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咽气前，指着对面的诗韵恨恨吐出两个字：“混账！”从他口中涌出的鲜血，河一样流到了我的双手上。我日思夜想的钟馗哥哥面无表情地站在我的面前，我的眼神里只有冰凉漠然。
山神老头的房间里，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殷红的血迹，翻倒的药盅里，洒出黏稠的暗红色汁液，几个拳头大小的黑瓷坛散落在墙角，墙壁上，有一个被毁坏的暗格。其中一个瓷坛裂开了，洒出一堆暗绿色的灰。
除此之外，我们三人身边还躺着一个血肉模糊，不知生死的少年——他是最小的师弟，一只雪豹。入门虽晚，资质却高，很得老头的钟爱。
我看见山神老头的胸前有个大洞，边缘焦黑，面上漂浮着一层赤红色的薄气。
我缓缓放下的尸体，眼见着这个养我，教我三百年的山神渐渐失去人形，化作一只黑亮的蝎子，我的内心却没有半点伤心。
因为山神老头对我们说了最大的谎话。收留，抚养，教导，不是为了给我们幸福，也不是为了让我们得道成仙。他要的，只是我们的内丹，他儿子的病，只有连服99颗成形内丹才可治愈。他们不是他的徒弟，只是一群等着被人服下的药丸罢了。而我却是他想要练成长生不老药的一个药引子。我提醒过那些师兄们……我看到他们师父用剑剖开他们的身体，取出内丹，最后把他们的身体化成绿色的灰，装进瓷坛封进墙壁。可是他们不相信，说我练功走火入魔。那天，雪豹无意中撞破他用师兄们的内丹熬药，他要杀雪豹灭口……我听到了雪豹在求救……我像疯了一样，滚烫的力量在我体内奔跑。我一掌击在他的心口……可是我始终不敌他，反而被他给控制住，他把雪豹扔到一边，拿尖刀在我手腕上划了一刀放血……
在那次把信传给诗韵后的晚上，我突然就忘记了还有这个人。不知是哪一天，龙虎山亮起了月光，皎洁的月光穿过庭前的柏树映照在地上的影子，让我想起来了一个活蹦乱跳的人在一个山洞外，一跳一跳的踩树影。跳累了，就爬到树上躺着，月光照在她身上，银白沾染到她脸上，细腻温柔。那天夜晚我彻夜未眠，我不知道那个小人儿是谁，只是觉得心里很难受，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的。第二天，师父说离我们不远的那个山头有妖祟作怪。于是带我下山除妖，果不其然，我们先看见一只豹精从我们眼前跑过，接着就听见一个洞里发出尖叫声，打斗声，随后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跑了进去……等等，那个女孩……
‘如果我度过了，我回来找你……’
‘好，我等你’
那些被遗忘的记忆慢慢的恢复过来，月夕山的小花妖，一朵等了他五百年的谶花，一个曾经想要变强想要保护的人，这一切我都想起来了。但是师父在我旁边，我担心……
师父看出我的状态不对，没有明说，只是在我犹豫的时候，走进了那个山洞，我本以为我再次看见她的时候我能控制得住自己的情绪，可我看见他取小诗的血时我没忍住，七星伏魔剑在我的催动下一招秒杀了那个想要对小诗不利的山神。
诗韵看见我时，两眼有着藏不住的欣喜，嘴巴张了张想要说什么，看见我身边一个道貌岸然的仙人时，眼神立刻暗淡下去。我猜她已经知道了。
“多谢张祖救命之恩。”诗韵把那只缩小的蝎子丢到一边，跪在地上虔诚的给张祖磕了个头。
“你也是妖？”师父问道。
“是。”诗韵咬咬牙，头也不抬的回道。“小女子知道，本身是妖，自古正邪不两立，诗韵本来就是苟活于世。”
苟活，她把自己当什么了？居然会用这么消极的词，她还在为我不来找她的事情生气嘛？
“请张天师赐剑。”诗韵最后一句话让我震惊。她这是在找死，师父他老人家动动手指就能让她重伤。我刚想对师父求情时，他老人家突然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没想到还有如此善良之妖，你六根清净，又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我的剑只对无恶不作的妖魔鬼怪。更何况你跟我徒儿早就认识吧。”师父问道。
诗韵看了我一眼，“不，不是，小女子从未见过公子。”当她说完我心被揪了一下，紧紧的握住手里的剑，我抱着剑站在一边，看见她面部忽然变得扭曲……
“别担心，我又不会罚他，你实话实说，你们，是不是认识？”
诗韵缓了缓道：“是……求张祖不要怪罪钟馗哥哥，他，他之前也不知道我是妖的，一切都是我的错！”
“你还是个重情重义的妖。老夫挺喜欢你，拜入门下如何？”
“啊？”这回轮到诗韵惊讶了。
“你是否愿意？”
“我愿意我愿意，谢张祖不杀之恩。”
“钟馗”
“弟子在。”
“把她带回龙虎山明日辰时行拜师礼，以后她就是你的小师妹了。”
“是，师父。”
就这样我有了诗韵这个小师妹，这丫头学什么都快，都有些让我嫉妒。不过，她十分不擅长群攻类的术法，每次实战都是垫底，但要是结界和理论，那简直就是惊得人掉眼珠子。
小诗是花妖，主修冰系和水系术法，我们是剑修，她需要一把趁手的灵剑，所以我去了极北苦寒之地，用那里一块富有灵气的千年寒冰做了一把晶蓝色的剑给她，名曰冰荷。
她在龙虎山这段时间里，勤学好问，跟师兄弟们的关系处得还好，除了我那个师伯。他一直都很不喜欢诗韵，总是说她“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妖孽”可我觉得，师伯他太偏激了，妖也有好妖啊。
“钟馗哥哥……”
“嗯？”
“师伯总是说我是妖孽，你以前写信给我说我是不祥之物，我，我会不会拖累你们啊？”
“不会的，你这么善良，你放心我比流言蜚语更早认识你。”
“嗯嗯，钟馗哥哥真好。”
钟馗看着小黑他们，双眼紧闭，然后再次睁开眼睛时满是忧伤。端起杯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接着道：“当时那短短的几句话简直就是讽刺！”
“嗯？天师，难道后来你没有信她？”
“是，我伤害了她……师伯对她一直不满，处处刁难，她在我面前只字未提。我也知道，只是我没有想到师伯会借我之手达到他想除去诗韵的目的。”
“怎么回事？”小黑道
“哎……”
那天我出去执行任务，诗韵一个人在龙虎山里面练功。龙虎山也是一块风水宝地，也有前来找师父解惑的村民。可我一回去就听说诗韵练功走火入魔时杀害了一个村民。师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罚了她去峰巅之上思过，可这次我刚回来了诗韵下山后跟师伯打起来了。当我赶到时，师伯已经去了。
我师父一直教导我正者不邪，诛绝邪伪。还有些师弟在旁边煽动说，“妖就是妖，养得再久也养不熟的白眼狼。”周围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哥，钟馗哥哥你听我解释……”我看见她哭得梨花带雨不像是知道会这样。
“钟馗师兄，你可别被她骗了，她就是装成楚楚可怜的样子……”
“够了！”我厉声喝到。“吵吵嚷嚷成何体统！都散了！你自己说！”我遣开了众人道。
“哥……是……是他自己！”说着她哭得很伤心。
“你是说师伯自己杀死了自己？小诗，我没想到你这么恶毒，自己犯的错还要推卸到别人身上！”
“我没有！！”
“那…那个凡人呢？”
“是师伯杀的，是他陷害我！”
“住口！一派胡言！我有心度你，你却妖性不改，滥杀无辜，残害同门！”
“我没有，我没有。”说着她跑了，不一会又再次回到我面前时，她的左臂空空荡荡的，师伯也渐渐有了生机……
我的剑刺穿了她的胸膛，“哥，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一声哥……从此，从此以后，我，我们，两清……了，如果，我还能轮回，下一世，我，我再也，不，做妖，不，遇见你，再见……”一口鲜血从她嘴里吐了出来，白衣被染红一大片，气若游丝。
我看着她在我面前倒下，身体开始透明化，灵气消散，最后变成一朵血红色的三片花，可是，奇怪的是，只有一片花瓣，剩下的都是隐隐约约少些灵气裹着。接着像结了冰一样，掉落在地上星星点点，消失不见……
多年之后，我只是觉得自己斩杀了一个违背师恩，有违天地道义的妖孽，月再次升起，只剩下点点回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