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佳节
冬至是全年之中黑夜最漫长,白昼最短暂的一天,正所谓“冬至一阳生”,因而被认为是新年的起始点。
作为大隋最重大的节庆之一,上至君王朝堂,下至平头百姓都对这个节庆都颇为重视。
按照惯例,一大早大隋的文武百官就得身着朝服,先入宫觐见皇帝以贺新喜,然后再转至东宫参拜未来的储君——太子殿下。
可是今年情况有些特殊。钦天监术士韦鼎夜观星象,观测到荧惑入侵太微,阴气大盛而阳气急衰,不利于主君。
天降异象,故萧琮等众臣联名上奏,请求将今年冬至节的众臣朝拜推迟到阳气最盛的午时三刻,以避祸端。皇帝欣然应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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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正时分,天色将明。穿戴齐整的梁国公萧琮已坐在了正房的小厅里,吃着一碗热气腾腾的交耳。
氤氲的水气中,他紧皱着一对剑眉,原本潇洒俊逸的眉目间刻有一道道深深的细纹,被微霜染得斑白的鬓角仿佛在向世人诉说着多年来充满了隐忍和屈辱的岁月。
忽听外面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接着便是女子低低的谈话。声音很轻,听得并不十分真切。
萧琮心里诧异,此时天色尚早,外面也不知是谁来了?
他搁下手里的短箸,伸出拇指和食指重重夹了夹鼻梁,高声问道:“外面是谁呀?这么早有什么事?”
但听得有人轻柔地应了一声。一个身着宝蓝色袄裙的高挑丽人领着一个纤细的葱绿色人影,挑帘走进厅来。
走在前面的蓝衣丽人生得容色娇艳,看上去不过双十年华,却穿了一身极为稳重的绣丁香花纹样的常服,头上的配饰也选用的是最沉稳大气的款式。这身打扮使得她整个人都透露出一股远超年纪的成熟,是梁国公萧琮新娶的继夫人王氏。
王氏夫人秀美的脸上笑得极其温柔。她向梁国公萧琮俯身告罪道:“公爷正当用饭,妾身本不便打扰。只是县主身边的翡翠过来了,说是有要事急着回禀。”
说完,侧身一让,露出身后穿着葱绿色襦裙的翡翠来。
萧琮一听来人是女儿身边的大丫头,立即端正了身姿,面色严肃地点了点头。
翡翠性子最为沉稳。她不急不缓地走进厅中,墩身行礼,细弱的嗓音里却夹杂着一丝急迫:“启禀国公,县主怕是受了寒。五更天就发起热来。连夜请了府里的大夫来诊脉开方。药已吃下去了,却不见好转。天明时分竟说起了胡话。我等生怕有什么闪失……”
话未听完,萧琮已“腾”地一声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叫道:“什么?五更天就不好了,怎么直拖到现在才来回禀?”
翡翠微垂着眼皮,小心翼翼地答道:“那时夜色已深。县主发下话来,说不可扰了国公与夫人休息。所以直至天明,奴婢才急急赶过来。”
“哎,糊涂,糊涂!”萧琮拍腿大骂,撩起袍角就要赶着出门,口中还絮絮叨叨地问道,“请的是哪一位大夫?怎会一夜之间病势就如此沉重了?”
“便是日常给县主请平安脉的郑大夫。婢子已将他一并也带了过来。眼下正在廊前候着,听候国公爷随时垂问。”翡翠还是很能沉得住气,回答得有条有理。
王氏甚有眼色,莲步轻移,挑开了身边的门帘,朝着外间吩咐道:“冬雪,快请郑大夫进来。公爷有话相询。”
她身子不偏不倚,恰好挡住了出口。萧琮一时被阻住了去路,又不好硬挤出门,只得在房里踱了半个圈子。
说话间,一位须发花白,身形略显佝偻的小老头已进得厅来。他瞥见翡翠立在屋中,径直走了过去,站在她的身后。小老头正准备对萧琮行下礼去。
萧琮已等不及,率先出声道:“不必多礼啦!小女病势如何?可十分要紧吗?”他一时间心烦意乱,但对这位老郎中倒还有几分客气。
郑大夫沉吟片刻,偷偷瞄了翡翠一眼。见她始终眉目低垂,神色淡定,便清了清嗓子,道:“额,回国公爷的话,县主打小起就身带病根儿,一直未得好生调养。近来又多思多虑,以致心火内聚,肝气虚浮。此次大半是旧疾复发,又染了些风寒,故致高热不退。若是持续这样高热下去,恐怕会有些凶险!还请国公爷早做安排。”
萧琮的双眉蹙得更紧,眼角的皱纹由于过分用力又加深了几分。他极力按捺住心中不安,道:“你那些掉书袋的医道药理,我听不懂!你只说眼下该怎么办?要开什么方子,用什么药?只管吩咐一声便是。”
王氏也赶紧接口道:“是啊,郑大夫,我家县主身子金贵。但凡有什么要吃的,要用的,您尽管差人来说一声便是。我即可就命人去开了库房,任意取用。”
郑大夫打躬作揖,唯唯称是,却又做出一副颇为为难的样子:“老朽自当尽心竭力为府上效劳。只是,哎,县主这次病情来势汹汹,小老儿也不敢拍胸脯、打包票。不过听说,宫中多有国医圣手。若能请得一两位来,一齐斟酌会诊,兴许更稳妥一些!”
萧琮见他言谈间颇有推脱之辞,心下不免犯疑。事关女儿的性命,他哪儿敢不慎重,遂对王氏道:“让诚管家带上帖子,到张太医府上走一趟,看看人在不在家?若在,便速速请了来。我先去瞧瞧再说。”
王氏诺诺连声,忙阻拦道:“是,妾身这就吩咐人去办。不过公爷,妾身知道您很担心县主的身体。可是您莫忘了,今日是冬至节。前厅已来了好几位大人,正等着公爷一同入宫朝见呢。若是耽误了正事……要不,让雨燕去跟他们打声招呼,留他们稍候片刻?”
她一面赔着小心,一面细细打量着萧琮的神情。
萧琮强压住心头的急迫,沉着脸道:“眼下锦玉病了,我哪里还有心思去管旁的事情?!你让人去前厅知会一声,顺便代我告个罪。无论如何,我还是先去凤梧居看看再说。”
说完,提步便走。王氏还待上前说些什么。翡翠已轻移莲步,迅速跟了上去,不动声色地阻住了王氏的举动。
王氏夫人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一个念头闪过,急急地唤道:“公爷慢行,妾身也一道去!”
言罢,提起裙摆,快步向萧琮的背影追去。
一个小老头不知何故正堵在门口,王氏走得太快,险些撞到他背上。
冬雪赶紧将王氏拉住,怒道:“哎!你这糟老头子挡在这里作甚?”
郑郎中忙拱手,赔罪道:“恕罪,恕罪。老朽年迈,走得也慢……”
王氏瞪了他一眼,又准备迈步疾奔,忽而眼珠一转,止了步子,换上一副温和的笑脸,问道:“老先生,恕我多嘴一问,请问我家县主究竟有何隐疾呀?”
郑大夫见她目光灼灼,顿时起了戒心,道:“啊!这个嘛。小女儿家难免有些弱症,不妨事的,多多将息也就好了!”
王氏见他不肯直说,愈发起疑,故意叹了口气,道:“说起来,我虽年轻,好歹也算是县主名分上的母亲。平日看顾县主的身体责无旁贷。今日多嘴打听,也不过是想要做好份内之事罢了。哎,自古后母难为啊。我只怕照料不周,万一县主有个三长两短,公爷必定怪罪……呵,还请郑大夫明示吧!”
郑大夫见她言语诚恳,点了点头,道:“夫人说得也是。县主其实身体底子不错,只不过幼时曾落入冰水之中,险些溺毙,之后又未得好生调理,因此才会落下了体寒之症……”
“体寒?……”王氏脸上的神情变幻莫测,一时间不知从哪里说起。
郑大夫以为她关心则乱,连忙安慰道:“夫人不必过分忧心。只要平时多注意保暖,时常进些温补的药材,千万碰不得阴寒之物,其余的嘛,便自无妨了!”
王氏回过神来,默默记在心间,客气笑道:“是,是。日后,我们一定多加注意。老先生辛苦了。”
说完,向身边服侍的冬雪使了个眼色。冬雪立即塞过去一大锭银子。郑大夫受宠若惊,连声称谢,悄悄收入了袖带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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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琮急冲冲踏入“凤梧居”内室,只见萧锦玉倚在美人榻上,正就着琳琅的手服药。
她脸色苍白,唇无血色,更称得额间的血痣鲜艳欲滴。
见父亲到来,萧锦玉立即撑着虚弱的身体,强笑道:“阿耶别担心,不过是宿疾发作。吃了仙长的药,很快就会没事的。”
萧琮道:“什么没事?!你也不照照镜子,脸色这般难看。”回头又数落起琳琅来,“你们怎么这样不懂事?小姐病了,竟不第一时间过来通传?”
琳琅吓得不敢反驳,只把头垂得低低的。
萧锦玉于心不忍,安慰道:“您别怪她们。这都是我的主意。这病呀,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吃了药便没事了,又何须兴师动众?”
萧琮蹙眉道:“你既知这病的厉害,为何不按时服药?莫非……”说着,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惊恐。
萧锦玉连连摆手,试图打消萧琮心头的顾虑:“不是,不是!药还有呢。只不过……我寻思仙长一去多年,始终仙踪缥缈,也不知几时能够再见。只怕……因此,想要试着减轻一点儿剂量。谁知,还是不行。”
萧琮重重叹了口气,道:“玉儿啊,你也别老是胡思乱想的。好好服药。就算踏遍千山万水,阿耶也一定会按时把药给你寻回来!”
萧锦玉莞尔一笑,明媚中带着一丝顽皮。
服过药后,她的脸色顿时转好,这时候已如没事人了一般:“是,女儿记下了!哦,对了,阿耶,今日便是冬至节。女儿这一病,岂非病得刚刚好?”
萧琮在她额上重重地弹了个爆栗,摇头苦笑道:“你阿耶自有主张,何须用你这苦肉计?多此一举!!!也是我素日对你宠溺太过的原因,愈发纵得你无法无天起来了。”
萧锦玉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向他拌了个鬼脸。
萧琮无奈地摇着头,道:“哎,不过也好。我正寻思着该找个什么理由先打发了外面那群好事之徒呢!”
萧锦玉冷哼一声,略带得意道:“这些人真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一大早就跑来邀约阿耶……这不是明摆着不怀好意吗?”
萧琮道:“哎,太子最近行事真是愈发没个章程了。不过,依我看啊,这些人也未必全是太子派过来的?朝中不知还有多少人正等着看我今日如何去东宫唱戏呢?!”
“嘻嘻,这下可怎么办才好呢?女儿这么一病,岂非会让很多人失望了?……咱们暂时登不了台,只得先静观秦王和晋王殿下如何表演啦?”萧锦玉笑得眉眼弯弯,眼睛里却闪烁着利芒。
正在这时,“凤梧居”门口传来了一阵嘈杂声。
胖丫头玉坠儿圆滚滚的身体死死堵在院子门口,大声说道:“夫人,郑大夫临走前吩咐过了,我家县主眼下正发着高热,不宜见风,也不便会客。要不您还是先回上房歇息吧?!等县主身子好些或是有什么急需,自会派人去上房传话……”
冬雪见王氏被一个小丫头硬生生地挡了驾,气得满脸通红,从王氏身后迈步而出,一个大耳刮子甩在玉坠儿胖乎乎的脸上,骂道:“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居然敢在夫人面前指手画脚,如此嚣张?难道是你家县主教出来的规矩吗?哼,夫人可是咱们国公府的主母,也是你家县主的母亲。一顶‘不孝’的大帽子压下来,也不知道你家县主承担得起不?”
玉坠儿被这一巴掌给打蒙了,捂着脸,不敢置信道:“你?你怎么可以出手打人?”
冬雪向来泼辣,冷哼一声道:“打你又怎么样了?你不过是个不入流的三等丫头,竟敢公然对主母不敬。我奉夫人之命管教于你。别说打了你,就算是杀了你,难道这国公府里还有人敢有半句多言吗?”
突听院内传来一声冷笑,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响了起来。
“嗨哟,好大的威风!不知是哪位贵人驾到啦,居然一上来就想插手咱们‘凤梧居’的事务?”一个头梳双环的俏丫头皮笑肉不笑地从影壁后面绕了出来,“哟,原来是新夫人身边的冬雪姐姐啊?我以为是谁呢?!失敬!失敬啊!”琉璃淡淡地撇了王氏等人一眼,语气中全是讥刺。
冬雪见来得是她,知道这小丫头嘴皮子利索,而且向来不饶人,顿时弱了些气势,赔笑道:“啊,琉璃妹妹呀,不是姐姐硬要插手,实在是这小丫头太不懂规矩,公然冲撞夫人。我才替县主教训了她两句。妹妹可别多心啊?!”
琉璃撇见玉坠儿脸上的巴掌印,顿时脸色一寒,冷笑道:“‘凤梧居’的丫头几时需要烦劳夫人身边的人来帮忙管教啦?难不成以为县主手下无人可用了吗?”
她无视脸色阵青阵红的冬雪,俯身向着装聋扮哑的王氏夫人行了个礼,道:“琉璃给新夫人请安。我家小姐昨夜偶感风寒,如今已好多了,实在不敢劳您牵挂。”
王氏听她叫得是“新夫人”,心里一阵堵得慌,脸上却笑得异常慈祥,似乎刚才那一幕从未发生过一般:“哎,一家人何必这样客气呢。锦玉再怎么说也是我名义上的女儿。虽说,不是亲生,可是一听说她病了,我也真真是忧心如焚啊!这样吧,我还是先进去瞧瞧……”
说着,就要提裙跨步。琉璃飞快地向右移动半步,挡在王氏身前,巧笑道:“夫人恕罪,眼下恐怕是不太方便。不过,您请放心,此刻国公爷正在里面陪着,小姐自必无碍。夫人不如还是先去忙别的事儿吧?!”
王氏的脸色霎时变得难看起来。冬雪见主子这次只怕真是要吃闭门羹了,面子上肯定挂不住。心生莫大愤恨,怒道:“琉璃,你这话什么意思?夫人听说县主病了,急得连朝食也顾不得用,便先赶着过来探望。你们还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啊!”
她一指玉坠儿,道:“呵,方才这丫头不是说,县主高热,见不得风,也见不得客吗?那为何公爷进得,夫人却进不得呢?”
琉璃做出一副像是看傻子的表情,眯眼笑道:“我一个奴婢怎知其中原委?只不过眼下,国公爷正在内室与小姐谈正经事。公爷亲口吩咐奴婢出来传话,说是请新夫人自去打理其他府务,‘凤梧居’的事儿就不必烦劳您操心了。至于,入宫朝谒一事嘛,国公爷也自会看着安排。新夫人,您这就请吧……”
她一口一个新夫人,显然是没把王氏放在眼里。
冬雪满脸怒容,王氏却笑得和煦温柔:“哦,既然他们父女俩有要事商议,想必县主已无大碍了,我也就放心了!今日府中还有不少事儿需要打理,我这便回去了。若县主有什么需要的,尽可差人过来告知一声。冬雪,咱们走吧!”
琉璃俯身谢过。王氏笑吟吟地领了冬雪回上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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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转过背去,王氏脸上的笑意立时不见了。
冬雪觑着她的神情,小声嘀咕道:“‘凤梧居’里那些小蹄子们一个个仗着有国公爷的宠爱,就恃宠生娇,不把夫人放在眼里,真是太过分了!夫人,您也是太好性儿了,白白让人欺负了去……”
王氏眼中闪现出一丝阴狠,道:“什么才不把我放在眼里呀?你难道还看不明白吗?人家这是时时处处提防着咱们呢!”
冬雪一拍巴掌:“是啊,夫人!眼瞧着,您都嫁进国公府这么久了。可是,咱们连世子和县主的院子长得是圆是扁都还没摸清楚呢,更别说是国公爷的书房禁地啦。这几个地方被守得便如是铁栅栏一般,连您都进不去,也不知道里面到底藏着些什么古怪?看来啊,姓萧的根本就还没拿您当一家人呢!”
王氏冷冷地道:“哼,萧家人外表看起来知书达理、文质彬彬,其实内里一个个精明似鬼,防备心极强。哪有这么快就信任咱们的?”
冬雪一个念头闪过,疑心道:“夫人,依您看,县主今日突然发病……会不会是假装的呀?”
王氏犹豫道:“像,又不太像!不过,我瞧那郑大夫所说的话却不似作假,其中定然还隐藏着不少内情。你暗中多留几个心眼儿,千万莫露了痕迹,看看能否查出些蛛丝马迹来?”
冬雪点点头应下:“是!奴婢省得。”
王氏扶着冬雪的手,风姿绰约地向上房走去。脸上的那丝阴狠早已消逝无踪,又换上了平日那副明丽可亲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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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时分,早早填饱了肚子的文武百官们齐聚含元殿前,浩浩荡荡地向大隋国主杨坚三呼万岁,恭贺新年。
老皇帝龙心大悦,对众臣一顿劝勉之后,又对前方的战事和陈国背弃盟约,独占江陵诸郡的卑劣行径进行了一番评述。
梁国公萧琮瘦削的身影隐没在百官之中,显得有些魂不守舍。他默默听着皇帝滔滔不绝的演讲,心中却一直盘算着今早女儿的那一席话。
许多年前,萧锦玉曾突发过一场疾病。小女孩儿一夜之间眼盲耳聋,四肢瘫软。西梁皇宫里的太医们一个个束手无策,眼看就要不治身亡。
幸喜正一教的元朗仙师飘然驾临,及时呈上一瓶保命金丹,说是可保五公主平安活到十五周岁。
萧琮当时感激涕零,还欲为女儿多求一些。岂知元朗仙师却频频摇头,直说等到萧锦玉十五岁后,自会再见,随即便飘然远遁,难觅其踪。
萧琮曾倾全境之力,寻找这位仙长的下落。无奈多年过去了,仍是杳无音信……一想到女儿眼看就要到了及笄之龄,萧琮就感觉心里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烦躁难安。
就这样神思恍惚,好不容易熬到了朝会结束,萧琮迫不及待冲到高迎祥面前,请求单独朝见皇帝。
高迎祥听说他是想为女儿求一名太医出宫看诊,心下颇为踌躇:“国公爷,不是小的不肯帮忙!只不过,今日可是冬至佳节,您却赶着去圣驾面前谈及县主的病情,这不是……只怕会犯了宫中的忌讳!”
“再者,您也不是不知道。今晚按例,宫中是有家宴的。太医署那边得随时等候差遣,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宫……要知道这宫里的都是龙子凤孙。兰陵县主虽然金贵,但毕竟……不合规矩呀!”
萧琮自知多求无用,只得讪讪作罢。临出宫前,还恋恋不舍地向着太医署的方向直瞧了好几眼。
不到片刻功夫,不仅老皇帝和独孤皇后听说了萧锦玉突发急症的消息,就连正坐着轿辇上,往东宫赶的太子也收到了线报。
太子紧蹙起眉头,充满怀疑地道:“什么?这样巧?好端端地怎么突然就病了?莫不是诓人的吧?”
同安回道:“奴才已详细查问过了。说是今日卯初时分,萧家的管家确实曾带着拜帖去张太医家请过人。只不过,张太医为了筹备今晚的宫中家宴,昨夜并未离宫回府。萧家扑了个空。因此,梁国公才会又求到高公公门下。岂知,又被高公公几句话给拒了回去。”
太子忖道:“这么说,是真病啦?哼,无妨。逃得了初一,逃不过十五。孤且看他姓萧的能逃得出几时?”
他将手中的玉如意往轿辇的扶手上重重一磕,唇边漾起一丝尖刻和凉薄,下令道:“走吧!”
同安尖着嗓音,叫了声“起驾!”
轿夫们赶紧抬起太子,朝着东宫的方向卖命飞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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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杨俊今日穿着一袭藏青色的亲王吉服,腰间坠了一个水红色香囊,风姿潇洒,器宇轩昂。他被一名內侍领到了东宫侧厢间的一个花厅内。
一跨进门就瞧见晋王杨广正四平八稳地坐在西首的一张太师椅上,优哉游哉地闭目品茶。
“二哥?你怎么在这里?”秦王奇道。
“你怎么也来了?”晋王循声睁眼,道。
秦王回身一指已溜得不见人影的內侍,不解地道:“不知道啊!大哥让人带我过来的。”
晋王连眼皮子都没有抬一抬,淡淡道:“哼,既然是太子殿下让你来的。那你也坐下来等着吧!”
秦王一撩袍角,捡了个靠近门口的位置坐了下来,疑惑道:“干嘛单独将咱们叫过来?大哥这葫芦里面究竟卖得什么药啊?”
晋王唇角轻扬,顿时闻到杨俊身上传来一阵阵浓郁的檀香味道,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道:“我听说,你最近可快活得很啊!不过,胡姬虽好,你也不怕弟妹吃醋,发脾气吗?!”
秦王脸上一红,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腰间那只香囊,笑道:“人不风流枉少年嘛!连大哥这东宫不也是妻妾成群吗?咱们兄弟又何必总为难自己?更何况我也只是在外面玩玩,又没带进府去。她若是真懂事,就很应该知足惜福才对!”
晋王道:“清河崔氏,可是世家大族,在朝中影响力不小。你还是当心些吧,别让那些个风流韵事传到母后的耳朵里去了,否则有你好看的!”
秦王不屑道:“放心吧!我虽比不上你十全十美,可好在从不惧内。崔氏若敢在外面聒噪,我就先一包毒药把她给毒哑了!”
晋王杨广听得暗自摇头。兄弟俩话不投机,便各自垂头喝茶。远远听见前厅鼓乐声交加,气氛异常热闹。
秦王静听了好一会儿,突然奇道:“咦,怎么听起来这般耳熟?这,这不是天子之乐吗?”说着,他一脸诧异地望向晋王杨广。
杨广笑得很淡然:“太子殿下身为国之储君,未来势必将登临大位。东宫乐师勤加练习天子之乐,以免到时候不甚熟稔,出了纰漏。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秦王有点儿坐不住了,高声叫道:“来人!来人啊!”喊了半天,却连半个鬼影子也没有。
秦王杨俊顿时怒了,吼道:“大哥这是什么意思啊?难道我这个做兄弟的哪里得罪了他不成,干嘛将咱们放在一边干晾着呀?”
晋王不急不缓地站起身来,慢慢抚弄着身上的衣袍,道:“父皇早前不是说过,大哥乃是社稷基石,深受倚重,将来又是咱们几兄弟的主上。三弟啊,我劝你还是忍忍吧!”
秦王怒目圆瞪,怒道:“忍?忍什么啊?坐了这么久,怎么不见四弟和五弟过来呢?既然大家都是一母同胞,大哥为何要厚此薄彼?我这就当面质问他去!”
说着,抬腿就要往前厅走去。
“殿下,秦王殿下!”一个人大声打着招呼,从屋子后面转了出来。
此人长得剑眉星目,容貌秀美,虽是个男儿身,却有着不输女儿家的姣姣姿容。
秦王杨俊一见他,立即蹙起了眉头,道:“曹妙达?怎么是你呀?!”
曹妙达微微一笑,眉目间居然有几分妩媚之态。
他拱手一礼,柔柔软软地道:“太子命小人好好款待二位殿下。秦王这是急着去哪儿啊?”
秦王杨俊一下子被他这矫揉造作的姿态酸倒了牙,连脸上的肌肉也忍不住抽搐:“款待什么?本王忙得很,按例朝拜过后就要赶着回府准备晚上的夜宴了……对啦!太子呢?为何迟迟避而不见啊?”
曹妙达十分讨好地道:“秦王殿下无须心急。今日百官朝见,太子殿下自然顾不过来,这不是交代了小人代为款待一番吗……”
说着,就要伸手去拉扯秦王的衣袖。
秦王眼明手快,一个闪身躲了开去,目光中闪过一丝厌恶,急急地道:“既然大哥忙不过来,那你便代为转达一声吧!本王还急着回府准备入宫事宜,先行一步了……”
他不等话说完,脚下已如踩了风火轮一般,飞快地逃得远了。
直至奔到垂花门前,秦王杨俊才缓缓止住步子,厌恶地拉起衣袖,放在鼻端嗅了嗅,像是生怕衣服上沾染了曹妙达的气味。
晋王冷眼旁观,见曹妙达还怔怔地望着秦王远去的背影久久移不开视线,似乎觉得十分有趣。
他将双手负在身后,对曹妙达含笑点头,说道:“既如此,我也先走一步啦!曹郎不必远送!”
说着,迈开方步,缓缓地朝门口走去。他的手指节在身后无意识地翻飞弹动,脸上却带着温厚亲和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