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风在望三楼,甲字三号客房内点着明亮的灯火,空气里氤氲着水汽,角落里设了一道红木四开折的水墨画屏风,上面描绘着写意梅兰竹菊四君子。
借着暖黄的灯光,一道裸体美人纤细的身影倒映在屏风上,不断做出各种轻柔的动作,在夜晚中生出几许妩媚和诱惑,叫人不忍移目。
正是刚刚沐浴完毕的叶荷田。她从香柏木漆红鎏边锁铜箍的浴桶里捞出细棉布的手巾,用力拧干了,细细抹净身上挂着的水珠,细嫩光滑的肌肤像陶瓷一样泛着柔和的光泽。
她正对着穿衣镜,撩开散在胸前长及膝盖乌黑浓密顺直的头发,在脑后轻轻挽了个发髻,用一根桃木簪子固定好。抬眼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好似比刚来的时候稍微发育了些,曲线更美,身量也高点,只是胸前那道箭伤留下来的疤痕狰狞可怖,极不和谐。
她叹了口气,这才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下干净的小衣纨裤、中衣衬裙,一股脑套在身上,再往架子上看去,却独不见了白日穿着的那件绯色夹层小袄。
叶荷田蹙起秀眉,绕着架子走了一圈,嘴里咕囔道:“奇了,我衣服呢?”
“姑娘找的可是这件?”只见屏风后面伸出一只苍白细瘦的手,拎着一件衣服在叶荷田眼前晃了晃。
“正是这件,谢谢……等等!”叶荷田伸手去接,忽然反应过来,紧跑几步绕过屏风,看着来人,目瞪口呆,脸上又羞又怒,指着他骂道:“是你?!你这衣冠禽兽,看了多久!?”
原来偷拿叶荷田的正是前番在楼下大堂和书生掌柜云博详谈的赭服公子。
他一面把手里的绯色小袄向后一甩藏在身后,一面伸开长臂一提,将冲上前来抢衣服的叶荷田捉到怀中,牢牢的抱紧了,把脸埋在叶荷田颈窝处,深深的嗅了嗅,低声戏谑道:“姑娘真香,你叫我一声穆宁好哥哥,放开你可好?”
叶荷田脸色涨红,一低头死死的咬住穆宁抚摸着她脸颊的手,含糊不清的嚷道:“你调戏人的方式太旧,对姑奶奶不管用!”
穆宁吃痛,竖起手刀用力砍在叶荷田后脖颈上,就见怀中的人两眼一翻,软下身子昏了过去。他抱着叶荷田,一把推开窗子,纵身跳了下去。
窗外正是晨风在望的后园,很是僻静,一人正立在那等着,见到穆宁,赶忙要行礼。
穆宁摇头示意他不必,把绯红小袄递给他,压低声音说:“去凤鸣观把这个交给前。”说着架起叶荷田,一径往出了城往西北去了。
……
往临沮西北方向大概十五里外,有一山,此山峰峦险峻,鸟鸣幽香,竹影婆娑,溪水环绕,因山林常有鹿群出没,鹿鸣呦呦,故而得名鹿苑山。
山中有一僧院,名为鹿苑寺,寺内风光秀丽,雅致静谧,奇山、异水、珍木、仙竹、花草组构成“玉带七曲”、“锦屏一峰”、“苦竹幽溪”、“松亭呼风”、“石柱冲宵”、“法华古台”、“罗汉点头”、“危岩招仙”自然绝妙八景。
叶荷田如今正被软禁在“苦竹幽溪”旁一间干净的茅屋里。从她晚间被掳至此处已有几个时辰,此时天已黑透,清冷的月色从茅屋狭小的窗子渗了进来,打在叶荷田绷起的脸上。
屋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推开,叶荷田看去,见是穆宁端着一个朴素的捧盒,笑吟吟的走了进来。
她怒火腾地被点着,提起身上的被子,三两步跳到地上,也不顾穿鞋,直接朝穆宁身上招呼过去。
穆宁闪身躲开,把被子抓了几把缠在手臂上,放下捧盒,看了一眼怒气冲冲的叶荷田,轻佻的笑道:“美人儿,这里和尚穷的很,被子和吃食都只有这么点,你生气了,弄坏了,受冻挨饿的还不是你自己。出了岔子好教哥哥我心疼么?”
叶荷田冷笑一声,抢回被子重新坐回床上,瞪了他一眼,问道:“你到底打的什么注意!”
穆宁掀开捧盒,拿出几盘点心,上面还用朱砂点着红点,应该是寺里撤下来的贡品。他捡了一小盘龙须酥,走到叶荷田身边,坐在床侧的竹墩上,这才开口道:“我打的自然是姑娘的主意。”说着用小银叉插起一团龙须酥送到叶荷田嘴边。
叶荷田呸了一声,回头猛地吹了一口,那龙须酥是呈絮状的粉,被她一吹全数糊到了穆宁脸上,穆宁好像淋了雪一样,白了眉毛和鬓角。
他的手尴尬的悬在半空,挑了挑眉,小心翼翼的颤悠悠的睁开眼睛,眨了几下,一甩手把银叉丢向身后,捏住叶荷田细小的下巴,说:“谢谢美人儿赏的点心,甜到哥哥心里了。”
叶荷田甩开他,下地走到方桌边,先捡了块桂花糕塞在嘴里,一边大嚼着一边不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落鸢宫的,又是乔碧落想法害我来了。无所谓,你现在不杀我就是还要用到我,我好吃好喝的住在这里,看她能如何。”
穆宁掏出一方浅紫色的帕子,抹了把脸,有点纳闷的看着叶荷田,问道:“美人儿说什么呢?什么上穷碧落的,你这是要跟我天上人间抵死缠绵么?”
叶荷田一口杏元噎在喉咙里,她叮叮咚咚的翻过茶杯,倒了一满满一杯茶,灌了下去,这才好点,指着穆宁啐道:“敢做不敢认的狗腿子,还为你们宫主名声着想,呸!”
穆宁皱眉,辩道:“我不是你说的什么宫,我把姑娘请到这是……”
“为了让我离卢远藤远点。”叶荷田不等他说完,先打断道:“你逼急我真去睡了卢远藤,我看乔碧落……”
“他没骗你。”
二人在屋内吵着,却没注意到咣当一声,茅屋的房门被人撞了开。
叶荷田赶忙回头看,果然是蓝陵追了过来,她如蒙大赦,一步窜了过去,抓住蓝陵的手臂,抱紧了不撒手,嚷道:“蓝少主,蓝小爷,你可算来了。”
蓝陵撇撇嘴,见叶荷田只穿着中衣,便一面脱下自己的外衫给她披上,一面说:“这位穆宁公子,当真不是落鸢宫的。”
穆宁脸上红了又白,白了又红,盯着蓝陵不做声。
叶荷田穿好了衣服,仗着蓝陵在一旁,走上前去照着穆宁的胸口就是一拳。这一拳打的不轻,穆宁又不知怎的没躲开,就听他闷哼一声,脸上更是红透了。
叶荷田便笑道:“我管你是哪儿的,就算不是落鸢宫的坏人,也是个黑心的淫贼!”
穆宁不理她,转而向蓝陵问道:“蓝少主能寻到这里来,想来是把事情谈妥了?”
蓝陵一笑,摇头说:“蓝某不屑做那等火中取栗的事。”
穆宁闻言,脸色大变,伸手就要捉叶荷田过去,哪知蓝陵比他更快一步,早把叶荷田揽到自己怀里了。
叶荷田狠狠的瞪了穆宁一眼,骂道:“淫贼,还想动手?”
穆宁急躁的握紧了拳头,不说话。反倒是蓝陵摇头,笑着说道:“荷田,你冤枉了他,这位穆宁公子对你可是全无半点非分之想的。”
叶荷田一愣,看过去,疑惑道:“哦?这话怎么说,他偷看我洗澡,还把我掳到这儿……”
蓝陵摸出腰中软剑,运起内里抬手将青霜在身前一划而过,锋利的剑气从不远处穆宁的头顶扫过,刚好斩开了他头上的缎带,就见他一头漆黑如墨的长发倾泻而下,像乌鸦的翅膀一样在灯光底下闪着柔和的光。
穆宁气急,起身上前欲对蓝陵出手,却被青霜的剑气逼退在丈外,近不得身。
叶荷田看着,忽然惊呼了一声,蓝陵这才收了剑,说:“如何?看到了吧,她和你一样,是个姑娘呢。”
穆宁闻言,泄了气,站在那再不动作。
蓝陵便一拱手,施礼道:“蓝某眼拙,在客栈里没认出姑娘,恐怕姑娘便是楚国公主楚慕柠殿下,这厢有礼了。”
楚慕柠咬紧后槽牙,恨恨的盯着蓝陵,半响才挤出一句:“蓝少主好手段,是慕柠和母后大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