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铺天盖地涌上来,像涨潮的海水没过浅滩又退下,何渺用力回忆,小时候很多很多回忆都浮起,可是具体已经很模糊,她发现自己已经不能准确回忆起小时候的事情。
但是这十分正常,人从三岁开始记事,但是长大后真正能够回忆起来的,大多只是些片段而已,除非是非常非常深刻的事情。
她大概是??????忘了。
忘得太干净,连曾经见过的人都忘记,见着本人了竟然依旧毫无印象,何渺又隐隐觉得自己的记性不至于这么差。
何渺接过那张照片,翻过去一看,照片的背面写上了拍照日期,她眼睛微微睁大:“竟然??????是在我十一岁的时候拍的。”
十一岁,太特殊的年龄。
她摸摸脑袋,小声道:“可能是那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我把你忘记了。”
何渺勾了下他的小指:“对不起??????”
顾予怀久久地看了她一会,看得何渺心有点虚,她觉得很抱歉,毕竟是生命里这么重要的人啊,她竟然忘记了两人共同的过往,何渺更用力拽紧了他的手,想了想,踮起脚在他脸上啵了一下,扬起讨好的笑:“我是真的忘记了,你不生气哦?”
顾予怀的喉结上下动了动,他伸手按在何渺的后脑勺上,顺着头发薅了两下,手指慢慢插进细软的头发中,似乎并不是单纯的触碰,而是摩挲,何渺被他摸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觉得怪怪的,侧头避了避,问:“怎么了?”
男人低头:“你脑子,确定没受过伤什么的?”
何渺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腮帮子鼓起来,认真道:“没有,我没受过伤!”
她说:“我还记得小时候很多事情呢,你该不会是怀疑我是间接失忆吧?”
太狗血了点。
顾予怀眼神晦暗,何渺对上他是眼神,眨了下眼,试探道:“我们该不会是,经历过什么大事吧?”
“怎样对你才是大事?”顾予怀道:“险些没命的算不算?”
何渺更是奇怪了,说实话,她经历过几件凶险的事情,甚至遭受过一次绑架,她至今记得十分清楚,若真跟顾予怀也经历过很要命的事情,她怎么可能想不起来。
顾予怀将她带到近处的沙发上,给她叙述了一个故事。
关于十一岁的何渺和十八岁的顾予怀。
彼时何渺还是个调皮玩闹的小孩,个子比同龄小孩还矮些,小孩放假是比大人早许多天的,于是她经常在放假后去军营玩。吃完午饭后,她坐在跳远用的沙堆里捏城堡,何执在另一头训练士兵。
午后的太阳有些大,何渺玩不下去了,瞅着不远处的老树,趁何执不注意,一溜烟跑过去,像只小猴子一样三两下窜上树,何渺在家都是被妈妈当小公主养着的,到爸爸这边,怎么说,活着就不错了。
糙汉子一个,根本带不好小孩,第一次带过来的时候,何渺才六岁,何执不会给小孩扎辫子,第二天晚上冒着回家被老婆骂的风险趁何渺睡着的时候给她剪了,还活生生剪了个假小子的发型。好在何渺醒后没哭闹,还因此摆脱了梳洗长发的困扰,并且跟着军营里的哥哥们学会了人生中第一套武功——军体拳。
从此以后,何渺非常喜爱剪头发,在妈妈痛心疾首的劝说下才勉强留到脖子,好歹能扎个小揪揪。
何渺爬到一根粗壮的树干上,头顶是翠绿浓郁的宽大叶片,层层叠叠压下来,隐蔽又阴凉,何渺很高兴,扭扭屁股稳稳地坐好,靠在后边的树干上,驾起腿,随手扯了片大叶子扇风。
这里视野极好,她可以透过叶子的缝隙看到何执正在训练士兵。
一般军营中最高级别的人物手底下训练的都是很高级别的军长,但何执此人,闲不住,他的工作高效,闲下来就主动去带新兵,当然,带的是一支他亲自挑选出来的军事天赋极好的兵,这支队伍平时由高级军长带,他有空了才来。
训练过程十分恐怖,训练量大不说,教官是万里挑一的严苛,一点错误就是一顿骂,在场几乎都被骂了个遍。
何渺搜寻了半天,终于发现了一个始终没被骂的人,心觉这人好厉害,下一秒就听到何执的声音:“顾予怀,你出来!”
何渺顿时“??????”了一下。
何执对那人说:“你来示范。”说着朝底下的兵吼道:“别爬了!给老子滚边儿去!好好看看别人怎么做的!”
原来是表扬。
何渺坐直身子看去。
只见顾予怀接过沉重的抢,呈大字爬在地上,腰微微下沉,一声哨响后就迅速匍匐前进,这个动作,做不标准就十分难看,什么形态都有,但一旦动作标准有力,会显得十分利落帅气,他最开始是采用侧身匍匐前进,一手握枪一手着地,要靠左臂的支撑前进,虽然军装是长袖的,但是十分贴身,可以隐隐看到手臂上肌肉的鼓起,并不是十分夸张的弧度,毕竟他体态修长而非雄壮,但是力量感十足。
很快前方出现了低桩网,铁丝网与地面只有几十公分,高姿和侧姿是不可能通过的,低姿的话看不到背后,稍有不慎可能会碰到铁丝网上的尖勾,顾予怀没有停顿,迅速转换仰姿匍匐前进。
他整个人仰躺着,鬓角的汗水沿着下颚滑下来,落到脖子上,衣襟早已经染上一片深色,锋利的喉结不时滚动,他的唇色已经近乎没有,训练已经进行很久,缺水很正常。何渺也终于看清楚他的模样,挺出乎意料的,这人的长相和军营里的人简直格格不入,重点是皮肤特别白,何渺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白的男生。
她仅仅观察了几秒,顾予怀已经从铁丝网里出来了,他按照训练要求站起身跑了两步,然后侧身滚了一圈,他大概是掐好了距离,刚好滚到遮避物前,最后单膝跪地,做了个标准的持枪姿势。
十米的匍匐前进是三十秒及格,而顾予怀匍匐的距离是二十米,用时仅仅三十三秒,还是在之前体力被消耗的前提下。
何渺不由自主在树上给他鼓起掌来,一旁的众人也呆了一呆,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下一秒,何执瞪过去,所有声音瞬间消亡。
何执问:“看懂没有?!”
底下的人安静如鸡
看懂了,没会。
动作要领谁不知道,但是这要标准又要速度,确实难
顾予怀重新回到队伍,对于大家投来的眼神他并不在意,何渺突然意识到,这个哥哥,好像,从始至终,都没有什么表情,唯一的表情,也许算是一种气质,彼时的何渺形容不出来,只感觉挺低迷的。
如果是长大的何渺,应该能准确形容出来,这种感觉叫阴郁。
何渺看了好一会,困意袭来,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挥舞着叶子的手放慢下来,眼睛慢慢合起来。
一片叶子从浓郁的树上缓缓落下。
训练结束,何执蹲在地上喝了好几口水,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女儿。
他站起来往沙坑里看了看,没人。
此时已经是接近黄昏,训练的队伍早陆陆续续解散了,也就他这支队伍挨拖堂,刚刚才散去。
何执左右看了一阵也没找到人,咬咬牙,额头上青筋暴起,大吼:“何渺!!”
这声吼无异于平地惊雷,刚刚离开这位阎王爷没多远的众人纷纷顿住脚步,咋听之下还以为在骂人,仔细听好像跟他们无关,他们惊恐的表情这才放松下来。
顾予怀脚步没停,直奔自己的背包,他经过一颗大树底下时身后又是阎王将军的一声惊雷,紧接着,脑袋上方传来一声绵长细软的:“哎——”
顾予怀:“??????”
抬头,一个脑袋后扎着小揪揪的小姑娘坐在树干上,睡眼惺忪地揉了下眼睛,一边爬起来一边朝一个方向喊:“我在这!”
她似乎没注意到下面有人,顾予怀看了一眼,转身准备离开。
那边的阎王将军吼道:“何渺,你又给老子爬树!!快下来!”
小姑娘:“来啦啊啊啊??????”
踩空了。
她喊出声前顾予怀就听到了一声清脆的斯拉声,像是干裂的树木表皮被蹭掉的声音。
顾予怀皱了下眉,还是停住脚步,回头,伸手,紧着着,伴随着一声尖叫,小孩掉下来了。
手臂一重,他往上抬了抬,将人稳稳当当地接下来。
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像是接下一片轻飘飘的树叶。
不急不缓的。
掉下去一瞬间,何渺下意识往旁边抓,还真给她抓着了——她死死勒住了顾予怀的脖子,何渺惊讶地睁开眼睛,不想,救命稻草的脸色随即变得很臭,托着她的手臂一松,她整个人给他扔了下去。
什么叫从天堂掉到地狱,这就叫。
何渺的屁股很疼,懵逼:“你干什么呀?!”
顾予怀居高临下的看了她一眼,走了。
这时何执已经大步走过来,看到她没受伤,脸色从紧张变成愤怒,指着何渺的脑袋就是一顿凶,何渺虽然从小挨爸爸训,但是长大一点以后何执还是会有所收敛,顾忌着孩子长大以后的自尊心,就算骂也是拎到没人的角落。
但今天这事儿太突然,也太让人生气了,何执一时没忍住,骂完了才发现何渺哭了,何渺眼泪哗啦啦地流,也不出声,何执火气顿时没了大半,有点不知所措,勉勉强强憋出一句哄人的话,何渺突然间哇的哭出声,哭得特别绝望:“好疼啊??????”
何执:“??????”
他明明看到何渺被接住了,后来大概是冲击力太大才没接住,但底下是草地,高度也不高。
何渺不高兴,又怕疼,有多疼她不管,她就要哭。
这是何渺与顾予怀的初次见面,不大愉快,心里不高兴,还把自己挨骂的由头扔给了顾予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