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欲打开门去找王公公,却听到门外有人敲门。她赶忙开了门,却看见一群捧着笔墨纸砚茶果点心的宫女排着队站在了门前。
肖策依旧是一时冷着脸,还有些怒气。也不待肖策做声,九歌便开了门。那些宫人便都从门口鱼贯而入,没得到肖策的指令,她们却也是不敢深入。一群人都只得手捧着托盘,齐齐地跪在进了门口不过两步远的砖面上,一直低声讨饶。
隔了半响,肖策依旧是生着闷气。许是怕他自己处理会因为正在气头上,把这些宫女罚得太重。
他又见所有的托盘物件摆设都与他出宫前的一模一样,自然是没有丢了什么东西,便给九歌使了个眼色,要她自己处理这件事。不要把这些宫女罚得太重就好,权当是给她们个教训这件事便就此作罢。
九歌收到肖策的眼神,表面上笑着点了点头,脸上也是一脸会意的表情,心里确实着实重重地叹了口气。
嗯……
为什么要她一个局外人来决定对宫女的惩罚呢?让六宫的嫔妃尤其是皇后娘娘知道了让她们又该怎么想了?
若是与宫女说理,她偏偏没有说理的资格,若是不说理,反而又显得她蛮不讲理只会乱用刑法。哪怕是她顺着肖策的意罚得很轻,也只会让人觉得她过于计较,罚得未免太重。
还真的是难办啊!
不管了,还是就顺着自己的心意来吧。多少还是要解释清楚自己的道理的。
哪怕是被人多想了,也总好过宫女不仅是受了委屈,她还照样落下了个歹毒的名声。时间一久,流言蜚语一起,自己就是轻罚,在那些宫女看来也成了重罚。
隔了半响,她才终于又抬起了头,想好了言辞,清了清嗓子,才终于慢慢的开了口。
“偌大后宫,若是做错了事不罚,那便只会纵得大家都愈发没规矩。今日我也不会重罚你们。我知道你们之中不少人都是因为家庭贫寒才入宫的,家里每个人都需要你们去贴补。所以挨板子或者是罚半月俸禄你们自己选择,把东西放置妥当就下去吧。”
“喏。”九歌如此一说,除了几个大约是为了家里不得不挨板子的宫女依旧是愁眉不展,剩下的基本上都是如释重负。不过不管怎样,总也妨碍不了她们齐声唱喏,利落的将物件摆放回原来的位置。
见她们一个个颔首低眉神情颓败地走出养心殿,九歌终究也是心有不忍,在她们出门前高声喊了一声:“你们千万记得抹好金疮药……”
“谢娘娘开恩,谢陛下隆恩。”为首的大宫女眼里噙着泪,终于才慢慢地低头下跪,郑重而有力的叩首。
在她的带领下,后面的宫人也都跟着跪下,重重地叩首。而后才又排着一列离开了养心殿。
久居宫中之人的情绪往往都过于极端,要么过于敏感,要么过于麻木。今天之前,大宫女其实一直以为自己是是前者,而知道今天,她才知道自己一直都错了。
她不是极端麻木,而是极端敏感,入宫近十年,她不过是几个月前才当上了养心殿的掌事姑姑。
这么多年,她一个女子,在皇宫之中苟活多年,受到的欺凌侮辱冷眼谩骂,多到她自己都要几乎数不过来,几乎都要忘却。可
哪怕心痛滴血的时候,她也是无人倾诉。最后能做的不过是偶尔允许自己奢侈一回。或是吃上些勉强算是好一点的饭菜,或是去找珍宝馆的小师傅塞给他些银两说着好话来给她做一些华贵珠宝的纺制品来犒劳自己。
她虽已是养心殿的大宫女,但她每个月都必须给家里寄去将近是她一半俸禄的银两。
但是她也没有一点办法啊……
家中母亲常年多病,父亲冬日里还干不得什么重病。母亲眼疾加重,便是简单做些刺绣贴补家用也是不能,只有父亲一人在勉强维持家庭的日常开支。
而她这几年的银两想必也都已经用作还在私塾苦读即将就要弱冠的弟弟的书费与彩礼钱了。若是没有她的这笔钱,她的家里是是真地熬不过这个月的。
一家的吃食,母亲的药费,弟弟的书费,每笔都不会是小数目,每一笔都必不可少每一笔都离不开她这一月新发的俸禄。
这顿板子,哪怕她从小就非常怕疼,也是非挨不可的。不然,受苦的便是她那距楚都千里之外的家人。
她受苦挨顿板子当然可以,可是她的家人她真的舍不得他们再受什么苦楚。
因为她当初进宫最简单的理由便是可以贴补家用,使这个小家的日子过得不要如此艰难。等到弟弟成家立业,她也可以多少再花着银钱打点,立马出宫,也就可以去嫁给从小与她青梅竹马的远房表哥了。
所以无论如何,她也是要把这笔钱按时寄给父母的。为了他们可以不因生计窘迫,为了他们能够安心。
虽然这顿板子是注定躲不过,但好在她的心里还算是无怨无恨。
一来,从清早到下午,作为大宫女,她都没有一句催促过其他宫女要快些干活。反而还是抱着皇上也许很晚才会回来,这些活不急着去做的侥幸心理,将这些活一拖再拖,这本来就是大错。
二来最近大楚国可谓是无妄之灾不断,皇上日理万机,想必也已经是心情十分烦躁了。
多亏娘娘仁慈,一直压着皇上暴躁的情绪,也不畏后宫非议,自己做主不过是象征性的简单惩罚。
否则,她们这群宫女,不论是皇上处罚还是惊动了皇后娘娘,她们纵是能保住一条小命,不是被赶出宫去便是被发落到了浣衣局了。
无论是哪种结果,这两种后果对她原本就脆弱不堪的家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
而真正让她诧异的是她今日因为婕妤娘娘的一句你们记得抹好金疮药竟然让她毫无征兆地落泪,感动得一塌糊涂。
还是她这苍凉的十几年值得让她怀念的暖实在实在实太少了吧。尤其是她十二岁入宫之后。所以才会对婕妤娘娘甚至都不独属于她自己的嘱托如此感动。
她一直以为她的心一直都是极端麻木的。可今天的事才让她真的明白,她其实是极端敏感。
而她之前之所以如此麻木,不过是因为她不得不麻木。否则,她实在是没法去抵抗深宫里的冷漠与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