,不知道师父怎么了,转头想要问师伯。却听见一个声音,云亭道长的话:“你我师兄弟二十年,也无什么情份,今日我还你本来,以后就各自阳关,生死自顾吧。”

“师伯,你说什么啊?”

云台道长霍的站起来,恨恨的眼光里,混杂一缕在阳光下冰冷的凌厉,一丝痛苦,那神情变得分外的艰难,孤独和凄凉。婉卿只觉得蓦然的萧瑟,像是晚秋田野里寂寂的蛩响,一声一声,一阵一阵。

云台道长和云亭道长默默对立的站着约半分钟的时间,终于脸色变一变,后退了两步,单手指引,在身前一划,地面上骤然出现一条深约寸许笔直的沟线。婉卿隐约知道,那代表什么意思。像是一条伤口,割开许多凌乱的过往,连接着不知道的未来,伤心抑或是痛苦,都在蓦然间诞生,涌上心怀,凄然的决裂。

云台道长忽然举手咬破自己的食指,鲜血立即从嘴边渗出来。将手搁浅在身前,正对着那条深深的沟线,任凭鲜血不断的滴下,填满溢出,漂流四处。

“师父!”婉卿看见师父一直不断流血的手,一脸决然凄厉的表情,想要上去给他止血包扎伤口,却终究没动,只是无助的喊了一声。

“不要过来,我已经不是你师父。”那一抹痛苦,倏地从心尖掠过,就像是用锋利的刀子蓦然插进眼睛,犀利而尖锐的黑暗。

“从前一刻起,你师父已经死了,云台道长已经不在,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二十年前死去的吕失。吕失,你知道吗,那是一个好长好长的故事?”婉卿见师父意志混乱,似乎引动伤心之事,凄然之情蓦然而生。也禁不住跟着心为之一沉。

“刘清,二十年来,你让我残活于世,今日割血相报,还你情份。但是旧恨如新,何以为报?”婉卿听得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赶忙上前拉住云台道长,叫道:“师父,不可……”

无论何种劝说都是无用的。相反,却只能给无关的人,带来不尽的痛苦和折磨。那些亘古不逝的仇恨,一如是是。

婉卿本想上去劝住师父师伯,却没想到云台道长反身一掌拍中婉卿胸口。婉卿嘴角渗血,泪眼迷糊,伤心欲绝的看着师父。却只得到一个冷傲的身影,背对着自己。

小玉上前扶住了婉卿。

“师父!……”声若未闻。依旧严酷的冷傲,让那一刻的天地一起变得冷峻,尖利的疼痛。

“罢了,二十年了,你们不管是一起上,还是一个一个的来,不管是你死还是我活,或者两败俱伤,我想也该是和你们有一个了结的时候了。”

文先生道:“我们不会一起上,我们只是想要了结旧有恩怨,我们只想三万六千刀,一刀一刀将你活剐而死,只有那样才能解得心头之恨。”

他说话很轻淡,也很慢。听得人却不禁头皮发麻,不寒而栗。一个人瞬息间死去,人头落地,也就是眨眼的事情,原本也没什么好害怕的。害怕的是,要受着生不如死的痛苦,眼看着自己一点一点的死去,想死而又不得的那份无奈的痛苦。

这么多人围着云亭道长,无论他武功有多高,最后也难逃精疲力竭气绝身死的下场,何况这些人都是他昔年的老对手,武功应该也都在伯仲之间不相上下。

婉卿突然恨极了眼前的这群人,他们都是一群装着仇恨的疯子,千方百计的,他们只想将云亭道长折磨而死。看着仇人被自己使尽手段,痛苦而死,就当是他们的快意了。

地上已经躺了好几个人,伤口都是在颈项处,一剑封喉。鲜血侵染过的地方,殷红炽烈,一如夏天阳光盛开的明媚,突地却一阵心寒。

云亭道长身上也是点点鲜血浸染,不多,偶尔一块,像是冬天里梅花瓣上生着的红点,热闹的鲜艳,却抵不过凛冽的北风,渐渐吹散。

看见了高连剑,当日没有杀他,却是云亭道长,只是两剑,便让他永远再起不来。记忆忽闪,婉卿突然想起了弄玉,心不禁为之一滞。又看见了百合公主,还有身后的奇里,婉卿没有任何表情。最后将目光落在了云台道长身上,久久的没有撤开。

不知道为什么,就看见云台道长一直站在那里一动未动,任凭周围的厮杀起伏跌落,打斗的声音停而未歇,也不管刀剑有时向着他落下,任凭掌风从身边擦过,掀起前后的衣襟若飞,他就像是一尊石像,指尖鲜血断断续续地滴下,不管风雨晦暝,纹丝不动。

婉卿忍痛跑上去抓着云台道长的手臂拉了一下,叫道:“师父。”还是未动分毫,只看见云台道长紧闭着双眼,脸上两股泪痕宛然,泪水犹自不停歇的不断滚下。

婉卿再用力拉了一下,想要把它拉到一边,这边的纷争,管它呢,这都与自己没关系,让他们去争吧。

云台道长根本毫不理睬无动于衷,只是用力的一甩,想要挣脱婉卿的手。不想这下又打在了婉卿身上,云台道长本身武功就高,虽是随手甩出,不是有意,可力道还是很大的。婉卿怔怔的看着云台道长,不能相信师父两次对自己下手,第一次只以为他是无心的,不想第二次他还是对自己动手了。从来这世间便只有师父和师伯对自己好,可是……

蓦然间伤心欲绝,那一刻仿佛天地塌陷,将她深深的埋进了无边幽深的黑暗里,来自地底深处的寒意,仿佛千年不化的寒冰,瞬息充塞心胸,几度几乎昏阙,可是心中的不信,又拼命叫自己醒转过来。

醒转来了,还是只有伤痛欲绝。

鲜血顺着嘴角,一点一点的滴在白净的衣服上,渐渐染成一大片火海一样的妖艳。最后终于忍不住了,一口鲜血吐完,身子便似是如在云雾里升腾一般了,漂浮不定。极力忍着,终至于最后没有昏倒。

婉卿看着师父,脸色渐变苍白,一股绝望袭上心头。

“为什么?为什么啊……”云台道长仰首,决绝的对着苍天,像是晚上旷野里的孤狼呼唤同伴一样,对月发出撕心裂肺的啸叫。那声音悠长,悠长,凄厉欲绝。

“从一开始你就让我欠你,你让我欠你一辈子,哈哈哈哈,想不到啊,最后还是要欠你的。”那笑声艰涩的绝望,痛苦和无助。

“这条命是你给的,我现在便将这一切都还给你,以后我再也不会欠你,再也不欠你。”

最后一次回头,婉卿看见了这一生来都再也无法忘记的眼神,那几乎是一下子就让人掉进了一场千年不歇的冰雨中,冰封的绝望里,却有不可抵御的温柔,叫人柔肠百结,肝肠寸断。

一声宛似厉风长泣,扎进无数人的心头,那是长剑出鞘的声音。那一声犹似一段硬骨鲠在喉咙,众人莫不一惊,所有的一切在空中个搁浅,静静注视。云台道长漠然的看着手中长剑良久,突然横剑向颈,刹那绽放的一片红雾,像是开散了的花瓣,飘飘荡荡的坠下。惊恐中的飞舞,犹似在做最后的留念。

就这样消散了。留得一滴最后的眼泪,尚带有温润的余香。铺开满地的,是千万年前生命不曾丢落的归宿,一并生生不息,世世轮回的情牵。

婉卿哭着奋力跑上去,抱着师父,身体不久就会冰凉,一地的冰凉。

“师父……师父……”

那悲痛,无边的扩散,倏尔变成了静默,终至于没有了声音。痛到极致,便再也不痛。无声的淹没。只是留有一点极少的恨意,渐渐展开生长起来,变成无穷无尽,如同滔滔的江水,滚滚不绝。

婉卿在涣散的记忆力倏忽记得,想起了一些事情。猛然站起身来,风吹过,单薄的身子似是弱不禁风,却倔强的立在了风中。看见百合公主,向百合公主走过去,站住。

怨毒的恨意便表露无疑。她只想能一掌打死她。但终于没有。

“是你,一切都是你,对吧?这一切都是你的圈套,是你的阴谋,一切都在你的阴谋之中,这是你很早就计划好了的,对吧?”

“不错,到现在也没有隐瞒你的必要了,这的确是我的计划,也包括你在内,你很聪明,可惜太善良,你明白得太晚了,说这,还要感谢你呢。”一挥袖,背过手去,傲然的站立,那气势似乎将天地都不放在眼里。

婉卿应该早一点知道的,打一开始便觉得陷进了一个圈套里,却不明白。这一个惊天的骗局,先前的种种,都只是这个骗局的一部分,都只是为了利用自己,他们的目的就是引出云亭师伯。可是明白得却是这么晚,自己被人在股掌里玩弄,却还是心甘情愿甚至主动的,去给他们穿针引线。

突然里明白过来这一切,比不明白更加难过。便似遭了晴天的霹雳,五雷轰顶,就像是烧过了的柴草,心已成灰,终于冰凉。师父死时,那只是悲痛,现在却是彻底的绝望。原来自己活着这么多年都只是别人抚养的一颗棋子而已,原本拥有的傲气心性,被彻底的摧毁,彻底沦陷。还能有什么事是比摧毁一个人的志气更加令人绝望的呢?

婉卿再没有半分生的念想,像一只丧气的公鸡,呆若死木。

云亭师伯,浑身是血,在鲜血里,倒不像是在杀人,像是在挣扎,挣扎想要挣脱一种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束缚。

花蕊夫人在他的剑尖间游走,她并不是自己见到的那样孱弱,武功竟是出奇的精绝,或者她比自己更高上一筹。

云亭道长将剑一转,忽然在花蕊夫人的手臂上拉开了一条口子。剑再一转,奔袭她的胸口。剑上的鲜血随着剑舞,脱出剑身,洒落在空中,一点一点的。

婉卿看见那些飞在半空里的血滴,或者,只有在那里,才能得到自由。

既然你不能让我好过,我又何必再忍受,尽你驱使。极力挣扎,但尽人事,努力过了,就算鱼死网破,哪怕没有半分结果。

婉卿整顿一下精神,一去先前的虚弱萎靡,但是挨了云台道长两掌,后又心火燃烧,急火攻心,现在都还气血不稳,嘴角的血渗出,一直未曾断过。极力站起,拦住百合公主,既是要了结恩怨,那么就从这里开始吧。

百合公主见婉卿拦在自己面前,当即就明白了她的意图。但她是一个聪明的女人,聪明的人不屑与人有无谓的争执。稍稍望着婉卿,微微一笑,却不理会,转身欲走。

婉卿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放过她,见她一转身,合身便扑上去。虽说武功比较,次者比身体素质,中者比武技高低,上上比胸襟气度,可现在婉卿哪里管他那么多,只要能手刃仇人,报仇雪恨,就是最好的。是以也不管什么气宇风度,完全就是拼命。心中一个信念,只为着生死一搏,死也无憾。

百合公主公主根本就不和她对接,只是向后避开。百合公主身形如魅,婉卿也是如魅缠身,紧紧追在她身后不放。突然婉卿收步未及,只感觉面前空气一滞,有人挡在自己面前。抬眼望,心也为之一震,一阵尖痛,身形不禁慢了下来。

“你走开!”百合公主身子倏忽向后一退,奇里在间不容发的时间内,立即插在两人之间的空隙,掩着百合公主,将婉卿挡住。婉卿喊了一声,没有一点动静,奇里不让开,婉卿也没有避让开。向上正好迎着了奇里的目光。不知道什么原因,婉卿冷静的心,在那一刻倏地变得更加冰冷。像是冻极了的沾血的尖刀,无比的凌厉起来。

“你一开始就知道这一切都是你师父设计好的一场骗局,你也参与其中,对不对?”奇里咬着嘴唇,直到嘴唇上看见一丝丝的血印。静静的,无语。

“你让开!”

“我帮你!”

婉卿抬头看奇里,却只看见后背,甚至是道有些模糊的影子。奇里早已经转身背对着自己,面对着百合公主。

百合公主听见奇里的话,也是始料未及,连忙喊道:“奇里,回来,你想做什么?”

噗通的低沉。奇里在百合公主面前跪着。风如冷秋的落叶,静静的盘旋在门外,在廊子里,低低的腾挪,跳跃挣脱丢不掉的孤寂,不堪盈握。

百合公主看着奇里,眼波流转,久之,将眼一闭,右手在面前一挥。婉卿只觉得一阵风吹过。劲风从奇里面前扫过,奇里生生的接受了,岿然未动。几缕头发缓缓的飘落下来,久久的才到地上,落定。微风稍动,又被吹走,飞不见了。

头发被风吹不见,奇里就在这时站了起来。他和百合公主都明白,既然放下了情牵,那么就只有生死相向了。事实也确实已经走到这一步了。

长剑一振,辽远的吟颤。婉卿抢上一步,直逼百合公主。奇里则就势向后少退,自动配合婉卿的进攻,转为防守。婉卿和百合公主,从一开始就处在敌对中,交手也不是一次两次,双方都很熟悉对方的招式路数。奇里负责守,可保万事无虞。得奇里相助,婉卿就什么都不用想,只管强力进攻。这样两人一主攻一主守,两两配合,手脚大大的放开,效果也是立竿见影。以往婉卿一人是不敌百合公主的,纵然现今功力增长,顶多也就是相差无几,要轻松就取得现在的效果,却也是艰难。

婉卿一上来一阵抢攻,百合公主就陷入了被动,竟是守的时候远远的大于攻的时候。想要转守为攻,却处处受到奇里的威胁。好几次看见百合公主咬牙切齿,狠狠盯着奇里。但是又没办法,奇里眼中似是视若无物,将周围的一切都不放进眼中,只管将两人周围守得严严实实,不容半丝破绽。奇里武功本就出自百合公主处,他自然能一见发招,就能知道后续招式。虽然奇里只是守,不进攻,却也叫百合公主占不到一点便宜,束手无策。

婉卿可不是奇里,会看在她是自己师父的份上而不忍下手。婉卿现在恨不能一剑割断百合公主咽喉,抽筋剜肉,挫骨扬灰,是以招招都凌厉。三百招一过,百合公主再无还手余力。这一路防守,也是百合公主生平以来从没有过的吃力,根本无法还手不说,进攻还完全受制。不能进攻,又不能好好防守,那就只有挨打的份了。

将近半个时辰,看似百合公主招招被制处处受限,婉卿劲风凌厉,却没法将她逼迫到更加窘迫的处境里。两人竟是就这样极不平衡的相持了。

“哼,想就这样子困死我,怕是不能够的吧?”

“你不要得意,大不了今日ni死我亡同归于尽。”婉卿弃了眼下一片大好的形势,倏忽向后一退,这样立即就让奇里站到了前面。百合公主一逼上来,就直接面对着奇里。两人几乎不高不低,对拆几十招不分伯仲,但是百合公主毕竟是奇里师父,他不忍心下手,感到处处为难,也就处处受制,不能发挥的淋漓尽致,反而常常陷于窘迫。

婉卿站在后边,得意的忘了一眼百合公主,但那得意的神色立即被另一种怪异的表情替代了。怔怔的望了一眼西天,那是太阳谢落的地方,象征着归宿,每个人最后都会有一个归宿的。在那一刻突然产生了几分迷茫,自己的归宿何在?

抬起左手,看了一眼,像是数着那些心心念叨的伤痛,伤痛到了最后都是甜蜜的,浓得化不开去,黏稠得发腻。

眉头轻轻的一皱,一个决定已然生根了,再也不会更改,也不会有机会去更改了。师伯说的对,永远不要后悔,是的,做过了,便不会去后悔,哪怕是死,都只能一往直前。

她知道那结果,会在自己的意料之中。或者不在自己意料之中,到时候都会无所谓。重要的是,自己便可以趁此机会彻底了结。了结,那该是同于解脱一样的意义。

那眼神像是最后的临别,走之前再看一眼这最后的人世,温暖或者孤寂,欢喜也或者是忧伤,将他们一并带走吧,干干净净,不留下一丝牵念。

脸色在瞬间变得冷峻,一去先前的多情柔弱的样子,无情的冷峻。只有那把剑,没有一丝光泽没有一丝气息,却像是幽闭在黑暗深处里的眼睛,幽怨的,小心探看这个荒芜杂乱的世界。

如同被烈阳久经炙烤过后的沙漠,处处张着饥渴嘴。婉卿能感受到那最辽远最干渴的欲望,正从剑身上一缕一缕缕缕不绝的从手心直透进心底。

飘然屹立,她的身体倏忽变得很轻,缓缓的飘浮起来,停留在空中,衣袂飘飘,长发飞扬。那绝世的容颜在那一刻再次惊现,像是被惊醒的绮丽的梦,鲜艳只是颜色。脱俗的气质,像是一块寒冰中初露的璞玉,纤尘不染,又像是经世进化而来的天使,无端的高贵。

半晌,在她的左手中一点淡淡的光晕升起,像是黑夜中飞舞的萤火,乍现乍隐。那点光慢慢浓烈、严实,变成一束流光,开始绕着剑和人飞速流转。那柄本来黑沉沉的剑,也突然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似的,从内里渐渐透出庞大气息,最后竟至于变得透明。

唯一不变就是那张冰冷的脸,永远像是千年寒冰,万年不化。

剑身透明的光芒大盛之际,婉卿整个人就被一层厚厚的紫红之气包裹了,这样一边空明一边艳冶,一边安静一边热闹,两团看似极不和谐的气息,就这么左右并排在一起。于是每一剑招式出去,便是一道白色的光芒,沾着流焰般的紫红,随剑斩下,每一剑都有惊天动地的神力,莽苍而来,呼啸而去。

百合公主看见流焰一般的剑朝着自己斩下,脸色立即变成了冷灰色,这情形在她的心里同样掀起了惊涛骇浪。不敢正面接碰对着自己发出的任何一招,只好避其锋芒,可是要避其锋芒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奇里甚至这时候已经显得多余,完全帮不上手,干脆持剑后退站立在一旁。

但是百合公主的神色又突然舒展开了,像是在绝望的境地看到了希望,不仅仅是看见了希望,甚至是嘲讽,就是嘲讽那些孱弱的希望,嘲讽那些抓着那孱弱的希望不肯放的人。现在她就是在嘲讽婉卿。

“你竟然敢用生命结印,哼哼,那你就用吧。”下面的话她没有说出来。婉卿追上来的一剑,让她本想说的话,没有能够说完。

闪身避过,虽然有些吃力,但还是选择了从容优雅的姿势,她从来都这样。

“哼,但是不要忘了,千万别以为只有你才会?”

这句话说出来声音不大,甚至不能与大这个词沾边,但是引起的震撼效果却令人吃惊了。或者更准确是她下面的动作才引起了这样的震撼效果。几乎和婉卿身上同样颜色的一层光幕出现,甚至比婉卿身边的光芒更加艳丽。和她最近的奇里,几乎是歇斯底里喊“公主不要”,纵身扑上去想要阻止,却扑空了。婉卿看见他的表情,那一瞬甚至变得绝望。云亭道长本来还被缠住,离着百合公主有些距离,也几乎是在和奇里同一时间,也不再顾那些死死缠着自己的人,奋力脱身出来,于是一下子身上就多了好几处伤口,深可见骨。

现在管不了那些了,像是麻木失去了痛感一般,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阻止。可是这谁都阻止不了。他也只能无力,心里歇斯底里。

像是被一道有形的墙壁挡住了,在接近光幕的边缘便不能再前进一步,因跑得太快却被撞回来了。奇里和云亭道长都被阻拦在了那道光墙之外。

脸上的汗水簌簌的往下直流,却是干着急。奇里突然手中长剑一震,向前冲去。他自有破开这层光墙阻碍的方法,但是立即被云亭道长拦住,并将他往后拉开了一段距离,站到小玉她们旁边。他会护住她们的。

“你千万不要上去,你会同时伤害了她们两个人的。”

“难道就这样眼睁睁让她们同归于尽吗,道长,我不想她们有事。”突然又住了口。

“我当然有方法。你们帮我护住刘雨娘,守住心神即可。”说着,双手连连变换,一个不大不小刚好能保护四个人的结印,正好将他们全部护在里面。

云亭道长看看从小玉那里拿过来的这支竹箫,突然一阵难过涌上心头,有多少记忆悄然兴起,又阑珊而去,数也数不清。

瑟冷的一串箫声响起,时间一下子静默。声音入耳,只感觉缕缕寒气,也跟着毫无征兆的在一瞬间侵袭进血液,那速度之快,立刻便只感觉到血液开始冻结。尖锐的刺痛。

都来不及运功驱赶,驱赶抵御只能加速寒意的侵袭,白驹过隙般的驶过心间,也在瞬间蔓延至四肢。所有的人都在这一时刻静止,保持着一个个奇怪的身形。那些人竟然就在这么一瞬间完全的像是被冰封了。仿佛是在聆听,但是没有人能够再聆听,那声音就像是流冰,从地底流出来,立即将大地上的一切事物冰冻。那是吞没,包括呼吸的声音。那些生命甚至没有来得及流逝,就被完全的冰冻,吞没进那无边际幽暗死亡的森林。

只有三个人除外,云亭道长,箫声还在继续,百合公主,和婉卿。那道光幕像是将世界一分为二,里面一个,外面一个,各自独立。

百合公主和婉卿,在光幕之内,完全没有受到外面的影响。百合公主是在看见婉卿身上散发的光芒之后,才突然会心一笑,才有的下面的动作。

和婉卿一样,百合公主的身体缓缓的飘起来,就这么飘立在空中。但是和婉卿不一样的是,百合公主身体飘起来之后,没有任何迟疑,右手单手护在胸前,左手结印,画出的是一个类似太极的图案。那太极图案光芒一闪,倏忽内敛,收拢靠近心的地方迅速消失,一个奇怪的姿势突地出现,百合公主身体向前一挺,猛然昂首,像是一张拉开的角弓,飘在空中。婉卿听得清楚,一声清唳的鸣叫突然从百合公主的喉咙里发出来,声上九霄。

右手平抬,左手锋利的指甲在右手手心快速划过,暴起一团淡淡的血雾,奇怪的是,那血竟然不是鲜红的,泛着银白的光彩。当那团血雾蓬起,飘洒进百合公主身边的萦绕的光幕里,光幕突然再次光芒大盛,不仅没有因为是银白而将色彩变得光怪,反而那颜色愈加艳冶。

就在这光芒里,神奇的一幕出现了。百合公主的身体突然虚幻,慢慢涣散,和那团光芒扩散交织在一起,也将那光芒变得更加妖艳。百合公主就这样整个人消失在了那团光芒里,下一刻,一只成形的凤凰的脱浴而出。呀啊一声长唳,那身形陡然伸长一只五彩的羽翼,向着婉卿拍过去。只感觉如同滔天的巨浪,不,那是热浪,如同火山爆发的气势,一瞬间便完全将人淹没。

婉卿就飘立在空中没有动,根本没地方可以闪避,那排山倒海铺天盖地而来的气势,无处可逃。挥出的一记剑芒,显得那么的软弱无力,只能生生接住了百合公主这一击,气血翻涌,立即也就被那强势的光芒吞没。

“她竟然也会化身凤凰,难怪自己一直觉得她强大,尽管从没真正见过她的实力。”但是心里还是震惊,极大的震撼。那真的是震撼,令人感觉到无以名状的恐怖。但是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就完结,幸好婉卿早有准备,她知道百合公主并不是她眼睛所能看见的那样,所以她有准备。

其实一开始百合公主说婉卿施展生命结印,那是不准确的,百合公主自己那招以血为引化身凤凰的招式,确实是生命结印,但婉卿那不是,只是两种招式和效果很像而已。虽然婉卿自己也会施展那一招,但是从心里她是不愿意用那招的,第一次莫名闯进百合谷不小心之间就用了那招,差点死去,她知道那是伤敌一千自损百八的法子。

自从她看见了那本《六画录》,那简直就是一本天下第一奇书,从那开始,她就明白了许多,许多自己以往从来不知道也不会去想及的事情。现在她还不想死,或者是说她不想用那招,因为她不知道百合公主的真正实力,所以她不想冒然自损生命。婉卿用的,不过是内道里的一招:遗世独立。

五彩的霞光之中,突然破出一点点白光,像是早晨的太阳突破云层露出云海的时候,那喷薄而出的光彩,弱小但是强劲,有无穷尽的生命力。

那点白光不断的凝聚,极力的挣破,突然像是跳脱了束缚,跳跃到表面上来了。两种同样艳冶的光芒融合在了一起,反是那一点跳脱的不断凝聚的白光,此时反而显得分外耀眼夺目,光芒万丈。

婉卿身上的紫红色艳冶的光芒被遮去,就只剩下一层耀眼的白光围绕在身上,相比五彩的神光,显得竟是很淡薄。但也就是那么淡淡的一层也够了。

那团白光,就这么轻轻的飘到了紫红艳冶的光芒之上,婉卿整个人也同样飘飘屹立在五彩的光芒之上。像是九天的仙子凭虚御风,凌空而立。

遗世独立。

没有任何多余的声音,只有偶尔风飘过,吹起衣角轻卷,吹起青丝轻扬。

像是一个放慢了镜头,一切都那么缓慢,缓慢了行动,缓慢了视线,缓慢了知觉,甚至抬眼瞬间的时间都缓慢下来。奇里抬头看着眼前的一切,一贯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一层水波的荡漾,从来没有激动过的他,在刹那间里像是变成了沙漠一般,黄沙滚滚,遮天蔽日。原本以为百合公主必杀的一击竟然落空了,而婉卿还是完好的立在那里,没有一点受伤的迹象。这就是他吃惊的。

他不知道该是高兴还是伤心,都没来得及想,但是他既不能高兴,也不能伤心。

但是真正令她吃惊的,才接踵而至。那道白光和白光后的身影在空中缓停了几秒之后,直接朝着面前那团五彩的虚幻影子落下去。天地茫茫,人世何极。

心里一紧,突然生出一股意念,那是瞬间产生的,他知道无论如何他都要救她,不管是怎样的伤害,哪怕是自己不能承受的,他都会替她承担。

他的身形动了,但是立即又停止,像是有一股力量强行将他止住了。比他更快的是云亭道长,手里的竹箫已经不见了,只见到他身形一动也未曾动过,左手背后,潇洒的站立着,但是奇迹就那么在他手里生出来了。

右手在胸前快速的划着一个奇怪的图案,将手一扬,一股无形的力量随着他的手呼啸而出,直奔那团白光。就在那么千钧一发的瞬间,眼看那团落下的白光已经斩上了下面虚幻的彩凤身上,却是硬生生被接着,再也落不下去了。

婉卿只感觉那一剑斩下去,像是斩在了一团棉花上,柔软不着力,竟不能斩下半分,就那么艰难的被阻挡住了。用力,也还是不能前进分毫。

发力足足持续了半分钟,侧眼看见云亭师伯,右手半抬,脸色一点一滴的变得苍白。他为什么要耗费这么多的力量来阻止自己?一个疑惑悄然升上心头,但是伴随疑惑的还有一股强烈的恐惧。

是那么的明显,清晰可闻。恐惧的感觉从手上的白光向着自己蔓延过来,瞬息就将自己笼罩,身体在一瞬间失去了意识,甚至刚刚开始的恐惧都没有来得及完全展开,那么迅速。

原本和百合公主相隔咫尺的身体,被那闯进来的力量,将两人从中强行隔开。也仅仅是将两人分开了而已,看来云亭道长没有要伤害她们的意思。突然失去的身体意识在分开的一瞬间迅速恢复过来。身边绕着的光芒,却在与那力量的接触的瞬间消散。看得出,百合公主也一样。

她们都不想给对手留下任何机会,只在眨眼间,两个人飞掠而过,再一次接触到一起。百合公主手中没有任何武器,但是婉卿手中有剑,这是她现在最大的凭仗。

尽管在很多高手的眼中,那都是可有可无的凭借。

但是她知道那剑里拥有的秘密。或者百合公主也知道。

剑花轻绽,剑影飞舞,像是一朵即将开放的莲花,升起围在身体四周。握剑的手抬起,略微迟疑之后,还是毫不留情的朝百合公主挥去了。

百合公主在剑一现身便已经反应过来,她没有去想办法接这一剑,而是飘身后纵,避开这看似混沌实则锋利无比的剑气。

但是他们都错了,百合公主,婉卿,甚至云亭道长。都没有料到,就在百合公主向后退的同时,一直对任何事表现得漠不关心的有叶先生,先前也不知道躲藏到了哪里去了,突然闪身横亘在了三人围城的三角形之间。

争斗就这样突然莫名其妙的静止,他们都停止了动手,婉卿也几乎是在刹那间稳住了身形,他对有叶先生没什么好感,但是这也不妨碍她会顾及怕伤害到他。但是怒火还是要照样升腾的。

在婉卿正要质问有叶先生的时候,却被打断了:“我想你们是可以相互留情,住手的对吧?”

“不死不休何来手下留情之说。”

“如果我有办法可以让你们三位不相互动手呢?”

婉卿只是冷冷哼了一声,转过一边看着百合公主,目光凌厉生寒。“我不想和你为敌,但如果你的身份和百合公主是一路人,那就一起来吧,小女子又何惧?不过就算你的武功高过了云亭师伯,可以阻止我动手,你也还是不能阻止我和她之间的战争,这是无法消弭的仇恨。”

婉卿是这样冷漠的态度,百合公主同样也是这样冷漠的脸色,不过冷漠之中更多的自然。她们之间的仇恨已经没有其它的办法能够化解了,唯一的,那便只有鲜血和生命,那就是死。

但是她回头看看了自己的师伯,为什么刚才那一下要阻止自己。她实际知道百合公主那一招的威力,反伤必不会轻松,尽管不想死,但是看见师父刎颈自尽的那一瞬,她也已经抱定了要同归于尽的决心。是以她根本就不想关于结果会怎么样,难道他是不相信自己的力量,还是怕自己受伤,不希望自己去送死?眼中说不尽的疑惑,没处可以找到答案。

“你对了,可是你也错了。我不会帮她说话。”

百合公主身体莫名的震颤了一下,不过她是个聪明的人,立即脸上变得喝往常一样,惯有的平静,甚至还带着些微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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