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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步步紧逼的连环杀手

波士顿公园疑案

【美】爱德华·霍克

山姆·霍桑在北山镇当了一辈子的乡村医生,期间他解决了不知多少发生在这个小镇中的疑案。但是少有人知道,霍桑医生的智慧不仅仅在这个小地方发挥着如此巨大的作用,就在他到波士顿去的几天时间里,就破获了一起让警方倍感头疼的连环杀人案。

事情还要追溯到1928年的春天,那时,霍桑医生还是个充满活力的年轻人,离开大都市到乡下行医不过六年。他的护士名叫爱玻,是个出生在北山镇的乡下姑娘,相貌平平,但是手脚麻利。六年来,爱玻一直是霍桑医生的得力助手,所以当霍桑医生受到邀请去波士顿参加新英格兰医学会议时,他很自然地决定带她一起去。

他们开着医生新买的棕色帕卡德敞篷车,爱玻喜欢在路上把车篷放下。不到两个小时,他们就从人烟稀少的小镇来到了人来人往的波士顿。直到今天,爱玻提起那次的旅程还会兴奋不已,那是她年轻时少数几次到大城市去的经历,所以在他们的车停在正对着波士顿公园的旅馆时,她表现得相当兴奋。

旅店是这次医学会议召开的地方,所以主办方为来参加的医生们安排的住处就在这里,方便他们在休息时互相交流经验。旅馆的看门人看到又来了新的客人,急忙跑出来帮他们把行李从车上拿下来。

“谢谢您。”爱玻开朗地说。

“不用客气,您也是来参加新英格兰医学会议的吗?”看门人问。

“是的,我来自北山镇,名字是山姆·霍桑。这位是我的护士。”

“我代表旅馆欢迎您,医生。”看门人微微鞠躬,“请您去大厅办理登记手续吧,然后会有服务生带您去房间。我去帮您把车开到停车场。”

医生和护士点点头表示感谢,霍桑医生拿出了一张纸币递给看门人,当作小费,那人微笑着收下了。来到大堂,迎面走来的是新英格兰医学协会的副主席,花白头发的克雷格·索默塞特博士,这让山姆·霍桑倍感意外。

“亲爱的山姆·霍桑!”索默塞特叫道,他和霍桑是旧相识,“已经六年没见了吧,在乡下生活还习惯吗?”

“哦,那里的生活比我想象的要好得多。真高兴又见到你了,克雷格。”霍桑向索默塞特介绍爱玻,“这是我的护士,爱玻。我一个人来这里参加医学会议未免太无聊,所以带她一起来看看,就当是休假了。”

索默塞特意味深长地看了爱玻一眼,保持着优雅的风度说:“见到您很高兴,小姐,您之前来过波士顿吗?”

“是啊,”爱玻的脸有些红,“不过那是十年前的事情了,现在已经变得我不认识了。”

“的确是这样,十年前这间旅馆还没建呢。现在这个旅馆的位置多么好啊,在高一点的楼层就可以俯瞰整个波士顿公园。不过,公园也不是那么美好的,比如最近,就千万别在傍晚的时候去那。虽然没有向公众宣布,但是最近波士顿警方确实遇上了一些麻烦。”

“出了什么事?有骚扰女性的流氓吗?”

索默塞特皱着眉头,望着波士顿公园的方向,语气严肃起来:“比那个还要严重。到目前为止已经发现了三名死者,都是在傍晚遇害的。那时天色还没黑,但是没有任何人见到凶手,简直就像是隐身人一样。”

爱玻突然高兴起来:“这正好,我相信山姆医生能抓到那个凶手。在北山镇的时候,医生解决了很多离奇的案件,每一件看上去都十分的不可思议。”

“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霍桑医生急忙谦虚地否认,“再说,我们来这是参加医学会议的,还是不要卷进什么事件里好。”

“说到会议,”索默塞特说,“我正想跟你商量呢,我是这次会议的主持人,我想请你在后天学者演讲的间隙发个言,给这些医生们讲一讲在乡村行医时会发生的事情。在临床经验方面,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了。”

“这次会议有这么多人参加,我看还是算了吧。”霍桑对于要在那么多人面前发言感到很紧张。

“我亲爱的朋友,你知道其他医生的样子,他们大都只停留在理论方面,在实践经验方面大都一无所知。”

“那请给我一些时间好做准备吧。”霍桑很为难地说。

“当然,我相信你一定没问题。”

这时爱玻又开始说话了:“索默塞特先生,请恕我好奇,公园里的那些人是怎么死的?”

“还没有具体的定论,似乎是下毒。被人从皮下注射了什么致命的药物。”索默塞特回答,“因为担心引起公众恐慌,所以暂时没有对外公布。涉及有毒药物的专业领域,警方请我作为案子的顾问,所以我才会了解这些情况。”

“那就更应该请山姆医生去看看了,在北山镇,医生帮助警方解决案件的时间几乎比他行医的时间都多呢。”

“好了,爱玻,你就别让我难堪了。”霍桑医生填好了表格,服务员来到大堂拿起了他们的行李,准备带领他们去房间安顿下来,“咱们一会再聊吧,克雷格。”

上楼的时候爱玻有些不满地说:“我看到他的眼神了,他一定认为我们是情侣,你才带我出来的。”

“别管那些无聊的想法。”霍桑满不在乎地说。他认识爱玻六年多了,爱玻比大他一些,他们的合作一直很愉快。但对彼此一直都是同事和朋友的感情,至少霍桑从未想过他们会有什么进一步的关系。

“你真的不想帮助波士顿的警察吗?”

“亲爱的爱玻,这里是波士顿,有的是能干的人,他们一定能找到凶手的。而且我们来这里是为了参加医学大会,没那个时间去侦查案件。”

可惜霍桑是不可能置身事外了,晚上八点半,索默塞特博士来到了霍桑的房间。“又发生命案了,山姆。”他紧张地说,“大约半个小时前在公园里。我想我需要你的帮助。”

霍桑叹了口气:“看来我没理由拒绝了。等我拿上外套。”他们一起下楼穿过马路,来到对面波士顿公园安静的一个角落里。现在那围满了警察和法医,正在对现场进行勘查。

太阳正在西沉,暮色渐渐笼罩了大地。一个身材高大的警探看到了两位医生,迎了过来:“索默塞特博士,这就是您说的大侦探吗?”

警探显然对霍桑的样子有些失望,有些调侃地说。索默塞特不为所动,介绍道:“这就是山姆·霍桑,我跟你说的那位医生,现在在北山镇行医。在那里他解决了很多奇特的案件,我想他会对我们这件案子有帮助的。山姆,这位是达奈尔探长。”

霍桑医生点了点头,他看出这位波士顿警察局的负责人有点特别,他有自己的工作套路,讨厌被打断,更不会相信一个小小的乡村医生的说辞。

“好吧,医生,你接下来该用放大镜看看地上的脚印了吧,就像福尔摩斯那样?”探长讽刺地说。

“真心地说,我现在想的是回旅馆房间去睡觉。”

“多一个人帮忙破案并没有什么坏处,”索默塞特有些不悦,“也许他能发现什么我们忽略了的线索呢。请把目前的情况讲给我的朋友听吧。”

探长骂了句脏话,但碍于博士的面子,只能从头讲了起来:“现在我们有四具尸体了,第一位受害人是个流浪汉,总是在公园里乞讨。接着是一位年轻的律师,看上去是在下班回家的路上遇害的。这两个人都是男性。第三位被杀的是一个中年妇女,是来公园里散步的。今天这位女士是第四位,是这四个人中最年轻的一位了。”

“死因相同吗?”

“根据尸检报告的结果看,前三位死者死于同一种毒药,所以我们才需要索默塞特博士为我们提供专业的意见。那种毒药名叫库拉雷,是一种南美箭毒。只要微量就可以致人死命。”

库拉雷是种很稀有的毒素,只在南美一些土著人中使用,在波士顿发现这样的毒药是非常令人恐惧的。即便是医学院的学生接触库拉雷的机会也很少。这下可以了解探长为何不向媒体透露信息,如果公众知道了库拉雷的毒性,一定会引起全城恐慌。

“库拉雷的毒素会使人体的运动肌和呼吸肌麻痹,毒素发作的快慢是和中毒者体型有关系的。你该记得查尔斯·沃特顿的专业著作《迷失南美》,那里曾讲述过关于库拉雷毒性的实验,一头上千磅的公牛中毒后,需要四十五分钟才会毒发身亡。”

霍桑很认真地听着,显然在毒药方面索默塞特是无人能比的权威,所以达奈尔探长才会请他作为这件案子的医学顾问。

“这种毒药特点就是无声无息,被害人会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中毒。毒发时引发复视和吞咽困难。进而引起窒息导致死亡。”索默塞特接着说,“但是这确实是一种毫无痛苦的杀人方法,也使受害人错过了呼救的机会。”

“毒素是从皮下注射的吗?那受害人怎么会没有知觉呢?”

探长蹲下身子,开始检查尸体,他翻开死者所穿的白色短袖衫的领子,露出了脖颈后部,那里插着一枚小小的飞镖,为了保持飞行的平衡,上面还带着尾羽。

“这么小的飞镖很难发觉,恐怕死者临死前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即便是感觉到了,也会认为是蚊子或飞虫而忽略掉。同样的飞镖只在第一次命案中发现了,其他两次大概是被受害人自己碰掉了。”

“既然是飞镖,一定有发射的工具喽。”霍桑猜测,“可能是气枪,那种东西的有效距离还挺远的。”

“南美人在使用库拉雷毒时多半是用吹管,那种管子有六英寸长,可以随身携带。”

“现在还找不到凶器,我们也无法知道凶手是如何发射飞镖的。”探长沮丧地说,“四件案子都是在傍晚天还未黑时发生的。凶手真是胆大妄为,在第二个死者出现后,我们就在公园中安排了便衣增加了巡警,但没有一个人在公园里发现可疑人物。再这样下去,我就不得不关闭公园了。”

“不能轻易这么做,这样只会让凶手收手,那我们就再没有机会抓到他了。”索默塞特说。

警方的现场勘查结束了,两个警员抬走了尸体。另有一个过来报告:“死者名叫丽塔·克拉斯基,是一位护士,据推测她可能是在去波士顿纪念医院上班的途中遇害的。”

探长点了点头,看向了霍桑和索默塞特,两人都表示已经了解了整个案情。探长没有多说什么,跟上抬担架的警员离开了。两位医生转身向旅馆走去。

“有什么头绪吗,山姆?”

“我说不好,这件事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在北山镇那个地方,人就只有那些,我了解他们的生活方式,熟悉他们怎样思考。所以我知道凶手下一步要做什么,很多时候可以通过这个找到凶手。可是波士顿不同,这里太大,人太多,说话的方式都和北山镇的人不同。”

“我希望你做的是关注那些纷繁的信息,找到一些我们忽略掉的重要线索。”

“无论凶手是谁,他一定是个疯子。随意攻击无关的路人。一个常人的犯案套路已经很难看透了,更何况是一个疯子。”

“不管怎么样,希望我们能尽快找到凶手吧。回去好好休息,如果你有了什么发现,就在明天早上第一单元的会议结束后来找我吧。”他们回到旅馆门口,索默塞特吩咐看门人为他叫出租车,因为他太太的坚持,他要住在自己家里。霍桑回到了旅馆自己的房间,坐在窗前看着漆黑一片的波士顿公园发呆。

第二天的早报上如期刊登了这次命案的消息。粗黑的标题和长篇大论占据了整个头版的版面。霍桑和爱玻在餐厅吃早餐的时候对这件案子进行了讨论。霍桑告诉了爱玻昨天晚上他去过凶杀现场的事情。爱玻激动得把咖啡都碰洒了。

“这么说你见到尸体了!”

“亲爱的爱玻,我看过很多尸体,这具和其他那些并没什么两样。”

“那可是波士顿公园谋杀案呀!”霍桑赶忙示意爱玻小点声,他不想过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可是这个姑娘似乎打定主意要掺和到这个案子中来,“现在离会议开始还早着呢,你带我去波士顿公园转转吧,去看看现场。”

霍桑医生无奈极了,但是又无法打消爱玻那旺盛的好奇心,只好陪着她穿过旅馆门前的特雷蒙大街,找到了昨晚他们发现丽塔·克拉斯基尸体的地方。爱玻一直激动得问这问那,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件案子的奇特之上,一点也没有为死去的人们难过。他们边走边说,不知不觉已经走了大半个公园,前面就是波士顿公墓。绕过士兵纪念碑是查里斯大街,在往西走就是波士顿大众花园了。

公园中间有一个不大的人工湖,湖上有很多脚踏船。爱玻指着远处的天鹅船蹦蹦跳跳:“山姆医生你看,那些船是用脚划的呢!”为了满足爱玻的童心,霍桑只好带爱玻租了一条天鹅船,在湖上慢慢地划。反正今天早上第一场的会议肯定赶不上了,霍桑反倒安下了心。上岸之后,他们沿着花园到了阿灵顿大街上,那里可以远远眺望到达州政府大楼的顶端,晨光中反射着太阳的光辉。

“第一具尸体就是在这个位置发现的。”爱玻说。

“这跟我们无关,我们到这来是为了参加医学会议,不是来破案的。现在咱们该回去继续听专家的演讲了,听说大都会剧院是新建成的,今晚我带你去那里看电影,据说那里装潢得像宫殿呢。”

“我的医生,你真是固执的像头驴。”

失望的爱玻只好跟在医生身后往回走,公园里几乎没什么行人,看来跟报纸对杀人事件的渲染不无关系。爱玻要去买东西,在旅馆门口自己走了,霍桑一个人上楼来到大厅,会议的自由讨论环节也已经结束了。在出口处他被索默塞特博士拦下了。

“山姆,探长请我中午去和他碰个面,你跟我一起去吧。”

“说真的,克雷格,这案子不是我擅长的。我们刚刚在外面逛了逛,这里的生活太陌生了,对我来说就好像到了外国一样。”

索默塞特靠近来声音低低地说:“有一件对破案很有帮助的事情昨天没告诉你,这个凶手一直在给警方写信。”

“哦?”霍桑开始觉得感兴趣了,“他想要效仿开膛手杰克吗?”

“会不会成为开膛手杰克,就要看咱们的本事了。跟我一起来吧,咱们可以一起研究研究那些信件。”这下霍桑的好奇心也被激发出来了,他欣然同意了博士的请求。在接下来的第二场会议时霍桑一直心不在焉,脑子里一直想着这件案子的来龙去脉,连主讲学者的题目都没有注意。

好不容易到了中午,他们下到旅馆旁边的出租车站,那里拦车很容易,甚至不需要付给额外的小费。车子拐进了特雷蒙大街,因为到了午休的时间,路上的行人多了起来。霍桑望着行色匆匆的人流,想象着那个冷血的凶手可能就在其中。但是他无法找到可能的人,这里太陌生了,人也太多了。

“这是你熟悉的地方,不是我的,克雷格。”

“你应该离开那个小镇,到这里来行医,在这才能有更好的发展,你已经下乡六年了,总不能把一生的光阴都浪费在那个小地方吧。”

“我也不知道,还没有打算。”

“山姆,波士顿才是最需要你的,这里有七十五万人。如果愿意,她甚至可以成为宇宙的中心。”

“是啊,咱们的罪犯不是正躲藏在七十五万人中吗。”霍桑笑着说。没一会他们的出租车就停在了警察总部门前。霍桑带头下了车,走上台阶。在进门前他回头看了一眼波士顿海关大楼的尖顶,那里是整个波士顿最高的地方。这座城市处处充满了生机,吸引了无数怀揣梦想的人们在这里流连。相比之下,北山镇是个宁静淳朴的乡村,但波士顿也有着自己独特的魅力。

索默塞特和霍桑坐在达奈尔探长的对面,桌子上摆着三封凶手寄给警方的信件。霍桑随手拆开,第一封上写着:昨晚是第一个,我会继续的!

第二封:感觉怎么样?已经两个了,我会成为波士顿的传奇的。

第三封:因为你们的所作所为,还有更多人要去死!

信件都是用打字机打出来的,以防被人认出笔记。霍桑比对了一下,三封信的署名都是科尔伯洛斯,那个希腊神话中长着三个脑袋的地狱看门狗。

“三封信都是什么时候收到的?”霍桑问。

“案发的第二天,显然那个家伙根本就是为了挑衅警方,”探长用力熄灭了手中的香烟,“在杀人之后就去寄出一封信。”

“昨晚那件案子的信呢?”

“暂时还没有,不过应该就在那堆来信里。”达奈尔朝另一张桌子点了点头,上面堆满了大大小小色彩不一的市民来信。

“来信都没对媒体公布吗?”

“没有,我们不希望让公众知道他们面对的是这样一个疯子。”

索默塞特点点头:“这样最好,恐怕现在公众也不知道这四起离奇的死亡事件之间是有关联的呢。当然稍微用点心就会发现这一点。”

“我刚才跟市长通过电话,”探长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市长希望封锁公园查找凶手,直到凶手落网。我们都不希望那样做,那样只会让凶手警觉,然后躲到一个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去。可是我们不能再拿市民的生命冒险了。过不了多久,就会有示威游行的人群到警察总部门口抗议了。霍桑医生,您有什么想法了吗?”

霍桑还在摆弄那些信件,可是一点线索也没找到,他泄气地叹了口气,摇头说:“真抱歉帮不上什么忙,我想不出谁可能是凶手。”

“说实话,我从一开始就没指望你找出凶手,”索默塞特说,“我希望你看出他是如何作案的。因为警方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真的吗,”霍桑的眼睛顿时亮了,“你们既然知道谁是凶手,为什么不把他抓住呢?”

索默塞特和达奈尔对视了一眼,都笑了:“这里是人口众多的波士顿,又不是那个小小的北山镇。一个人想要消失在人群里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

“行了,克雷格,我只是去了乡下六年,还记得城市是什么样子呢。”虽然这么说,霍桑医生还是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离开城市太久,已经无法适应这里的生活了。

“我们希望您能保密,因为那个凶手一旦知道我们查出了他的身份,一定会再次出手伤害无辜的市民。”

“要查到他其实并不难,关键在于凶手使用的毒药。库拉雷是一种十分稀有的毒素,”索默塞特接话说,“即便是医学院的学生都很少见过。所以我调查走访了波士顿附近的医院和研究所。我听到消息,有些医生正在研制肌肉松弛剂,所用的原料就是库拉雷。要研究成功还需要进行大量的实验,因为剂量稍稍不准确就会造成人体恶心和低血压。最后我终于找到了剑桥市的一家研究所,据实验室人员说,半年前他们丢失了一瓶库拉雷,跟毒药一起失踪的还有一个名叫乔治·托特的助理研究员。那瓶库拉雷的剂量足够毒死二三十人了,可是当时实验室没人相信他真的会做这种事,所以没有报告失窃。”

“他为什么要偷毒药?”

“他是被研究所解雇的。肌肉松弛剂的研究是依靠慈善机构的补助金来进行的,资金短缺时研究不得不停止。研究所就不要那么多助理研究员了。据说托特为此向市政府写过信,想申请政府的资金援助,可惜没有回音。他曾说过,如果波士顿有人中了库拉雷的毒而死,政府就会重视这件事了。后来他就不见了,实验药品中的库拉雷也随之丢失。”

“查过其他来源吗?”

“库拉雷是很稀有的毒药,制作过程十分烦琐,而且只有南美土著人才能提取。所有实验室的库拉雷都是从南美洲高价买回的。其他实验室都没有丢失药品,我们要追查的那个凶手所用的一定就是那个研究所的库拉雷。”

“如果是这样,那么凶手就只能是那个叫托特的男人了。”霍桑对警方和索默塞特博士表示同意。

“凶手很聪明,使用飞镖这种方式下毒。可以从气枪和吹管中发射,有些射程可以达到五十英尺。很难在受害人周围找到凶手。我们怎么也想不明白的是,凶手在人来人往的波士顿中央公园里行凶,那里地势空旷,周围根本没有可以藏身的小巷或树丛。从这一头到那一头最远的地方也不过一千七百英尺,一切尽收眼底。凶手怎么可能有机会向被害人下手而不被人看到。”

“也许是一种特制的拐杖,”霍桑猜测,“趁人不注意拿到嘴边,只要几秒钟就可以。”

“前两个案子或许是这样的,可是第三个案子发生时公园里已经到处是便衣警察了,那么多全神戒备的警察什么都没发现。而昨晚遇害的丽塔·克拉斯基在被害的时候正受到监视。”

这下连索默塞特博士也表示惊讶了。达奈尔打开一份资料放在两个人面前,继续说:“今天早上拿到的文件,这名死者涉嫌违反禁酒法案,在被杀时正有两名财政部探员跟着她。她从你们的那个旅馆那里走进的公园,天还没完全黑,两名探员看得很清楚,根本没有任何人靠近她。她走进公园还没有两分钟,就摇摇晃晃地倒在了地上。埋伏在公园里的便衣警察马上跑去查看,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被飞镖刺中她都没有感觉吗?”霍桑觉得不可思议。探长把一枚小木箭举到眼前,靠近了看那只有半根火柴那么长,很容易被人忽略:“你看,能刺穿人皮肤的不过是一枚小小的别针,可能在毫无知觉下就中毒了。据博士推测,针头上所带的库拉雷的剂量根本不足以那么快地毒死一个人,有可能托特曾经向很多人下手,有的飞镖很快掉了,或者被害人的体格很强壮,不足以致命。”

“这四个人的尸体具体是在什么地方发现的?”

达奈尔探长摊开了一张波士顿中央公园的地图,把四位受害人死亡地点一一指给霍桑看:“第一位受害人死亡的地点在公园的另一边,他本来是摔跤手,后来那个行业经济不景气,就改行做乞丐了。第二位是个律师,在特雷蒙大街上的事务所工作,他在公园中心的地方倒下的。第三位是一个女招待,她死在靠近花园中心的一条小路上。”

“从他们的职业看三个人之间没有关系。”霍桑说。

“我们认为这是无差别杀人事件,凶手随机下手,针对路过的无辜路人。”

“还有那个签名,他选那个名字一定有什么原因。”

“那人是个疯子,疯子取名字能有什么逻辑呢。”探长显然对名字的事情不以为然。霍桑脑中还没有头绪,只好起身告辞。回到旅馆门口的时候,正好看到爱玻在向看门人询问保罗·列维尔之家的位置。显然她决定利用这次机会多游览一些名胜古迹。

霍桑医生独自上楼回了房间,望着窗外繁华的波士顿回想着案件的每一个细节。究竟有什么地方不对,凶手袭击路人只是为了引起注意,但是他究竟使用了什么方法呢。到了吃晚餐的时候,索默塞特博士为霍桑带来了最新的凶手来信的复印件,上面写着:四个人了,我会很快继续的。署名同样是科尔伯洛斯。

“警方还是保持监视公园吗?”霍桑问博士。

“是啊,没有别的好办法了不是吗?相信下一次凶手犯案时一定会被抓住的。”

“在我看来,这种可能性不大,”霍桑说,“第四名受害者在两位探员的监视下都中毒了,这次又能有什么结果呢。恐怕我们对付的是个能够隐身的凶手了。”

“切斯特顿的设想是不可能实现的,”索默塞特不悦地反驳,“会不会是哪一个便衣警探干的?”

“我在想那个科尔伯洛斯……”霍桑若有所思地说,“那份受害人尸体位置的地图能借来用用吗?”

“你想到什么了,山姆?”

“还说不好。对了,你不是说希望我在大会上发言吗,克雷格?”霍桑突然改变了话题,“我想把发言题目改为介绍库拉雷的特性。”

“可你不是毒素专家啊。”索默塞特博士显得一头雾水。

“这几天已经学到很多了。我的发言在明天下午四点,所以明天上午我要去剑桥研究所里温习一下有关库拉雷的知识。”霍桑顿了顿,接着说,“请提前把我演讲的主题写在大堂的海报上,我希望来听的人越多越好。”

“你疯了吗,山姆。如果杀人犯也来听,你就可能是下一个目标了。”

“我正想让他知道呢。”霍桑故弄玄虚地笑着说。

第二天下午,演讲的时间渐渐临近,爱玻越来越紧张:“山姆医生,如果凶手带了毒箭来怎么办?他会杀了你的。”

“别为我担心了,我不会有事的。”爱玻还是不能放心,一直守在霍桑身边。发言的地点是二楼的一间会议室,按霍桑的要求,能容纳数百人。霍桑看着台下正在入场的观众,心中开始紧张,比起随时出现的杀人犯,他更害怕在这么多人面前发言。扫视全场时霍桑发现,达奈尔探长也在大门旁边找了一个座位。

四点整,演讲开始,索默塞特博士介绍了一下更改发言内容的原因,然后示意霍桑可以开始了。霍桑用尽量缓慢而洪亮的声音,确保会议室中的每一位观众都能听到他说的话。稿子是事先就写好的,从库拉雷最初被发现一直到剑桥研究所里的实验。背景讲完后,霍桑开始切入正题:“诸位应该看到我后面的这幅地图,标出的点是这次波士顿公园杀人案中四位死者死亡的地点。刚才我已经说过了,库拉雷的毒素不是立刻起效的,根据受害人体型的不同可能会有几分钟的差距,这几分钟的时间,足够一个人从不太大的波士顿中央公园这头走到那头了。”

“所以在看到这张地图的时候我不禁要想,警方一直在公园里追查那名隐身的凶手,可是有没有那个可能,那人根本就没在公园里到处溜达,寻找目标。有可能他一直待在一个地方,等着受害人从他身边经过,然后用气枪或是什么射出毒镖。移动的不是凶手,而是已经中了毒的受害人。”

听到霍桑医生大胆的推断,台下的观众议论纷纷。探长甚至激动地站了起来,不想错过一个细节。爱玻有些神经质地巡视着四周。霍桑接着说道:“普通人中了库拉雷的毒之后大概只能活几分钟,但是实验证明,一头一千磅的公牛可以活四十五分钟。于是我去查看了四位死者的体重,其实即便没有准确的数据,我们也能猜个大概。四个人中最重的当然是前摔跤运动员,所以毒物在他身上起作用的时间是最长的,他走到了公园的另一边才倒下。律师走到公园中央,体重较轻的两位女士则是在公园靠近旅馆的位置。”

“最后一位死者被人看到穿过特雷蒙大街进入公园,没多久就死去了。律师也是从特雷蒙大街的事务所加班出来。我们可以猜测,摔跤手和女招待都是从特雷蒙大街进入公园的。所以各位,通过这些分析我得出的结论是,凶手从未进过公园,他自始至终都待在特雷蒙大街上,在路过的人走向公园时,趁机下手。这也是为什么所有便衣警察都没有在公园发现任何形迹可疑的人。”

霍桑不能在未经过警方允许的情况下说出凶手的名字,所以说到这里之后就匆匆结束了自己的发言,但是这已经足够引起整个波士顿的轰动了。之后他又简单说了说警方在破案中所做的工作,对观众表示感谢后,从容走下了讲台。

结束了整个议程之后,很多医学专家和好奇的观众纷纷围上去,询问霍桑医生有关案子的事情,医生敷衍了几句,趁着周围人不注意的时候溜了出去。爱玻追上去说:“山姆医生,我就说过你能解决这个案子的。达奈尔探长来了,一定是来对你表示感谢的。”

“好了,咱们要赶快离开这了。”霍桑医生赶在达奈尔探长过来之前向电梯的方向跑去,他知道此时自己的生命正受到威胁。索默塞特博士也跟上了,可是在上电梯之前被霍桑甩掉了。霍桑知道他和爱玻会乘下一班电梯,很快就会追上来。电梯下到一楼,霍桑穿过大堂来到了特雷蒙大街上,看门人正站在门口等待新来的客人。

“帮我叫辆出租车好吗?”霍桑对看门人说。

“当然,先生。”看门人向前走了两步,站在霍桑医生身后,吹响了叫出租车的口哨,霍桑感到脖颈上一阵刺痛。他心中的怀疑终于得到了印证,立刻开始了行动。先拔掉了脖子上那枚小小的飞镖,转身扑向那个看门人,两个人扭打着倒在地上。达奈尔探长、索默塞特博士和爱玻就在此时追了上来。

“他就是凶手!”霍桑大叫。达奈尔探长立刻行动,逮捕了这位狡猾的乔治·托特先生。霍桑从口袋中拿出上午从剑桥研究所拿来的库拉雷解毒剂,爱玻急忙过来给他做了皮下注射。

“你怎么能冒这种险!”爱玻大声骂道,“居然把自己当诱饵!”

“这个凶手太狡猾了,被动地等着他犯错是不可能抓到他的,我们必须主动出击。我相信我的那些发言会引起他的注意。而且我既然已经拿到了解毒剂,正好是个机会帮剑桥研究所试验一下。”

“当我想到被害人是在进入公园之前就中毒时,我就开始注意特雷蒙大街上是不是有总是站在那里,可以很自然地接近别人而不被怀疑的人。接着我就发现了旅馆的看门人。他总是拿着口哨,那不正是一个发射飞镖的最好武器吗?他选择那些走向公园的人,这样那些人就不会死在旅馆里,他就不会受到怀疑。达奈尔告诉我,他招供说一共发射过十几次,成功的就只有那四次。”

“我故意比所有人都先跑下去,因为那个时候接近傍晚,正是他喜欢的作案时间。我打赌他一定会向我下手,他这种疯子的心理是盼望着遇到一个能识破他的对手,然后被抓住。从他写给警方的信里就能看出,其实他早就透露了自己的身份,只是警方没人注意到罢了。对,科尔伯洛斯是来自地狱的三头犬,不过更主要的,它是负责看守地狱之门的。所以这个词有时也是警卫和看门人的代称。”

“好了,爱玻,现在咱们在波士顿的事务都完成了,也是时候回家了。”

中奖的马赛票

【美】康奈尔·伍尔里奇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女人独自一人在家,门外不知何时聚集起来一伙人,这让她感到既纳闷又害怕。推销员?不,推销员不会三个人一伙出来推销;来找茬的?他们看起来并不像那种流氓;难道说是斯蒂芬出了什么事?不可能吧……这样猜下去实在不是一个好主意,于是,她放下抹布,在围裙上面擦了擦手,然后紧张地朝门口走过去。

门一打开,外面那三个人就争先恐后地往前面挤,唯恐自己被挤到后面。她注意到这几个人的帽圈里都插着名片。

“你就是米德太太吗?”站在最前面的那个人问道。

“怎么回事?”她用颤抖的声音问。

“难道你不知道吗?”那几个人看出她还不知道消息,“我们来是告诉你好消息的……”

“好消息?”她仍旧惊魂未定,“是什么?”

“对呀……”他们兴奋地说,“今天是德比参加比赛的日子呀!”

女人仍旧满腔疑惑,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得愣愣地看着他们。

“你还是不明白吗,米德太太……你的马跑了第一名……”

“我的马……第一?我并没有什么马……”她显然还是没能理解。

“不……米德太太,我们是报社的记者,刚刚得到消息称你是三位持有拉文纳尔赌金的跑马比赛奖券的美国人之一啊……”他们不得不解释得更清楚一些,“这回你明白了吗,你已经获得了1500万美元了!”

“哦……不……”她震惊地一下子跌坐到了身后的椅子中。而那几个记者则被他这样的反应着实吓了一跳,这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

只见那位太太只是不住地摇头,胆怯地说:“你们一定是搞错了,我根本就没有什么马赛的票子啊,我从来就没买过赌金独得的马赛票……”

那几个人以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她,感觉她好像在捉弄他们一样。“你一定有的,要不然电传中怎么会有你的地址和名字呢?你就不要骗我们了,米德太太……”

“什么……请等一下”她刚刚就觉得有什么奇怪的,“我现在已经不是米德太太了,再嫁之后我已经是阿切尔太太了,刚刚我一时紧张没有反应过来。”她稍稍思考了一下继续说:“照你们的说法,那一定是哈里干的了……他是我的前夫,肯定是他在临死之前以我的名义买下来的。可是他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我……”她抬起头来看着他们,“但是那个什么票根之类的,我完全不知道它在哪里……”

听到这样的回答,他们几个绝望地面面相觑,那位太太只得重新跟他们解释了一遍因为他的前夫也许为了给她惊喜而没有跟自己提过票的事,“我可怜的哈里,他死得太突然了……”她难过地望着地板念叨着。

众人惊愕之下,还不忘给她出主意,让她四处都仔细找找,说不定在哪本书或者写字台里面,甚至打算亲自帮她找,并不断向他强调那票根的重要性,仿佛那东西不是她的而是他们自己的一样。

“丁零零……”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响了。女人已经被这帮人的你一言我一语搞得心烦意乱,有点沉不住气了,于是她一气之下将这些人全部赶走,那些人还边走边议论着“这好像比她有票根更值得大炒一番;就这么写吧……”。

赶走他们后,女人连忙接起电话,是她的现任丈夫。

“嗯,斯蒂芬……看来你也知道了,几个记者刚刚也来过家里了……那个票根一定在家里的什么地方,绝对不会凭空消失的……”

“没错,这可不是一个小数字啊,我们绝对不能让那1500万美元就这么从咱们手里溜走的……”斯蒂芬说着,“我现在就回去帮你找。”

“我宁可他们没有告诉我这个消息……这太让人痛苦了!”阿切尔太太边啜泣边说,此时已经过去整整两天时间了,在他们翻遍整个房间的各个角落之后,他们终于不得不承认他们早已无计可施了。

“哭有什么用……”斯蒂芬·阿切尔已经再也无法沉得住气了,他看也不看妻子,直勾勾地盯着桌面,神经好像马上就要崩溃了。

“我知道,可是明明就近在眼前啊……如果有了这笔钱,咱们的生活将会发生多大的变化……我们想要的一切,渴望享受的所有就都有可能得到了,我们可以摆脱现在的状况,真正地开始享受生活……只要有了那笔钱……什么都有……”她由于痛苦而不断地小声重复着,感觉那种向往已久的生活好像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看不清楚了……

之后两人再度陷入一阵可怕的沉默,在他们面前的桌子上乱七八糟地摆满了各种画满圈圈勾勾的单子,最上面是一张已故的哈里·米德的遗物清单,单子上分栏清清楚楚地写着各种物品的名称——“手提包、箱子……”,以及各种可找的地方——“储物柜、衣橱、写字台、办公桌等”,还有一栏写着“衣服、裤子……”,他们把能够想到的任何可能找到票根的地方和物品统统列到了上面,这些东西现在只有一小部分还在他们的保管之中,其余大部分已经不知去向了。为了找到那张马赛票,他们试图重现出哈里生前的全部财产情况,但目前看来,这件工作并没有多大的意义。

在那张写得满满的清单上,一部分打了勾的东西表示他们已经找过,一部分画上了问号,表示不知去向,另一部分打了叉的表示已经没有可能了。两人对照这清单一条一条地检查这,并不断地根据进展情况做着添加、修正、删除的工作,一遍一遍,不知疲惫。对于这件事,斯蒂芬可以说还是很有条理、一丝不苟的,或许为了1500万美元,任何人都会变得有条理的。

随着时间的流逝,单子上面打勾和打叉的渐渐超过了打问号的,甚至连哈里生前的好朋友、曾有过合作关系的生意伙伴、他青睐的酒吧侍者、他的理发师,各种他生前接触过的他们能够想到的人都被他们列入了考虑范围,想借此了解他是不是在哪一天不经意间向那些人提过关于马赛票的事情,或许碰巧的话,他还顺便提到过把票子放在了哪里之类的事,这才是最关键的。当然,他们自己心里很清楚,如果哈里觉得这件事连自己的妻子都不能告诉的话,又怎么会对其他外人提起呢?此刻的他们已经有些“不择手段”了。

“再这样下去我就要发疯了……我出去散散步,也许一个人的时候会想起来什么也说不定……”阿切尔挤着眼睛,使劲地晃了晃脑袋说。然后他站起身子,拿起帽子,出门之前回头对妻子说道:“你继续试下去吧,但愿我们都能想起什么,乔西……还有,我不在的时候,千万别让任何人进门,记住……”这是他在过去的四十八个小时里说过的唯一的话,他们已经被记者、陌生人,甚至是好事之徒折腾够了。

阿切尔刚刚出去没多一会儿,门铃就突然响了起来,只是一转眼的工夫,以至于阿切尔太太还以为是自己的丈夫又忘了拿什么东西,或者突然想到什么回来告诉她的。因为在过去的两天里,他总是在出门后很快又回来几次,把自己突然想到的马赛票的可能位置告诉妻子,尽管那些想法最终都被证明是没有丝毫作用的。

于是,阿切尔太太毫不犹豫地打开了大门,但此时出现的人却让她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大意——眼前的正是前天那三个记者中的一个。

“嗨,阿切尔太太,找到了吗?”他一开口就是这句话,“我看到你先生刚刚离开家,所以在想能否从你这里套到一些消息。斯蒂芬先生一直都不肯开口,每次他接到我的电话都会立刻挂断,所以……”

“还没,我们没有找到,他不让我对别人说。”

“或许我能够帮助你们,我这次并不是以记者的身份来这里的,而且我的报纸早就已经将这件事登出来了,没有必要再向你追问什么了。我现在是以一种想要帮忙的人性化的心态来主动向你提供帮助的,如果能够助你一臂之力,我将感到非常荣幸……”他滔滔不绝地说服着她。

“我们已经找了两天了也没什么方向,你一个外人又能帮什么忙呢?”阿切尔太太用一种充满怀疑的口气说道。

“多一个人终归是多一份力量啊,而且你们的思路现在已经完全被禁锢了,也许我的某些想法能够为你们拓宽一下思路,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呢,试试又何妨呢?”

她只好勉强侧过身子让他进了门,并警告说:“虽然我让你进来,但是你必须在他回来之前离开这里,因为他看到我让陌生人进来一定会非常生气的。”

她抬头看了一眼来人,继续解释:“我让你进来只是因为我们确实已经智穷计尽了,希望有个人可以给我们提供点不一样的想法而已。”

“谢谢你对我的信任,太太。对了,我叫威斯科特……”

阿切尔太太请威斯科特坐在那张摆满了各种单子的圆桌旁边,他们相对而坐,位置与她和丈夫刚刚的一模一样。她沮丧地坐着,双腕交叉着,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无奈地问道:“我们到处都找过了,能想到的也全部都试过了……你有什么主意吗?”

“你听着,太太,那种票子是不能够转让给别人的,所以他是不可能将他卖掉或送走的……”他停顿了一下,“而且那张送到都柏林的票根上面还写着你的名字,你仍然是受款人。但是他是否将它丢失了就不一定了。”

“斯蒂芬也这么说过,但是凭我对哈里的了解,他是绝对不会遗失那张票子的,因为他是一个十分谨慎小心的人,一辈子就连一根针都没有丢过,更别说是这么重要的东西了。他是个十分节俭的人,哪怕是丢了一个价值一美元的东西他都会受不了的……而且,就算他真的丢了,也一定会告诉我的!”她无比坚定地说。

“既然这样的话,我们现在就可以肯定那张票根直到他死的时候仍然在他手里。而且当时在哪里,现在依旧在哪里,只是你不知道而已……这是极有可能的。”

他说话的时候不忘翻弄那些散落在桌上的纸片,突然他感到有些不解,“为什么在清单上面没有钱包或者钱夹这类男士常用的东西呢?”

“哦,那是因为他从来都不用那些东西,我从前曾经送过他一个,可是他却说他用不惯那种东西。哈里就是这样,有什么东西宁可零零散散地放在口袋里也不会想到用钱包的。”

“那么书呢?不是有很多人喜欢把一些奇怪的东西夹在书里面嘛,尤其是纸片、票子这类的东西,然后放着放着也许就忘掉了……”

“这个我也之前想到了,我们从前就不是什么图书爱好者,更不喜欢到什么图书馆去看书,所以即使难得有一两本书进了家门就绝对不会不见的,他在世时的那两本书现在还在楼上那个地方摆着呢,而且我们已经一页一页地检查了好几遍了……”

“那你前夫一共只有三件衣服吗?”威斯科特又拿起旁边的另一张纸问道。

“你有所不知,他生前从来都不大讲究穿衣打扮这种事情的,想让他买上一件衣服比让他看书还难……”

“他去世后你怎么处理的那些衣服呢?”

“我只处理掉一件褐色的衣服,另一件灰色的现在还在储藏室放着呢,因为它简直太旧了,旧到连针脚什么的都全部被磨掉了,想卖给旧衣商的都怕人家不收。而且那件衣服哈里后来也只在家里穿穿,因为我不让他穿出去。”

“那么你在处理掉衣服之前已经翻过所有的衣服口袋了吗?会不会把什么东西留在那里而你却没有发现呢?”

“相信我,先生。我相信没有哪个女人会不事先检测所有的口袋就处理掉自己丈夫的旧衣服的,我当然也不例外。这就像是女人或者作为妻子的本能一样,绝对不会忘记的。而且我也清楚地记得我确实全部检查过了,那些口袋里面确实什么都没有留下。”

“好吧,太太。”威斯科特若有所思地摸着自己的下巴,想了想继续他的提问,“那么除了这两件之外的另一件呢,就是你刚才提起的深蓝色双排钮那件?”

只见她有些惭愧地垂下了头,低声说:“那件衣服他生前只穿过一次,还是件崭新的衣服……当时我们没有什么钱,所以……他去世时我也没另外买新的,就直接把那件衣服给殡葬工了……拜托他们给他穿上……”

“也就是说,那件衣服跟着他一起……”

“嗯,应该不会在那里吧?”她的语气连自己都能听出有些模棱两可。

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威斯科特说:“怎么不可能呢,我觉得接下来我们应该谈谈这件事……”

她神色有些吃惊,却又没什么好反驳的。

于是他继续问:“你会赞成他买马赛票这种事吗?”

“如果当时知道的话我绝对不会同意他买的……我认为那是在浪费钱。”她说。

“我以前就经常因为这种事责怪他,与其花钱在这种什么奖券上,还不如把钱花在更有用的地方……可他还是一意孤行……”

“这就是了,他不想让你知道他买过这样一张马赛票,除非真的赢钱了——当然,现在看事实也的确如此。这样推断的话,他应该是把他藏在了你绝对不会去碰的地方,比如说那件蓝色的衣服口袋里。你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吗?”

阿切尔太太点了点头,听他这么说自己还真的觉得有点合情合理。

“我在想,就像大多数妻子做的那样,你也一定经常给他刷衣服吧?”

“没错,我经常会帮他刷那件褐色的,因为那是他经常穿着干活的衣服……至于蓝色的那件,因为是新的,而且他也只穿过一次,所以根本就不用刷……”

“这就对了,你的前夫肯定也是知道这个情况,所以为了保险,他便决定把那张票藏在那件蓝色衣服的口袋里,这样你就不会因为刷衣服而发现它了……”

听着他的话,女人越来越感到一阵可怕,并且有些面无血色。

看着这样的她,威斯科特仍旧一副冷静的神情,“现在我们应该已经找到答案了……”

他又看了看面色惨白的阿切尔太太,“恐怕那张票根现在还在你那位已故丈夫的身上,就在那件蓝色上衣的口袋里面……”

她睁大双眼看着他,一方面对于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苦苦寻找的东西终于有了结果了,另一方面又对于这样的结果感到不知所措,如果真的如威斯科特所说的票子在那里,那她又该如何拿到它呢?“那么我现在应该怎么办呢?”她由于害怕而小声问道。

“你要做的只有一件事——申请开棺。”

她听得一阵冷战,“什么?这种事让我怎么做呢?万一没有又该怎么办呢?”

“我向你保证一定在那里,我们的推断没有任何纰漏,否则我也不会让你做这样的事情。”此时他已经从她的表情读出了她对此的相信。

“但是,如果票根真的在那件蓝色衣服口袋里,为什么那些下葬的人没有发现并还给我呢?”她仍有些疑惑。

“这也很容易解释,他们也许会发现,但是因为那只是一张薄薄的票根而不是什么信件或者笔记本之类的东西,所以他们可能就忽略掉了,比如说放在背心的口袋深处……”

虽然她并不与愿意承认,但是除此之外的确再无其他可能了,于是她现在也不得不认同了。“谢谢你,威斯科特先生。你帮我们找到了票根的所在,一会儿我丈夫回来后我会转告他的,看看他怎么说。”

不过朝门口走去的威斯科特听了却清了清嗓子,说:“阿切尔太太,我想你最好不要提到我为好,因为他一直觉得我是个掺和别人家私事的好事之人,知道是我的想法他一定会反对的。所以你最好跟他说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千万别提我……明天我会再过来的,然后你告诉我你们最后做出的决定。如果你们最后决定申请开棺的话,我想我会愿意为我的报社——公报,写一个独家新闻的。”他边说边碰了碰帽圈里的名片。

“我会配合你的,再见!”她向他保证说。

过了一会儿,阿切尔才从外面散步回来,待他在他那张椅子里坐定之后,她带着十分坚定的口气对丈夫说:“我知道那张票根在哪里了,斯蒂芬……”

“真的吗,你这次真的有把握吗?”阿切尔听到后立刻抬起头来,睁大眼睛直盯着她看。

“是的,这次我能够保证……”接下来她便将威斯科特的说法大致概括着跟她的丈夫说了一遍,而且没有提到刚刚来访的客人。

“所以,”她接着说,“那张票根一定在……哈里的棺材里。他唯一一次穿那件蓝色衣服就是某个星期日的下午,所以他一定是在那天下午外出散步的时候买的马赛票,然后就自然地将票放进了衣服口袋里。”

说完之后她便急切地看向他,想看看他的反应如何,结果如她所料,他的脸一下子就亮了起来,显然他是被这种说法说服了,但接着,脸色又奇怪地变白了。

“……那就没办法了,我们只好跟它说再见了……”他悲伤地说。

“为什么?我们可以申请开棺啊?”

他的脸色已经由开始的苍白变得毫无血色了,不知何种情感让他看起来好像死人一样,面如死灰,她说不好那是哪种情感。

“就让它在那儿别去动它了……我受不了了……”他差一点喊出来,这反应让她深感不解。

“这到底是为什么啊,斯蒂芬……你怎么会有那种感受呢,而且我都同意了,你还有什么好反对的呢?难道你不想要那1500万美元了吗?”

“难道你没觉得这是一种亵渎吗?这是对死去灵魂极大的不尊重!我为你的这个想法感到惭愧……天哪,它让我毛骨悚然……如果非得那么做才能得到那笔钱,我宁可放弃不要……”他越说越激动,后来干脆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双手紧握着拳头,手腕似乎在一直微微地颤抖。

“就算你说我迷信也好,总之,那样做一定会遭报应的……”他补充道。

“亲爱的斯蒂芬,你并不迷信啊……”她坚定地劝着他,语气却十分温柔,“以前为了证明你不迷信,你不是还曾经故意从梯子下面穿过吗?”

他听了妻子的劝话不但没有冷静下来,反而几乎要把他逼到疯的边缘,他甚至连声音都一起跟着颤抖了起来:“无论如何,我以你的丈夫的身份禁止你去开他的棺……你绝对不能去动他……”

这样的反应让她着实吓了一大跳,她莫名其妙地盯着他,说:“我不明白你这次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偏偏对于这件事这么暴跳如雷呢?以前你从来不会这样的啊?”

他好像也感觉自己表现得太激动了,于是整理了一下那仿佛勒得他喘不过气的衣服领子,努力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说:“好了,咱们别再提这件事了,把那个什么票子忘掉吧!就当作从来都没有那1500万美元好啦……”他用仍在颤抖的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但只喝了一半就无法继续了。

晚上,阿切尔太太还是跟着威斯科特来到了公墓。她是一个有着棕褐色皮肤的身材略显矮小的女人,在公墓入口处的弧光灯光的照射下,她的脸看起来却白得不像个正常人。在事先联系好的守夜人的帮助下,他们顺利地打开了一扇供步行者进出的铁栅门上的小门——大门是从日落之后就要被关闭的。

“不要害怕,没事的。”威斯科特不断地安慰她,为她鼓气。“我们并不是来做什么违法的事情的,咱们有法庭签署的命令啊,只要你同意就可以了。申请书是你签的名字,阿切尔没有权力管这件事的,因为你才是唯一与死者有关的人,而他却不是。”

她胆怯地朝西黑的后面看了一眼,仿佛害怕丈夫会跟过来一样,“我知道,但是万一他发现了的话……我真的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那么反对这件事……”

威斯科特没有回答,只是看了她一眼。

“要很久吗?”她一边跟着守夜人向墓园里面的一个看门人的小屋走去,一遍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刚一得到申请通过的通知,我就叫人开始弄了,也好节省点时间……因此现在里面已经有人干了将近半个小时了,相信他们现在应该已经为我们准备好了吧!”

威斯科特一路用手臂搀扶着身体完全僵直并且不停颤抖的阿切尔太太,并体贴地对她说:“我知道你一个女人在这样的夜晚来到公墓已经非常勇敢了,我们选择这个时间也是处于避免引起公众注意的考虑。你不必看……”他稍微加大了手臂上的力道,“你可以换个角度来想,如果你拿到了这笔钱,就可以在日后为哈里建一个更好的更高级的墓园,算是对他的一种补偿。所以呢,现在你就先待在这间小屋里,什么都别想,在这里等我回来就好。事情一结束我就会马上赶回来的。放心吧!”

“嗯,这次之后我一定会将他安放在一个更为妥当的地方的……不会让他再受到惊扰了。”虽然她想尽力表现得镇定自若,但在小屋昏黄的灯光下,她僵硬的表情和惨白的面容仍然出卖了她,毕竟这种事对于那一个女人来说都是一种难以承受的经历。

沿着墓园中央的一条铺着砾石的主干小路,威斯科特一行人在守夜人手中电筒的幽白光束的指引下不断向前行进着,在经过了某个小巷转弯之后,他们终于看到了前面灯光中那群悄无声息等待着的人影。这寂静无声的气氛将夜晚衬托得更加冷寂可怕了。

此时,出现在威斯科特面前的是一个巨大的挖开的坑和堆在坑边的沙土。土堆旁躺着一个被人扔出来的早已枯萎的花圈。由于米德先生去世的时间不算长,因此墓碑还没有来得及立上。记者到达之后,那几个人便将棺材抬了出来放在四周的填土上面,之后便一副无关于己的样子在一旁休息了。

威斯科特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拿出许可证示意了一下,对他们说道:“许可证在这里,继续干吧!”

于是,几个人用冷錾子作为模子在棺材与棺盖之间的几处缝隙中,用力将棺盖翘起来,动作很是熟练。期间发出的嘎吱嘎吱的声响在寂静的夜晚中响得令人毛骨悚然。这儿果然不是女人该待的地方,他庆幸自己将阿切尔太太留在了看门人的小屋里。

随着声音的停止,他们该做的都已经做完了,于是轮到威斯科特上场了。

他不由得做了个怪怪的表情,仿佛要开始执行一件重大任务一般。他走到棺材旁边蹲下来,旁边人很亲切地拿着白色照灯替他照着。威斯科特下意识地别过头去不看棺材里的人,然后告诉提灯的人不要照他的脸,自己只是想找他口袋里面的东西。

于是幽白的灯光随着他的话不断地移动,显得棺材里的东西也在移动一般让人不寒而栗。

他戴上一副橡胶手套,稍稍停顿了一下,便将手慢慢地伸了下去,先是解开衣服的双排纽扣将衣服外套解开,然后手指毫不迟疑地向他左上方的背心口袋中伸去,仿佛汇集了巨大的精神力量。只见他的两只手指果断地伸了进去小心地摸索着,从一个口袋到另一个,终于,那两只手指之间夹着一张被折叠成方块的纸张一起从口袋中钻了出来,同时发出沙沙的如同树叶一般的响声。

威斯科特镇定自若地说:“找到了。”

那个给他照亮的人一定是偷看到了那张纸,手电筒的光亮不经意间抬了上去,“我说过别照他的脸”,他低声提醒着,于是光亮顺从地避开了,不过就在抬上去的瞬间,威斯科特猛然间一愣,然后好像恍然大悟一般对那人说“快,照他的脸!”

威斯科特一动不动地看着照着死人脸上的那束白光,四周顿时陷入一种无以名状的恐怖的寂静中,直到他“嗯哼”了一声,并且好像很有把握似的摇了一下头,接着站起身来,只丢下一句“尸体解剖”。

数分钟之后,威斯科特将那张失而复得的票根交还到阿切尔夫人手中,然后为了给丈夫买报纸,阿切尔太太向报摊走去,想要顺便看看关于马赛票下落的报道是否已经刊登出来了。可是结果却大大出乎她的意料,报亭处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公报,而她在售报人再三肯定下也确认了一个可怕的事实——根本就没有叫作“公报”的报纸。

与威斯科特一道回去的路上,她一言不发,仿佛陷入了一阵沉思中,内心却早已激动得波涛汹涌。随后,两人到达一个餐厅坐下,这时他解释说为了写一篇关于她的报道,所以便询问了关于他前夫死亡的一些具体情况,从她的回答中了解到米德先生死得很突然,先是连续几天因为消化不良而感到难受,之后就在夜晚带着手电到小蔬菜园子中去散步,大概三十分钟之后她听见不知从何处传来的一声巨响。一会之后斯蒂芬先生又过来串门,可是当我们去院子里叫哈里的时候却发现他已经断气了,医生说他是由于急性消化不良以及心脏病突发导致的死亡,并且很有可能就是由我听到的那声巨响引起的。

他边听边快速地做着记录。

“阿切尔经常到你家来吗?”他好奇地问道。

“是的,他那段时间经常带着上好的威士忌过来和哈里一起对饮聊天。”

“你说过阿切尔是个为米德提供保险的推销员,那么这份保险当然是对你很有好处的了?”

“没错。”

“保额很大吗?”

她终于忍不住了:“这就是你要写报道需要的东西吗?我已经知道了,威斯科特先生,你根本就不是什么记者,你是个侦探。你为什么要向我打听哈里的消息?”她声嘶力竭地大喊着。

“你别激动,我稍后会向你解释清楚的。”随后他打了一个电话,回来之后,他镇定地对阿切尔太太说,“刚刚在你前夫的遗体被挖出来的时候发现他的头部皮肤好像是受过打击,于是我给停尸所打了电话说他的头颅是破裂的。”

她的脸色因为害怕等各种原因灰白得可怕:“也就是说,刚刚从我面前抬出去的是哈里的棺材?”

接着,他翻开之前做的记录继续说:“斯蒂芬为了让你受益而为你的前夫哈里提供了高额的人寿保险,并自然地成为哈里的朋友,经常夜晚过来串门聊天。就在哈里去世的那天晚上,他也到了你家。医生和验尸官都说他是死于急性消化不良,但事实怎样有待于进一步调查。而我所关心的是你丈夫的死因。”

她没有回答,也不准备回答。但他仍然等着,最后,她还是面无表情地说:“我现在全都告诉你,你能不能将之前的这些记录撕掉呢?”

他按她的要求撕毁了纸片,洗耳恭听。

然后便将她对斯蒂芬一见钟情而萌生想要嫁给他的想法,后来为了拿到高额保险并除去和斯蒂芬之间的障碍哈里,竟然鬼迷心窍地趁哈里出去散布的时候用一个旧熨斗从他背后向他的后脑砸去的经过告诉了威斯科特。

听完了她的讲述,他问道:“请问你是打在他后脑的中央还是偏左或者偏右呢?”

“嗯……”她犹豫了一下,“偏左一点儿吧……”

“那么你用的那个熨斗大概是多重的呢?是大的还是小的呢?”

“只是一般的熨斗……我比较笨,没太记清……”

“用了这么久还说不出来吗?”他叹了口气说,“那么你肯定是一只熨斗咯?”

“没错,我肯定。”

“好吧,我问完了……你也累坏了,所以我就不再耽搁你了,晚安。”

这让她困惑不解,“事实我都已经跟你交代了,你难道不逮捕我吗?”

“哦,在疑点没有完全解开之前我并不想这样做……他受打击的地方是太阳穴上方,并不是后脑偏左,而且一个用了那么多年的熨斗的形状你都记不清楚……”

她一下子就瘫软在桌子上,嘴里还念叨着:“斯蒂芬没有干这件事,我发誓……”

“夫人,我目前什么也不会做,但是我希望你郑重地向我保证不要向斯蒂芬提起今天的所有事,包括咱们之间的谈话和遗体送到停尸所的事,否则的话,我可能会采取措施将他拘留起来,这样即使他没有罪也会吃不少苦头的。”

阿切尔太太这才稍稍平静下来,连忙答应了他的条件,并发誓一个字也不会透露出来。

“对了,你为他买了保险是吗?”

“是的,可是那也没什么的,我没有孩子也没什么亲戚,总归要有人受益的。他绝对没有什么蓄谋,他对我十分体贴入微,就在上个星期我得了一点小伤风,他就急忙送我去看医生,还买了一个用于治疗的太阳灯,一直坚持要我每天都用它来治疗。”他们边说边往餐厅外面走,“我倒是觉得家里放那么个东西挺讨厌的,但是——”

他对这番话已经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了,便随便应和着:“为什么呢?”

“嗯……因为浴室太小,那灯总是不断地倒在我身上,但他仍旧坚持要我在浴缸里使用,说那样我的病情恢复效果会更好的。那些灯又细又长,不过每一次它倒下的时候他都在场,然后会将它重新放好。”

“你是说每一次?”他突然间好奇起来。

“是啊,每天早晨我总是在他离开家之后才洗澡,但他几乎每次都是在快到车站之前突然想起忘记带东西,然后就会匆忙地赶回家,冲进浴室时灯就倒了。”

“他都忘了什么还要去浴室拿?”

“有时是手帕,或者文件,有时是钢笔……他来浴室是为了问我那些东西放在哪里,因为他总是想不起来。”

“每次你一打开灯就会那样吗?”

“一次也没落下过……”

这让他陷入了另一段沉思中,之后他让她明天早上将使用太阳灯的时间延迟几分钟,并说自己要在她丈夫离家之后再去问她几个问题。

回到家后,她拿出马赛票给斯蒂芬看,并对他说了找人从哈里棺材里拿出票根的经过。当然,她遵守了与威斯科特的约定,并没有提他俩之间的事情。

斯蒂芬听了之后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焦急地问她是不是能保证将棺材依原样放了回去,她没有说什么,感觉自己好像被那个侦探给控制了大脑,或者……

第二天早上阿切尔戴好帽子出门,并照例提醒妻子不要忘记坚持治疗。她也提醒丈夫这次不要再忘了带东西。

他刚一离开,威斯科特就从房角那里钻进了她的房间。

“我知道你急着洗澡,所以我不会耽搁你太多时间的……今天早上他出门的时间比往日晚了一些是吧?”

她敬畏地看着他:“是这样的,可是你怎么知道呢?”

“因为他今天早上刮胡子的时间稍微久了一些。”

这个回答让她只能瞠目结舌。

“没错,我自从昨晚你回来之后就一直盯着你家的房子,有时候有事就找人代班。我能上楼去那看看吗?”

于是两人默默地上了楼来到浴室。四处仔细看过之后,他又下楼未经主人同意就进入了地下室,上来后才解释道是为了看看房子的总电闸在哪里。

她刚想要说些什么,却被他抢先一步说了出来:“我并不是什么疯子或者神经质,现在我们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一会阿切尔先生到了车站肯定又会发现忘带东西而回家来取,所以现在抓紧时间再问你几个简单的问题。”他说,“你说米德先生在世时斯蒂芬经常晚上来你家串门,他们很要好吗?”

“没错,他们非常熟悉,闲聊时还会一起喝威士忌,而且哈里去世前的几天,斯蒂芬还带来了一瓶非常昂贵的威士忌作为礼物送给哈里呢,他们关系非常好。”

“这是在哈里消化不良症状之前还是之后呢?”

“之前。”

“那么阿切尔一定是非要坚持米德一个人享用那瓶昂贵的威士忌而不是两人共饮了,是吧?他应该只是用那种普通的威士忌陪他喝的吧!”

她愈发显得惊讶了:“的确如此,可是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也是现在才知道的。”

看着他脸色仿佛能够预知一切的表情之后,她突然惊叫起来:“你的意思是他用那瓶毒酒毒死了哈里吗?那绝对不可能,侦探先生。我告诉你,那瓶酒根本就没进过哈里的嘴,因为我之前不小心把它打碎了,怕被发现就用了一瓶普通的威士忌代替,他们谁都没有发现。”

“我要怎么相信你呢?”

“有人可以证明。有个从酒店里把那瓶酒带过来的送货员看见我捡起那些洒得满地的玻璃碎片,便一边帮我收拾碎片一边说可惜,还说有些圆形碎片里面还剩下一点酒呢,不喝太可惜了!”

“稍后我会去核实一下,是哪家酒店?”

“理想酒店……”

这时一个身影映在前门玻璃上,并伴随着钥匙在孔中的转动声。

“看来你丈夫回来了……”

女人低声惊叫了一声,并试图用双手拦住他求他不要逮捕自己的丈夫。

威斯科特则说着:“我不会无缘无故逮捕他的……”一边打算从后门出去,并让她赶快回到浴缸去。

然后阿切尔嘴里一直抱怨着那把钥匙太耽误他的时间,慢慢地从门口走到楼梯前面,十分自然地喊道:“我又忘记带我的铁质九剂了,你知道它们在哪吗?”

“我不是提醒过你吗?”阿切尔太太满口的责备。

“没事的,我可以赶下一趟车。”

“在餐具柜里,你不是知道的嘛!”

“什么?”他此时已经慢慢上了楼梯,“听不清……我这就上来!”

在他上楼的脚步声的掩盖下,威斯科特飞快地从那扇门闩没有拴上的后门转过去钻进地下室。

浴室中的她还在叫着:“我说它们在餐具柜里……”

但阿切尔仍然像没听见一样地进了浴室,她正躺在浴缸中蓝绿色的水中。在她上方,打开的太阳灯映衬着椭圆形的反光镜将一片紫光照在她的身上。他小心地越过浴缸往药品厨的方向走去,走到太阳灯旁边时他用几乎难以让人察觉的动作用胳膊轻轻推了一下。紧接着,那灯便开始边摇晃边向装满水的浴缸中倾斜,速度慢得让人昏昏欲睡。

“啊……”她大声叫喊起来,“灯……斯蒂芬!”

而在药品厨里摸摸索索的斯蒂芬却仿佛没有听见那叫声一样继续背对着她。完全不顾身后仍在惊叫的妻子。接着就在灯即将蘸到水面的时候,“嘶”的一声电流突然被切断了,灭掉的灯扑的一下倒进了浴缸中,溅起一片水花。

这时阿切尔才转过身来,当看到她抓起毛巾裹住身体并企图远离那正嘶嘶作响的太阳灯的时候,他的脸上闪现出一丝惊讶的神情,那惊讶转而变成一种愤怒和疑惑,他向插座看去却发现插头还在那里,于是他神经质般地将它拔出来又插进去,好像要重新接通电源。

而站在水中的她此刻正用一双大大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一只手摸索着想要扶起灯。

“你又错过了机会吧!”一个镇定的声音传了进来,是威斯科特。他一手拿着一副手铐一手从身后取出一个短枪管,“现在把手伸到这里来,不许有其他动作!”他厉声警告着。

阿切尔不断地向浴室里面后退,直到他无法再退时便一下子倒下。

而面对刚刚救了自己性命的人,阿切尔太太却用一种典型女人的尖叫声喊道:“你没看到我在干什么吗,竟然敢就这样闯进来!”

威斯科特反倒表现得很镇定,绅士地回避着她的方向说:“对不起了,太太,不过我也没有办法,如果我不闯进来,你有可能已经被谋杀了……”说着将斯蒂芬铐住,并到窗边招呼什么人进来。

阿切尔太太又是一声“被谋杀”后便再说不出什么了,只有两只眼睛从浴帘后面露出来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没错,小个子太太。刚刚如果我没有在你第一声惊叫后立即切断地下室的总电闸开关的话,你现在早已经没办法在这里尖叫了,而是被那灯电死了……要知道,他每次撞倒那盏太阳灯都是为了要害死你!”

她似乎还是没有反应过来,于是威斯科特只好继续解释:“前几次浴缸的边缘也许替你挡住了倒下的灯,让你侥幸保住小命,但今天他已经确信不会再那样了,他测量好灯座和浴缸边缘的距离,将灯放在离一倒下灯丝就能掉进水中的地方。我一直从窗口注视着这里发生的一切……”他顿了一下,说,“好啦,你快点穿好衣服下来吧。”

一会儿之后她晃晃荡荡地走到他们所在的起居室,面部僵硬毫无表情。

“你以为凭你的一面之词就能让我妻子相信吗?你不要血口喷人了!”阿切尔怒气冲冲地对威斯科特说。

“可是她现在已经相信了,不然你来看看她的脸色。”

“斯蒂芬,他说得没错……如果只是一次两次的话我可以相信只是巧合,但是这事确实已经发生太多次了,每天都是,以相同的方式……就算我再怎么笨也应该看出你是有所图谋的……那盒子里的卷尺怎么会今天跑到浴室里来呢,我根本就没有拿过,那么当然是你自己拿过来的了……”她由于伤心难以继续。

听到这些的阿切尔还是继续狡辩,不肯承认自己的罪行。并不断地向威斯科特大吼,说自己是被诬告的。

这时,在一旁的助手默默地把一张写着什么的纸递给了威斯科特,看到上面的内容后,他微微一笑,面对阿切尔说:“就算我定不了你刚刚想要犯下的罪行,但我可以用一个连你自己都不知道的罪证来定你的罪。”

他看着睁大眼睛的阿切尔继续说:“有报告显示,在12月21日有个理想酒店的送货员因为喝了有毒的酒而身亡,而在你太太和酒店老板的帮助下,我已经知道那瓶导致他中毒的酒就是你要带给哈里的……你为了让哈里喝掉硬把它说成是什么上乘名酒。这只要对那个送货员进行验尸便会很容易证实的。”看着他逐渐发青的脸色,他知道对方已经没有什么好狡辩的了。

“在去警局之前,请允许我把这整件事总结一下!”威斯科特看着屋中的两个一言不发的人说。

“米德确实是在听到一个出乎意料的巨响后死于急性消化不良症的,这就洗清了验尸官的渎职罪。可是你却一直以为是自己用送给他的毒酒将他害死的。”他看向已经面如死灰的阿切尔。

“而你后来娶的这个无辜的女人则成了你的下一个目标,但这一次你想要用一个看起来万无一失的手段来除掉她——那就是让她的死看起来像个意外。你企图让她在早上九点十五分在自己的浴缸里触电身亡,然后你下午才从外面下班回家,这样没有证人的话你就可以拥有一个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了。然而马赛票的事情却在计划进行中毫无预兆地插了进来,不过这显然无法阻止你的行动,因为当时的你已经对杀人不当回事了。但如果在发生‘意外’之前她还能为你赢回那1500万美元的话事情就更完美了。”

“可是,米德先生的姐姐却一直觉得弟弟死得蹊跷便到警局来找我们进行调查,有可能仅仅是因为她的弟妹在丈夫死后这么快就改嫁而积怨在心。”

“后来的事情你们大部分都知道了,但我还是想解释几点。在听说要将米德开棺的时候你由于害怕自己的罪行暴露而坚决反对,也许你怕我们会验出他是被毒死的。而结果当然完全相反,我发现他的太阳穴上有一个伤口,脑袋里有一块骨头裂开了。后来发现那是殡葬工在抬棺的过程中不小心将其摔下来导致的,与他的去世并无关系。可后来当我就此询问你太太的时候她却一心为你辩护而硬说是自己害死他的,但在她的辩解过程中反而证明了她的无罪。不过在她的叙述中我却无意之中发现了另一件正在进行中的凶杀案,当然,就是你刚刚差一点得手的这件。”

他停了一下,看了一眼当事人,总结式的说:“即使我不能因为这两件事中的任何意见逮捕你,但在现在才知道的那个酒店送货员中毒身亡的案子的基础上,我也可以把你送进监狱。相信你在里面会好好反省你所犯下的滔天罪行的。是吧?”

“好了,我想说的都已经说完了,出租车正在外面等着我们呢,走吧!”

昭然若揭

【美】埃勒里·奎因

“血红天使”“小麦可”“亚伯汗老爹”牛扒酱……

每一种调味料的味道都让人魂牵梦萦,把人的回忆带回那个峥嵘的岁月。不仅是美食家们会兴致盎然,连那些不懂美食的人,都会将往昔与那些味道混合,送入到口中咀嚼。

今天是周日,正是一个讲故事的好机会,埃勒里在厨房里忙着各式美味佳肴,而傅妮琪则在打字。

当所有餐品都被一一摆在桌子上的时候,埃勒里就开始讲起了故事。埃勒里喜欢在朋友们品尝美食时,讲一讲过去的故事。对于怀旧的人来说这正是一个好机会,他们思念着那段时光,枪炮声和歌声奇妙混合在一起的年代。虽然战争残酷,却因时间的远去,染上一层浪漫的金黄色光晕,战士们承受着死神呼啸而过的恐惧,目睹着朝夕相处的战友献出自己的生命,在熊熊燃烧的篝火旁,在点点闪烁的星光下,畅想缥缈又美好的未来,幻想亲人的亲切脸庞。这是对生命最好的祭奠,是战士对人生的崇高敬礼。

这些参加过南北战争的战士们,常常是埃勒里故事的主角。每当提及此事,埃勒里的感伤总像藤蔓一样,吸收了神奇月光,无限生长。

这次埃勒里要讲的就是宾夕法尼亚州杰克斯堡的老人们,他们的年轻时代总要与光荣画上等号。

来到杰克斯堡,遇上这样一段奇事,也是埃勒里和傅妮琪误打误撞得来的。埃勒里当时的任务是研究国会图书馆的资料。在华盛顿完成研究后,埃勒里就带着傅妮琪,开车赶回纽约。

“埃勒里,你看这里是什么?”对着一大片坟冢,傅妮琪掩饰不住内心的惊讶,拉着埃勒里大声问道。

“这里是波多马克沙谷,你看到的这一片墓地正是参加过南北战争的将士们的公墓。”

“简直太壮观了!”傅妮琪目不转睛地盯着车窗外的一切,“你开慢些吧。”

是的,每一个没有看过阿灵顿公墓的人,都会感到深深地震撼。虽然战争已经是旧日的故事,但是逝去的亡灵犹如沉重的空气,连埃勒里都感伤了起来。

“我们转道去盖茨堡吧。”

于是,埃勒里和傅妮琪越过了马里兰与宾夕法尼亚州的边界,走遍了盖茨堡的每一个富有纪念意义的地方:卡尔帕丘陵、宾格勒泉和神学院山脊,伴随二人的是一路崇仰与惊奇,两个人就连离去时都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

此时他们还没有发现,乌云已经在他们头顶的上空聚集,一场瓢泼大雨将至。直到埃勒里和傅妮琪瞬间被雨水淋湿时,狼狈的样子才向他们宣告大自然的神奇。盖茨堡电闪雷鸣,像另一种风格的战场一样,咆哮着雷声与雨声。埃勒里急忙摇起自己汽车的顶棚。

“不好,傅妮琪。汽车的点火系统出问题了。”埃勒里说。

被湿衣服包裹的傅妮琪,打了一个喷嚏说:“那怎么办,我真不想穿着这身湿衣服!”

“我们要想想办法。”

两个人的情绪都陷入深渊中。

突然,埃勒里隐隐约约看到前边一处有灯光。

“看,那里是不是有房子?”埃勒里激动地说,“或许出现能够帮助我们的人了。至少那里的人能告诉我们下一步该往哪走。”

“如果幸运的话,还可以找到一个修车厂!”傅妮琪的希望也被点燃了。

傅妮琪顺着埃勒里所指的方向,充满希望地望过去。远处,一幢虽不起眼,但却有着十分浓郁的宾州乡下的纯朴与特色的小屋静静地立在那里。看样子,不知是经历了多少的风霜雨露,此刻只有屋旁的泥泞小路和石砌的小围墙与它为伴。值得称道的是石砌围墙上的那一抹鲜红,满墙的玫瑰藤向访客介绍了这小屋主人的品位。没有大城市的繁华,没有大城市的宏伟,有着的是无法替代的淡泊和宁静。

这样的寂然让埃勒里和傅妮琪原本不安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

埃勒里和傅妮琪二人走上前去叫门。一位老者前来应门,开门迎接这两位被雨淋得狼狈不堪的人儿。只见从屋子里走出来的老者是一个个子矮小、满面风霜的老头子,身上透露出一种难以名状的震慑力。见到两位来客狼狈的模样,老人眼里透着善意的关心。

“年轻人,赶紧进来,换身衣服,这样下去可是会生病的。”老者以严肃却又饱含关心的语调说道。

“哦,感谢您的提醒,这雨来得太突然了。我们想借您的电话一用,找一个修车厂。”傅妮琪用着她那小女生的语气,撒娇似的说。

埃勒里和傅妮琪被老者热情地请进了屋里,屋子里生着火红的炉火,一阵热气扑面而来,对于眼前这两位从雨里逃出来的人儿来说,这环境不知有多安逸。

埃勒里以他天生的警觉将这间房屋仔细扫视了一遍。房子的布局很简单、实用,让人一目了然。看样子是老人一个人住在这里,房间干净而整洁。可以看出,老人有着与他的外表极不相符的严谨而认真的精神。

原本,埃勒里和傅妮琪只打算向主人借电话一用,怎奈这主人有着热情而执拗的心,非要让他们在这留宿。至于修车的问题更不用担心,他承诺会为他们找到这里最好的修理厂,并且以最低的价格为他们修理好车子。

对于眼前这位老者的过度热心,埃勒里起初还保持着警觉,没有表态。这位有着极高警惕的年轻人同时也担心这样一件事情,他们的突然到访会给眼前这位老者带来困扰,即便是老者表现出来的是热情的欢迎。要知道,一些人是不愿意在陌生人面前表现出自己的厌恶的。可是傅妮琪这个小女孩就不同了,她对埃勒里说,自己又冷又饿又累,想在这里歇息一下。埃勒里拿这位小孩子脾气的伙伴没有办法,加之外面来势更凶的疾风骤雨,他同意在这儿留宿。

“我们能为您做些什么吗?就这样让我们心安理得地把这里当旅馆可不行啊。”埃勒里仍旧是说着客套话。

“这有什么啊!慈悲的上帝希望将我这里作为善良的人们的临时避难所。你瞧,这场暴雨来势凶猛,想必这一夜过去,外面的路将会变得一塌糊涂。放心在这里住下吧!哦,对了,把你车子后备厢的钥匙给我,在更大的暴雨到来之前,我得去找修车厂的贝利欧解决好这车子的问题。你们俩就放心地坐在这儿烤烤火吧。身为一名医生,我给你们一个忠告,淋了雨很容易生病的。”

屋外依然是暴风骤雨、雷电交加,而屋内却是温暖如春、安逸悠闲。二人悠闲地坐在客厅中,美美地享用着老者亲手做的当地特色食品,像是罂粟子麻花卷、玉米饼、宾州咖啡等,浓郁的玉米香气和香醇的咖啡味道混合在空气中,给人以莫名的安心和舒适。

在这样安然、舒适的环境中,大概是任何人都懒得去思考什么人生哲理、重大时事吧。三人围坐在火炉边,进行着愉快而轻松的闲聊。

首先是主人作了诚挚而翔实的自我介绍。原来,老人叫史马丁,是杰克斯堡的镇长,也是当地的警察局局长,同时还是一位医师,兼任当地法医。傅妮琪也手舞足蹈地为这位医师讲述了二人这一路上的见闻。

说到史马丁兼职做医师时,老人十分自豪地介绍到,这里的人大多从事两种职业。像是尤毕尔一边开五金行,一边开殡仪馆;还有贝利欧,一边开修车厂,一边兼做镇里消防队的队长。不过,虽说是一个人从事两种职业,但事实上一般同一个人从事的两种职业都是或多或少有些关联的。

“镇长,我相信,您可以拥有各行各业的头衔。但是,对我而言,您就是圣经里头那个好心的……”

“哈利路亚!”傅妮琪调皮地接着埃勒里的话。

“年轻人,不要客气,叫我医生吧,熟悉的人都是这样称呼我的。还有,可千万别拿我和圣经里的先知相提并论,那样我会不知所措的。毕竟,我只是一个有时也会拥有私心的凡人。”

听到医生谨慎地回答,傅妮琪不好意思地冲着埃勒里吐了吐舌头。

“喔,您作为镇里的警察局长,平常的工作应该会有些繁忙吧?”埃勒里故意岔开了话题。

“那只是个小工作,根本不忙。”医生笑着说道。然后,站起身来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炉火,接着像是无心地随口问了一句:“傅妮琪小姐,刚刚您提过埃勒里先生是个侦探,是吗?”

还没等埃勒里为自己的身份说明的时候,傅妮琪热情地回答道:“是啊,先生可是个很有名的侦探,他破过好几个离奇的案件呢!”

从这位傅妮琪小姐开口说话开始,埃勒里就冷冷地瞪着她,希望她停止接下去要说的话。可是,这位他新聘的秘书一直沉浸在自己的叙述中,忽略了周围的一切。

埃勒里无奈地摇了摇头,有些拘谨地说道:“医生,您不要听傅妮琪在这里夸大其词,什么侦破过重大案件啊,只不过是偶尔跟着我那做警察的父亲凑凑热闹。说我是著名侦探,我真是不敢当啊!”

“年轻人不要放在心上,我问这个是因为刚刚听你们提起,你们今天去过盖茨堡,还说你对犯罪案件感兴趣。要知道在这个镇上,警察很少,真正对案件感兴趣的人少之又少。我难得碰上一个知己,想随便聊一聊去年的一件事情。”

“一件什么事情?是谋杀吗?”埃勒里好奇地问着。

“我不知道该不该这样说,当时认定是自然死亡,但我的心里总有疑惑。这……该怎么说呢,哦,从阵亡将士纪念日开始吧。”

在这间温暖舒适的小房间里,医生为两位和他有着某种共同爱好的年轻人讲述了自己的疑虑。

在杰克斯堡镇里住着三位南北战争退伍军人,这值得杰克斯堡镇向外吹嘘,因为这不是每个城市都能拥有的。这三位老者分别是叶凯利、毕柴克,还有席布纳。叶凯利今年已经有九十七岁的高龄了,是叶氏家族里德高望重的长者。毕柴克现年九十五岁,儿子儿媳在早些年过世了,他和孙子、孙媳妇住在一起。三个人中的“年轻人”是席布纳,不过今年也已经九十四岁了。这三位年近整百的人,尽管生活并不比常人宽裕,甚至是更为贫穷,但他们三人在镇里受到极大的尊重。每年的阵亡将士纪念日,他们都是活动的主角。

说起阵亡将士纪念日,这是为纪念南北战争中死去的将士而设立的纪念日,一年一度,明天就是今年的阵亡将士纪念日。每年的这个时候,杰克斯堡镇就会显得异常的不平静,大家似乎都有些大惊小怪,倒像是在庆祝着某个盛大的令人开心的节日。但是到了去年,情形就发生了变化,三个主角剩下了两个。叶凯利在去年的阵亡将士纪念日离开了。

在去年的阵亡将士纪念日上,叶、毕、席三个人像往常一样,作为特别来宾出席。活动的地点是在胡克镇路上的老坟场。那个最年长的镇民叶凯利,每次都承担起最有意义的任务,吹奏那支破军号。这军号虽破,可是很有意义的,据说是当年他们所在的自愿军兵团在战争后留下来的。毕柴克担当的是同样重要的角色——掌旗手,而席布纳则负责在那座年久失修的纪念碑周围放好花冠。

毕柴克布满老茧的双手紧紧握着团旗,席布纳双手发抖,颤颤巍巍地拿着花冠,而叶凯利鼓足气息,吹响了号角。尽管年华不再,即便是这号声嘶哑断续,他们三人仍尽力摆出军人应有的英姿,像过去的那二十年来一样,认真参加着这一切仪式。就在众人沉浸在这美好的光景的时候,意料不到的事情竟然发生了,叶凯利就在吹到高音的时候,在众人的面前,直直地倒了下去,一动不动的,再也没有起来过。

“我想,这应该是衰竭吧?”埃勒里自信地问着。

“起初,包括我在内,大家都这么觉得。毕竟对于一个老者而言,这样的死法很自然,也是很常见的,根本不足为奇啊。”

“那您从什么时候开始产生怀疑的呢?”

听到埃勒里一语中的的问话,医生先是愣了愣,随后对眼前这位虽然看起来有些轻浮的年轻人产生了更多的好感。他微笑着说道:“在事情发生的前一天,叶凯利在我这里做了体检,体检结果还没出来。在纪念日的那天晚上,我回到家,看到叶凯利的体检结果,大吃了一惊,并逐渐对这件事情产生了怀疑。因为体检的结果是超乎他那个年纪的正常,而且从那些数据上,我敢有把握地推断,这个老顽固能像这样,至少活到一百岁。当时,大家觉得我的怀疑是无稽之谈。我也告诉自己说,一定是自己年纪大了,脑袋不灵光了。”

“可是说真的,医生,一个九十七岁的老者,因为心脏衰竭而自然死亡,这是什么值得怀疑的事情吗?”埃勒里忍住自己即将要表现出来的笑意。因为在他看来,医生的怀疑确实是好笑,一个九十几岁的老头子,怎么会死于什么人为的意外呢。

“其实,我也不知道哪里有问题,我该怀疑什么。见鬼的,我当时仅仅凭借手中的那份体检报告想要对死者进行尸体解剖,一探究竟。可是,你要知道,不论我怎么努力地劝说,叶凯利的家人始终无法同意我的建议,他们认为我是个十足的老糊涂。后来,我迫不得已,选择尊重死者家属的意愿,放弃解剖的念头。”医生悲伤地回忆着过往。

“这就是您不愿迎接今年的纪念日的原因?担心另一位老将士也遭遇同样的事情?不过我想,您当时作了那样的推测,应该还有别的什么原因吧?您到底在怀疑什么呢?”埃勒里接着问出自己内心的疑问。

“非要问我有没有其他的原因,也许有吧。”医生若有所思地说着。

据医生讲,在杰克斯堡一直流传着一个有关他们三人的传说。医生在自己的孩童时代,第一次听说了这个传说。在战争时期,三位老者曾在一个部队服役,在一次偶然的外出巡逻时,发现了一个巨额宝藏。他们长途跋涉将宝藏运回了杰克斯堡。不知是什么原因,当时三人没有选择分掉这些宝藏,而是暂时把他们藏起来,发誓不会透露给任何人,并有了这样一个约定:除非他们之中只有一人活着,否则绝不碰那些宝物。那唯一的幸存者将独自享有这巨额财富。

“他们就这样将宝物默默地藏起来,而且一藏就是五十年?这听起来似乎是有些滑稽的事情哦!谁得到了这个宝藏,第一件事情就是想着怎么分配,怎么花吧?哪里有人蠢到想着怎么藏起来,不被人发现呢?这只有一个答案,说明这宝藏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情。依我看,您还是早些休息,迎接美好的明天吧!”埃勒里再次露出了微笑。

“希望如此吧!我现在没有别的盼头,只是希望席布纳明天能够圆满接替完成叶凯利吹号角的工作。这样我才能安安心心,睡上一个安稳觉了。”医生叹了一口气,有些担忧地说。

埃勒里站起身,打了个呵欠,心不在焉地说道:“医生,该和您说声晚安了,听我的,您也赶紧去美美地睡个觉吧。明天我们还期待着您用浑厚的声音为我们做朗诵盖茨堡演说呢!”

“嗯,大家晚安,我要去睡了,我已经听见我那温暖的被窝在呼唤我了,嘿嘿。”傅妮琪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因为她看见老板冷冷地瞪着她。

埃勒里暗自觉得好笑,这老头儿怎么尽是想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呀,而傅妮琪这小丫头却总是什么都不经过脑袋思考,像刚才这样发现自己在她侃侃而谈时瞪着她还是头一次呢。

埃勒里和傅妮琪分别向医生说了晚安后,就去休息了。史马丁医生也走向了自己的卧房。

那一夜,史马丁无眠,身为一镇之长,他有着重要责任,身为一名医师,他仍旧有着重要责任。这些责任让他紧张和忧虑,他不知道接下来他要做些什么,也不知道这一个阵亡将士纪念日将会为杰克斯堡带来什么。

早上的阳光干净纯洁而耀眼,它像个顽皮的娃娃,透过窗子斜照进小屋来。这样的宁静耀眼,仿佛昨日的狂风骤雨只是一场梦而已。

埃勒里和傅妮琪在晨曦斜照的清晨满足地醒来。不多久,二人先后下楼来,发现医生瘦小的身影已经在楼下的厨房里,为他们准备早餐。不过,从他的表情和神态上,埃勒里断定出,这位老者昨晚一夜无眠,而且现在的他即便是在做早餐也是有些心不在焉,比如说,将牛奶和豆浆先后放进了同一个杯子里。

“医生,谢谢您为我们准备早餐。我能为您做些什么吗?唔,您怎么看起来很累的样子啊?”傅妮琪关心地问着。

“哦,没什么,昨夜原本有些失眠,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就是睡不着。突然,我接到一个电话,席布纳的曾孙女西施打来电话,告诉我说,她的曾爷爷突然间感到不舒服,让我赶紧带上药箱过去看一看。结果……唉……”史马丁医生皱着眉头说着。

听了史马丁医生的解释,就连活泼天真的傅妮琪也感觉到了周遭空气中的悲伤和迷惑,他们二人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这位老者的陈述。

西施自幼父母双亡,和曾爷爷席布纳住在一起,二人相依为命。打从她十岁起,她就一直照顾着席布纳的生活起居,替他主持家务。

昨晚史马丁医生接到西施的求救电话,说是席布纳身体不适。史马丁医生前去出诊,守了席布纳整整一夜,就在今天早晨六点三十分,这位老战士离开了人世。席布纳死于脑溢血,一个九十四岁的老者,这样死去很正常,也很安逸。

“阵亡将士纪念日?怎么这么巧?……不,绝对不是什么巧合,这事情一定有古怪。”史马丁医生不知是在说给自己还是说给他们听。

一阵骇人的静默,只有锅里的火腿发出滋滋的响声。

埃勒里为自己昨晚的轻率感到自责,因为此时,他在空气中嗅到了某种阴谋的味道。

“你想怎么吃你的蛋呢?让我来吧,史马丁医生,您只管上楼去好好歇一会儿。”傅妮琪体贴地说道。

“我是得好好休息一下,待会儿才能做好我那崇高的工作。”杰克斯堡的镇长说罢,长叹了一口气。

他稍稍停顿了一下后,接着说道:“尤毕尔说他不想草率地为席布纳入殓,觉得这样可能会玷污他的崇高的精神和他长久以来从事的职业,席布纳的死想必会使整个仪式较以往还来得更庄严些。噢,对了,埃勒里先生,贝利欧今早打来电话说,看在你是镇长高级贵宾的身份上,一个小时后就会把你的车弄妥。你们何时离开?”史马丁医生用轻松的语气笑着说。

埃勒里皱着眉,脸憋得通红,不好意思地嘟囔着:“我……我想知道,毕柴克听到这个噩耗有什么样的反应?其实,我本来是打算……”

没等埃勒里说完,老者显然已经对他的意图了然于心,便不再为难他。

老人接着说,今早在回家的路上特意拜访了毕柴克,想让他早点知道事情的真相。毕柴克看起来很坦然,一下就接受了这样的事实。对于这样年纪的人来说,死亡根本算不了什么,那是迟早的事。毕柴克还很淡定地说,接下来轮到他去吹响那旧号角了,可花冠由谁来放呢?真是个该死的难题。

“你们什么时候离开啊,我好为你们准备一些路上吃的食品。不过现在看来,你们是打算出席我们的纪念活动喽。”史马丁医生微笑着说道。

“我们并不急于赶路。对吧,我的助手!”埃勒里开着玩笑。

傅妮琪无话,撅着嘴点了点头。

杰克斯堡的商业区,由一条铺着柏油的马路贯穿始终,路的一边是一盏早已经失去作用的红绿灯,另一端是一个小小的乡村加油站。

埃勒里与傅妮琪按着史马丁医生的说法,找到了席家的地址,就在这乡村小加油站后面的贝利欧修车厂转角处。席家的房子夹在庄严的老教堂和杰克斯堡义勇消防队之间,它是这个地段唯一的一所民居,显得那样的突兀和不协调。前廊里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杂物,让人一见就觉得这家的主人可能极为邋遢。

向里面走去,只见一个穿着黑衣服的女子正坐在杂物旁的摇椅上。她身材健硕,有些微胖。穿着一件打着几个补丁的黑衣服。头发乱蓬蓬的,鼻子通红,双眼发肿。傅妮琪见了她的第一感觉就是,这女子一定是哭了一整夜,要不然怎么会如此狼狈。

过往的行人都对她表示出同情的慰问,而她也尽量挤出礼貌的微笑做出回应。

“请问,您就是席小姐吗?”埃勒里很有绅士风度地问道。

原本一片哗然的院子,在见到这两位打扮不同的人时,一下子寂静起来。这多少让埃勒里和傅妮琪感到有些尴尬,毕竟,任谁也无法容忍几十双眼睛同时盯着自己看。

“您好,我是埃勒里,这位是傅妮琪小姐。我们是史镇长的客人,要来参加今天的纪念活动,他要我们在这儿等他。很遗憾听说了您曾祖父的事情,希望小姐您照顾好自己。”埃勒里很有绅士风度地介绍着自己和他的秘书。

“谢谢你们。虽然我们家里穷,可我曾祖父是个大英雄,很令人敬佩呢。……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哦,两位请进来坐啊!曾祖父已经不在屋里,他们把他移到尤毕尔那儿……”西施说到这里,不禁放声大哭。

同情心泛滥的傅妮琪连忙赶上前,搀着她进屋去。埃勒里跟在后面,和在场的邻居们礼貌地寒暄了几句,随后也进了屋里。埃勒里习惯性地打量着房间。这是间阴暗潮湿的房子,不同于史马丁医生的干净而整洁,甚至还有着股让人作呕的霉味。阴森森的,有些可怕,也许是因为刚有人在这儿离世。

“好了,不要再哭了,节哀顺变,现在能和我们聊聊吗?”傅妮琪轻声问着。

埃勒里从进屋以来,一直盯着眼前这位愁容满面、眼神空洞的女子。好像除此之外,他找不到其他感兴趣的事情。

“西施,哦,请允许我这样称呼你!我听说游行的队伍将在你的门前整队,将这里作为起始点前往老坟场。”他开口说道,想必是为了打断这让他心烦的低泣。

“嗯?我没听说。此刻我多希望自己是在梦游啊,这样我就不用……我真的无法再去关注其他的事情。”西施有些失神地回答。

从西施一直流着泪的自白中,埃勒里和傅妮琪了解到。曾爷爷去世后,西施在这世上再无亲人,只能一个人孤零零地过日子了。西施难过地表示,一直以来,曾祖孙二人靠着曾祖父微薄的退休金和曾孙女打零工的收入,勉强糊口,一件衣服缝缝补补,可以穿上四五年。她说,没有人愿意娶像她这样连一件体面的衣服都没有的女子。

“西施,振作起来。我相信,你可以到合适的工作,也会找到一个疼惜你的人。”傅妮琪态度诚恳地说。

西施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悲伤地摇了摇头。

再一次,连空气都沉默起来。

“西施,你可曾听过关于你曾祖父他们三人的一个宝藏传说?”埃勒里盯着西施问道。

“噢……听到是听过,不过这倒更像是曾祖父闲来的玩笑话。他每次说的都不太一样。不过有一点是他每次都会强调的,说是他们发誓要守着秘密,直到三人中仅有一个人幸存在世上时,这个人可以把它取出来,并独自享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做,不过曾祖父是这样告诉我的。”西施毫不在意地说道。

“那这可一定是一笔巨额财富喽!”埃勒里调侃着说道。

“埃勒里先生,你怎么能当真呢?也许就是一二十万元吧。当然,我不是说我曾祖父老糊涂,不过你要知道,他总是糊里糊涂的,人老了就是这样,搞不清状况,丢三落四的。”西施认真地说着。

“西施,你曾爷爷有没有告诉过你,藏宝的地点在哪里,或者是他有没有给你留下地图什么的。”

西施想也不想就直接干脆地回答说没有。

尽管不应该对刚刚送走亲人的悲伤者有什么不好的怀疑,但埃勒里还是这样做了。

“你有没有想过,说不定——说不定那个故事是真实的呢?”埃勒里若有所思地看着西施说。

“呵,是吗?即便是有,也是毕柴克一个人的啦,不是吗?”西施只是无精打采地垂着头说。

谈话进行到这里,穿着干净整洁的蓝色西装,领口处工工整整地打着领结,身后还跟着一大群人的史马丁医生走了进来。他们不得不中断和西施的谈话。

“哦,如果真的有宝藏这一回事儿,那毕柴克那老家伙存的是什么心啊!他一定想把那两人都杀了,然后一人独享宝藏!”傅妮琪在埃勒里耳边气愤地小声嘀咕着。

埃勒里摇摇头,说:“笨蛋,你会选择在九十五岁这样的年纪下手么?”

然后埃勒里和傅妮琪二人都没再开口。

埃勒里看了看站在门口的史马丁医生,向他使了一个眼色……

快到了游行的时间了,身为一镇之长,史马丁医生自信地大声宣布:“游行行列两点整,准时出发!”

傅妮琪和埃勒里被安排在第一部车,她没有多说些什么,因为她知道这是自己老板做的某种打算。当傅妮琪想要偷偷看一眼坐在自己前面的老头子时,她看到埃勒里向她使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前排,毕柴克和一位身材魁梧的大汉坐在一起。傅妮琪猜测,这应该就是毕柴克的孙子毕安迪吧。她又回头望了一眼,见西施戴着黑色面纱,手里拿着手绢不停地擦着眼泪,肩膀也一耸一耸地,好像从未停止过哭泣。傅妮琪扭过头来,整理整理衣服,在座位上坐好,安静地瞧着前座两个毕家人的背影,小嘴还不时地撅起来。

当史马丁医生向车里的人介绍她和埃勒里时,傅妮琪礼貌性地点点头,露出了微笑。今天的埃勒里也是表现得出奇地绅士,傅妮琪感到有些惊讶。

埃勒里倾身向前,拍了拍毕安迪先生的肩膀,礼貌地说道:“先生,请问我该如何称呼您的祖父?”

“祖父是个将军。不过,其实,他一辈子都只是个小兵,不过,他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毕安迪有些嘲讽地说着。

埃勒里望着那位老人,虽然年老体弱,但仍旧是坚守着军人的气节,昂昂首挺胸地坐着,两眼盯着前方。不知为何,他的手指牢牢地抓着膝上一个破旧的野战背包,也不知里面是装了什么宝贝。

“毕柴克将军——”

“先生,我祖父那边耳朵是聋的,您试试另外一边吧。”孙子好心提醒他。

“毕柴克将军!”埃勒里冲着另外一边大声吼着。

“喂!大声点儿,小伙子!别尽说些悄悄话,怕谁听见吗?”老头盯着他,有些不高兴地说。

“哦,好的。那毕将军,现在您一下子有了那么多的财富,有没有好好规划一下,该怎么花啊?”埃勒里不顾及旁人,大声吼道。

“嗯?你在说些什么胡话!什么钱啊,我怎么不知道?”

“祖父,您不记得了,是那个宝藏啊,您当兵时得到的那个,他问你会怎么花那笔钱呢。”毕安迪笑着解释说。

“哈哈,你们在纽约都听说了?这里有点疼,我不能再多说话了。”毕柴克指指自己的脖子,有些得意地说道。

“那些宝藏到底有多少啊?”埃勒里大叫。

毕柴克歪过头来瞥了他一眼,然后笑着说:“不记得了,应该有一百万元吧!不过,总有一些小人总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西施告诉我们,席布纳说只不过一二十万,根本不是什么巨额财富。”傅妮琪小声儿对身旁的史马丁医生说。

“嗯,是这样的,毕柴克每次说出的数量都不一样。哦……好像是每次都会加一点吧!”镇长笑着回答。

“史马丁,你个坏蛋!我听见了!你这混账小子,敢当着别人说我坏话!你就等着看吧!哼!”毕柴克突然间转过头来,冲着史马丁医生大喊大叫。毫不夸张,傅妮琪都看见了毕柴克说话时,空气中飞舞不断的唾沫。

“好好好,毕柴克,你说的都对,我错了!您快歇歇吧,等下还得吹号呢!”史马丁医生赶忙出声儿为自己辩护。

毕柴克瞪着史马丁医生,不再说话。他扭过身去,不自觉地捏紧了膝上的帆布包,脸上露出了一股神秘的微笑,就像是刚刚打赢了一场盛大的战役一样。

埃勒里没有再开口说些什么。因为,他目光一直追随着的并不是毕柴克,而是那位小毕。

烈日当空,毫不留情,火辣辣地炙烤着一切。大家毕恭毕敬地站在这大太阳地下,丝毫没有不耐烦地听着镇长用心的演讲。

坟头上点缀着鲜花,飘扬着鲜艳的国旗,南北战争纪念像的基座上、纪念像上同样饰满了旗帜,一时间,到处都是彩旗和鲜花的海洋。

史马丁医生的语调深沉而坚定,好像丝毫没有受到这令人发闷的天气的影响。

真正值得我们去歌颂、去赞扬的,应该是这些高尚的、令人崇敬的逝去的魂灵……

他们奉献出了自己全部的……

他们的死不是白白牺牲……

在上帝的指引下……让这个年轻而伟大的国家……

……属于人民的政府……

……将会永垂不朽。

全体士兵!举起枪来!

史马丁的演讲,字字句句都是那样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活动现场,由杰克斯堡退伍军人组成的护旗队整整齐齐地站成一列,而身为镇长的史马丁医生,面向无数的墓碑,就像是一位令人敬仰的指挥官般,直挺挺地站立着。

身高体壮的毕安迪站在镇长的身后,毕柴克手中紧握着帆布野战背包,安静地站在孙子身旁。不过,从他一直拨弄着手中的背包这个动作来看,对于这样的仪式,老人很是不耐烦。

“祖父,到时间吹号了。”毕安迪大声提醒着这位有些耳聋的老人。

“安迪,别催了!”史马丁医生用威严的口气低声喝止他。

老人颤抖着双手,有些吃力地从背包中拿出军号。这支号角比安迪的年龄还要大,它和现在握着它的这位老者一样,不知是经历了多少的风风雨雨。

老人小心翼翼地将它举到了嘴边,像是捧着宝贝一样,在大家的注视下,在火辣辣的太阳的炙烤下,老人吹起了号角。

也许是因为时间太久,军号有些喑哑,也许是老人太老,气息有些不足。他憋足了气息,用尽全力,可军号中仍旧只是传出了一些毫无韵律可言的杂音,有时甚至没有声音。老人的脖子上开始浮现出了青色的血管,他的脸早已涨成了暗红色。不过,他仍然以一个老军人的姿态,固执地吹着。树木在暖暖的微风中低头,鸟儿在树梢上静静观赏,嬉闹的孩子们驻足聆听,仿佛那是世间无比奇妙的乐章。

正当大家都沉醉在这一刻的时候,突然间,断断续续的号声戛然而止。只听“砰”的一声,号角砸在地上,然后年老的毕柴克身体慢慢下滑,最终倒在了地上。好一会儿,一切真的是完全地静止了。没有拂动树叶的声音,没有现场的呼吸声,一切的一切都是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好一会儿,人群才再次活动起来,大家露出惊恐的表情,商量着接下来该怎么做。

站在史马丁医生身旁的埃勒里小声儿嘟囔着:“去年的这个时候,您的判断出奇地正确。”

史马丁医生若有所思地望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

接下来,可是有着一大摊子的善后工作等着他这个镇长来做呢。

几乎是全镇的人都聚在毕柴克家中,屋里屋外站满了人,大家都在议论着这个话题。毕柴克的尸首从坟场扛了回来,此时正盖着毯子躺在长椅上。

史马丁医生坐在长椅旁,悲伤地说着去年此刻的种种过往,说完,他用低沉的语调说:“去年我忘了检查军号的号嘴,也忘了检查叶凯利的嘴,都是我的错啊!”

埃勒里轻声安慰着镇长,叫他不要自责,毕竟当初是叶家阻止他进行进一步解剖化验的。

史马丁医生刚刚为毕柴克的尸体做了检查,发现他是死于一种毒药,这毒药无色无味,被凶手巧妙地涂在了号嘴上。

史马丁医生摇摇头,仍旧是悲伤着。突然,他好像是想到了什么,怒吼道:“是哪个该死的在号嘴上涂上了毒药!”

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毕安迪身上。

“你们不要瞪着我,不是我!好吧,我承认,我很想得到那笔财富,可是我也不会去害我的亲人啊!再说,现在叶凯利他们都已经死了,财富就是我祖父的了,自然就是我的了。你们休想怀疑我,趁机抢走属于我的财富!”毕安迪越说越理直气壮起来。

镇长怒吼道:“你这不肖子孙,叶凯利死了以后,这号角在你家放了一年。你说,不是你,是谁!”

“那支军号一向都挂在壁炉上,镇上的人都知道,所以有可能是任何人啊!”毕安迪对于镇长的指责,显得手足无措,但仍旧是极力抗辩。

埃勒里走过去,在史马丁医生耳边低语了什么,他的脸色渐渐好转起来,并且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埃勒里面向毕安迪说道:“好好回忆一下,你祖父有没有不小心和你说漏了嘴,提到了藏宝的地点?”

那粗鄙的男人舔了一下有些发干的嘴唇,抓了抓头,然后不情愿地说道:“是有的,可我为什么要在大家面前提起,要知道,现在这财富是属于我的,任何人休想在我手里抢走。”

看到他这副唯利是图的嘴脸,镇长就气不打一处来,厉声吼道:“混蛋,要不是这些钱,怎么会死这么多人,还不赶紧说!”

“我没什么好说的,各位请离开吧!”毕安迪冷冷地说着。

“别忘了,我是这儿的执法者,安迪。这是件谋杀案,我有权知道关于他的一切事情!”

毕安迪大笑。

“你自己也不知道,对不对?”埃勒里问。

毕安迪又大笑起来,但是没有说话。

“不要以为这样就可以逃脱什么。要是在几分钟前,我会拿你没办法,不过现在可就另当别论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毕安迪脸上的笑意瞬间凝结,眼底好像流露出了一种害怕的表情。

“好吧,明人不说暗话。今天上午你祖父写了一张纸条,放在了一个信封里,就在史马丁医生告诉他,他的老朋友席布纳的死讯之后。还要我再说下去吗?”

毕安迪面如死灰,瞪大了双眼,问道:“你怎么会知道?”

埃勒里很有绅士风度地微笑了一下,然后说道:“这可是要感谢你那善良诚实的孩子了。不过,也幸好孩子们和你不一样。所以,是时候交出那封信了。”

毕安迪再也说不出反驳的话,转而又大笑着说:“就借给你们这没见过世面的人看看,富人家的遗嘱长什么样子。不过,记住,在法律上来讲,这属于我!”

埃勒里接过他交出的信封,打开来,念给众人听。

“亲爱的安迪。我得知席布纳这老家伙也离我而去了,怕是我的那一天也不远了。假如我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就去叶凯利老头儿的棺木里,找到藏在铁盒子里多年的钱,我十分乐意把它们全部留给你,我孝顺的孙子。最爱你的祖父毕柴克留。”

“真是不可思议,竟然会在叶凯利的棺材里。”史马丁医生不禁感慨道。

埃勒里神情严肃地问道:“镇长,您觉得大概需要多少时间才能得到开棺许可?”

“呵呵,小伙子,记得我和你说过吧,我可是这里的法医,现在就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了。”史马丁医生自信地说着。

一行人来到了坟场,以最快的速度挖出了叶凯利的遗骸,竟然真的发现尸首的旁边有一个铁盒子。随后由作为杰克斯堡镇长的史马丁医生主持,打开了这个铁盒。盒子一打开,一阵阵霉味就飘过来。众人定睛一看,里面装满的是一大沓一大沓的钞票,不过已经发霉。

哦,天哪,是南部邦联的纸钞。

大家都震惊了,没有人说话,生怕打破这寂静。还是毕安迪一声绝望的怒号打破了这安静。

原来,二十几年前,这三位老战友误打误撞在一幢烧毁的巨宅地窖里发现了这些钱。三人兴奋地挖出了这些钱,并把它们放在铁盒子里,并在战后将它带回杰克斯堡,满心欢喜地认为上帝赐给他们一笔巨额财富。慢慢地,他们才认识到,这些钞票其实已经作废。他们不忍将这些钞票遗弃,因为即便是没有经济价值,但还是他们军人生涯的一个见证,于是他们幽默地拿这些钞票开了玩笑。上面提到的口耳相传了几十年的关于宝藏的传说也是由此得来。

叶凯利去世以后,毕柴克就和席布纳商量,这些作为见证物的钞票应该躺在这第一个去世的老朋友身边,守护他。商量好了对策以后,他们趁人不注意之时,在葬礼上把盒子塞进了叶凯利的棺材里。

至于毕柴克留给他孙子的遗产,只是这爱开玩笑的老人在死前留下的最后一个玩笑。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静静地沉思着,史马丁医生打破沉默,疑惑地问道:“可是,埃勒里先生,这谋杀案怎么解释。”

“史马丁医生,把叶凯利带回去,做您一年前就想做的那件事,真相自然就大白了。”埃勒里带着满满的自信,回答着史马丁医生的疑问。

埃勒里选定了当天傍晚在席家前廊公布真相。

埃勒里、傅妮琪、史马丁医生、西施及毕安迪此刻一个不落地站在前廊上。尤毕尔、贝利欧和其他一些好事者则站在人行道上,伸长了脖子仔细听着前廊那里的对话。杰克斯堡小镇的空气中飘着一股淡淡的难以言喻的哀愁,或许是因为邻居的离世,或许是因为谋杀案的发生,抑或是因为象征着这个镇上几十年来特有的某种生命活力已经到了尽头,不知以后还会不会再有。

“现在,我们都已知道那关于宝藏的传说和约定是个十足的笑话,但那个心被钱财蒙蔽了双眼的人可并不是这么认为的,他肯定以为真有大笔财富存在,而且自认为可以在他们死后合法继承,要不然他也不会蓄意做了这些伤天害理的事。”埃勒里自顾自说着自己的判断。

大家都陷入了深深的思考,是啊,应该是这三个老人的某个合法继承人吧,可会是谁呢?谁能够在三个老人死去之后,合法地享有其所有的财富?到底是谁呢,可以顺理成章地获得老人留下的所有金钱。

“还用说嘛?肯定就是最后一个死去的那个老人的继承人啦!”傅妮琪自以为抓住了重点,激动地说道。

“最后一个死者的继承人,毕柴克的孙子毕安迪!”镇长牢牢地瞪着毕安迪,坚定地说着。

只见毕安迪躲在西施身后,身子紧紧贴着身后的墙壁,仿佛一离开就会倒下似的。

西施意识到毕安迪躲在自己身后,赶忙移开了身子,像是躲避瘟神一样,躲开毕安迪。瞪着他大声吼道:“所以是你,你相信了宝藏这回事,然后杀了叶凯利和我曾祖父,接着你祖父就成了那巨额财富的唯一拥有者。然后,丧心病狂的你狠心地将你的祖父杀害,而你最终贪婪地拿到这一切!”

“哦,原来是这样。”傅妮琪恍然大悟。

“傅妮琪——哦,不,你们大家都以为毕柴克是理所当然的最后的幸存者——”

“先生,您说错了吧?他就是啊!席布纳和叶凯利都已经离世了。”傅妮琪想要小心地提醒他。

“傅妮琪,不要打断我的话,听我把话说完!毕柴克成为最后的幸存者真的是个意外。要知道如果席布纳没有因为单纯的中风而离开,大家想想,现在谁是唯一的幸存者?”埃勒里耐心地解释着这一切。

“是席布纳,要不是席布纳意外死亡,在毕柴克吹了有毒的军号之后,席布纳他将是唯一的幸存者,所以不安好心的是……”史马丁医生顺着埃勒里的思路推测着。

“西施,是时候承认你犯下的罪过了。你骗了我,骗了所有人。你假装完全不相信那笔财富的存在,却暗地里做着杀人害命的蠢事。可是,上帝是公平的,你万万没想到吧,在你得手之前,你的曾祖父意外地死于中风。”埃勒里皱着眉头对西施诚恳地说着。

西施跌坐在地上,在那件黑色衣服的映衬下,面色更显苍白。

人群之中,一片哗然。

究竟是谁骗了谁,没有答案。

贝热拉克的疯子

【比】乔治·西默农

随着一阵阵有节奏的声音,梅格雷醒了过来。他感觉自己正枕着麦秸躺在一辆大车上,两边的梧桐树正以一定的速度从他的右边络绎不绝地后退而去。

“发生了什么?”他脑袋有点乱,这时肩上突然传来的疼痛一下子提醒了他之前发生的事情。

几天前,他在上级的指派下到波尔多查阅市里的档案,并且也由于刚好收到一位退休警署同事寄给他的邀请信,邀请他去多尔多尼的别墅,于是他便于当晚就乘上了头等厢。在包厢里,就在他躺下之后,上铺人的吵闹声让他难以入眠。

接下来呢,梅格雷晃了晃脑袋,努力地继续回想。接下来就在火车突然减速快要停下来的时候,上面那个男人也刚好打开车门,一跃而下。而他也鬼使神差并毫不犹豫地纵深跟着跳了下去,一瞬间掉到了地面上。滚动几下并连翻了几个跟头之后,他停在了一排铁丝网前面,幸好没有摔伤。站起来后,他看见刚刚自己的那个旅伴就在自己五十米远的地方艰难地直起身子,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前方是一片树林,不远处则蜿蜒着一条通向树林深处的白色公路。

这时,梅格雷伸手掏出手枪冲那个黑影大喊:“喂,那边……”

就在自己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只听一声枪响,一颗飞过来的子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然击中了他的肩膀。

“对,就是因为这个……”他真切地感受着自己肩上的疼痛,就是这个人击中了自己,之后便飞快地窜入树林消失不见了。他一面回忆着一面庆幸自己没死在那儿。

那自己又是为什么会躺在车上呢?他继续回想,尽管头痛不已。自己中枪后便晃晃悠悠地找人救命,在穿过一块耕地后,他差点撞在一辆地里的拖拉机上。然后,他听见有人开门的声音,再然后,他就没有印象了。

梅格雷眨了一下眼睛,完全清醒过来。这才看清前面的男人,他满脸皱纹,灰褐色的大胡子几乎将整个脸挡住了,上面则是一对浓浓秘密的眉毛,看起来像个农民,他并不是向自己开枪的那个陌生人,那么他又是谁呢?他们这是要去哪里呢?

带着满脑子的问号,大车终于停止了颠簸,随后他被抬上了担架……前面走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在一群人的簇拥下,一扇大铁门“咣”的一下关上了……他们穿过一座花园,来到白砖瓦房前……一路上经过了各种人,有的头部包扎着绷带,有的腿上缠着白布……他大脑一片空白,不愿多想,也确实想不起来什么,只是睁着一双眼睛凝视着周围快速变化的一切,疼得难受。

在昏睡期间,梅格雷的脑中却一直反反复复地出现那个击中他的男人和那个满脸皱纹的农民,在这种混乱的状态下,他重新醒了过来。

这时,出现在他眼前的是另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男人,在这个男人的吩咐下他被抬到了一张床上,床的周围是一圈白色的墙,屋里面很热,就像那个车厢一样闷热。此时,他还想不到接下来发生的闹剧。

傍晚的时候,梅格雷终于又恢复了知觉,这时他才发现守在自己身边的五个人——贝热拉克的预审法官,检察长和警察局局长,还有法院的书记,以及法医。不知为什么他们的脸上都带着令人生畏的微笑,而且刚刚还仿佛听到了有人说了一句“他是疯子”的话。

虽然醒了,但梅格雷仍旧感到疲惫不堪,他紧皱着双眉关注着眼前这五个人的一举一动。

他看到小个子、留着平头、目光有些可怕的检察长装出一副冷漠并带有恶意的神情从自己的床前走过,手里拿着礼帽,走到了墙壁前面找了个座位坐下。

而书记官和法医也直挺挺地站到了一边,预审法官也是一样转了一圈之后定在了上司旁边,还冲着梅格雷冷笑了一声。

胖胖的本地警察局长瞥了那几位一眼,之后慢慢走过来把手搭在了梅格雷肩上,用他那略带得意的声音说了句:“被逮住了吧!我对你落到这步并不感到惊奇。”

本就疲惫的梅格雷一醒来就听到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只觉得更加筋疲力尽,他只好长长地叹了口气。

而接下来警察局长居然还用讽刺的语气问了一句:“昨晚你找谁的麻烦去了,是妇女还是姑娘?”

梅格雷只是懒洋洋地回了一句“无所谓”就闭上了眼睛不再理会这几个看起来差不多的人。而那五个人见此情景也在一番窃窃私语之后消失了。

第二天午饭前,那个胖子警察局长又来了,不过这次他戴了一顶新草帽,还系着一条墨蓝色领带。梅格雷见是他便问他为什么没有翻自己的公文包,警察局长却说没有看到公文包,这时梅格雷才知道自己的公文包原来不见了。

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份,他让局长给自己的同事勒迪克打电话。这样做的结果是勒迪克开着一辆陈旧的福特汽车亲自到场,使得大家不得不承认梅格雷的身份——少将衔警长,而不是他们口中的那个贝热克拉的疯子。

摆脱了疯子嫌疑的梅格雷在勒迪克的描述下开始了解到关于这个他差点被当成嫌疑犯的案子。

大约一个月之前的某天,公路上发现了一具女尸,死因是被人卡死,并且死前还被凶手残忍地在心房里扎进了一根非常粗的钢针。另一个被害人是在头天晚上骑着自行车去散步的途中被凶手以相同的手法杀害的。前者是个30多岁的漂亮姑娘,而后者是一个车站站长的年仅16岁的女儿。

除了以上两个死者之外,还有一个去看望兄弟的饭店女佣人幸免一死,案发当时她突然感觉背后被人揪住,之后她被掀倒在地,在她的强烈反抗下,犯人被咬了一口之后便慌慌张张地边骂边窜入灌木丛逃跑了。

事情发生后,大家都认为这是附近林子里的疯子所为,而恰巧当时梅格雷自己就在公路附近被农民发现,结果阴错阳差地被当成了杀人犯。

终于了解了事情的经过的梅格雷由于虚弱又陷入了半睡半醒的状态,他一边休息,一边在脑中思考着刚刚听到的这起连环案件——一片树林以及旁边那条光亮的公路、30岁的漂亮农妇、16岁的站长女儿、饭店的女佣人,夜晚挥舞着长针追赶受害人的杀人犯。

“天哪,这太难以置信了!”他在心里不禁这样感叹着,脑海中浮现出一幅幅可怕的画面。

晚上八点,外科医生驾车来到了梅格雷身边,于是梅格雷便趁机开始问他对贝热拉克疯子这一事的看法。

医生支吾了半天也没吭声,他只好继续具体地问道:“您也像大家那样认为这件事是树林中的疯子所为吗?”

“额……我……我觉得是个日常生活中看起来很正常的男人干的。”

“也就是说,他很可能住在贝热拉克并且在那里从事某种职业,是这样的吗?”

“我倒是有很多想法,因为从医学或者心理学的某种角度上分析的话,基本上所有人都可以变得精神不正常而遭到怀疑。”医生犹豫了一阵慢慢地说,并且变得有些局促不安。

他的话让梅格雷笑了起来:“全市的人?哈哈,从市长、检察长到任意一个路人,甚至包括您和您的同事……”

医生一边用一把很小巧的探子探查他的伤口,一边面无表情地说:“这比您想象的可怕得多了……”。

“那贝热拉克大概有多少市民呢?”

“有个一万六千左右吧……各种迹象都使我相信那个疯子应该是上流社会的人。”

“那根针,很明显……”

这话让医生不禁一颤,连忙回了一句:“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说要把那根针毫不费力并且连续两次准确无误地扎到被害人心脏中,这就足以证明凶手有一定的解剖学基础……”

话音落下之后,屋子里立即陷入一片沉寂中,外科医生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叹了口气说:“您说您愿意住在旅馆?”

“嗯……我会让我妻子也到这儿来。”

就这样,梅格雷被安排到了“英吉利大饭店”二层中的一间最漂亮的房间中住下,而且他处变不惊、善于适应环境变化的妻子也来到了这里,并很快就将房间收拾得干净舒适。

两人独处的时候,妻子便开始追问他从火车上跳下来的缘由,梅格雷便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以及贝热拉克的疯子案件跟她大致描述了一遍。

之后几天,本地警察局长和检察长来这里进行了礼节性的拜访。检察长走后,勒迪克也前来拜访了。

“关于我的那位外科医生,我连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你知道什么关于他的私事吗?”

“我知道的也不多……他是里沃博士,私生活的话,他与妻子还有小姨子三人住在一起,很多人都谣传他是和两个老婆一起生活……”

“那那个检察长呢?”

“您是说迪乌尔索先生?我只知道他的姐姐是个远洋轮船船长的遗孀,而且好像疯了……不过也有人说是他因为看中姐姐的财产才让人把她关进精神病院的。”

“还有什么?”这些小道消息让梅格雷欣喜若狂,不禁继续追问。

而勒迪克则以小城市为由没有继续往下说。于是梅格雷接着说道:“老兄你看,虽然这只是个小城市,但是却非同一般啊,居然出现了一个疯子!”此话一出,勒迪克的脸色竟然流露出了一种忧郁的神情。

之后,梅格雷又问到这附近有没有市立图书馆,并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于是他便对勒迪克说想要借一些关于精神失常、癫狂者的书籍。

梅格雷睡着后,勒迪克走出房间,并在过道遇见了外科医生。犹豫了一会儿,他低声问医生:“请问我朋友的智力是不是会受到这次创伤的影响?”

医生做了一个模棱两可的手势之后反问道:“他平时聪明吗?”

勒迪克笑了一下,“也许外表看起来并不见得如此,但是……他很聪明。”

外科医生“啊……”了一声便神情恍惚地走上了楼梯。

星期一的时候,梅格雷夫人告诉丈夫说她在过道的草帘下面发现了一张巴黎到贝热拉克的二等车票,日期是上周三。于是梅格雷让妻子把一天中出现的旅店老板、医生、检察长和警察局长按照先后顺序记录下来。虽然不明白丈夫的意图,但她还是按照他的意思记录了下来,并大胆地提出应该把勒迪克也加入名单。

“没错,把勒迪克也加上,这回应该差不多齐了。不能落下饭店里任何一个可能把车票丢在过道的人。”

为了进一步确定某些事情,梅格雷叫人给车站长打电话,并确定了星期四早上没有旅客从巴黎开来的那趟车上下来的事实,因此他几乎百分之百地肯定了这张车票是那个从贝热拉克越车潜逃并向他开枪的那个人的了。然后他又让妻子去看检察长迪乌尔索和外科医生的住所。

他妻子走后,在萦绕的烟圈之中,独自一人在屋里的梅格雷开始思考留下的一连串问题——为什么火车里那个人要冒着那么大的危险在没到站前就跳下车呢?为什么他在发现自己之后会突然开枪呢?为什么那个人能那么熟悉路线,恰好在减速的时候跳落在过道上呢?据此他推断车站上的工作人员极有可能与他认识。尽管这仍不足以证明他就是那个“贝热拉克的疯子”。他又回忆起他那个旅伴的那种不均匀的呼吸、躁动的情绪,那感觉让他浮想联翩。

同时,他又从容不迫地把那几个职位各异的人物和贝热拉克的整个城市想了一遍,一直想到天黑妻子从外面回来。

“情况怎么样?”

“那些住宅我都看过了,迪乌尔索住在法院大楼的三层,并且那边有一个和这个广场一样大的广场”,他的妻子说道,“在他家二层楼的外面有一个石砌阳台,窗子上挂着价值约2000法郎的深紫色丝绒大窗帘,把整个楼房衬托得阴沉沉的,估计阳台里面应该就是他的办公室了。”

梅格雷边听边用寥寥几笔画出了那幢楼房的基本图样。

“就是这个……”他看着自己按照妻子描述画出的图纸,高兴得只想拍手。忽然,他又想起来那位检察长脚下的那双鞋,“可不是么,他穿的不就是漆皮皮鞋嘛!”

“而且是带扣的!”妻子补充道。

“这个我倒记不大清了。”

随后他又问了医生的住所,并照着妻子的描述画出了一幅海滨常见的矮房顶的别墅图,别墅上是绿色的百叶窗,窗叶还没关。房子的旁边有车库,还有草坪、鲜花。客厅里他的老婆正在做刺绣,他的小姨子和他一起坐车回家,小姨子年轻漂亮,穿着入时……

这些和贝热克拉的疯子到底有着什么关系呢?姑且先不想这些复杂的事情,梅格雷现在只想把这些人都放在各自的位置上。于是,他打电话叫来了勒迪克,想和他一起聊聊。勒迪克来了之后,观察力敏锐的梅格雷一下就注意到了这位同事的变化——他蓄着一小撮棕色的胡子,脚上蹬着一双肥大的猎人靴,而且还有些发胖。

“咱们之间应该没什么不能说的吧!”梅格雷一开口就开门见山来了这么一句。

“私生活方面,你在这儿到底都搞了些什么名堂?”他接着说。

此话一出,梅格雷夫人连忙在一旁劝阻,而梅格雷则不太理会,而是继续说:“你的女厨师多大年龄?”

勒迪克无奈地回答道:“65啦,你看看你……”

“那么你在附近没情妇吗?”梅格雷才不管这些,继续步步紧逼。

勒迪克显然有点手足无措,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而一旁的梅格雷反而表现出一副不想深究的样子。

“迪乌尔索没有结过婚吧……那他……”问过了勒迪克,梅格雷又开始询问起检察长的情况。

于是在他的步步紧逼之下,勒迪克交代了迪乌尔索每周去波尔多一到两次的事实。对于这一事实,梅格雷终于露出了意思含蓄的微笑,同时也是因为他觉得勒迪克变得跟以前不大一样了,现在的他谨慎小心,甚至有一点胆怯。

“现在只有你有来往的方便条件,所以你知道你接下来该做什么吗?”

勒迪克沉默不语。

“我请你对星期三那天谁不在城里作一个小小的调查,尤其是警察局长、外科医生、迪乌尔索检察长、你和……”

还没等他说完,勒迪克就气愤地站了起来,好像要立刻走出去似的。

“坐下,勒迪克!”

“我不想再陪你玩推理游戏了。”

“等一下,老朋友,不要激动。根据我的分析,贝热拉克城里有一个平常生活中看起来十分正常的也许还从事某种职业的先生,但他有时会突然间精神病发作……”

“所以你认为我也是嫌疑人咯!”勒迪克面颊气得发红,两只眼睛迸发着寒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刚刚问我的问题是什么意思,你认为一个有情妇的男人远没有一个没有情妇的男人容易犯下这种罪行。我告诉你,我和这件事毫无关系,而且这件案子现在是由检察院和本地的警察局来处理,如果你要是想插手的话……”

“我并不是闲的无聊想插一手。”梅格雷打断他的喷涌而出的话语,“你冷静下来想一想,如果几天之后,你的那位19岁的小情人也落得像那个30岁女人或者车站站长女儿那样的下场的话……”

这话立刻激起了勒迪克的极度不满,他二话不说猛然抓起帽子往头上一扣,“砰”的一声关上门扬长而去,留下镇定自若的梅格雷和他焦虑不安的夫人。

“没事的,他待会儿,或者明天就会再来的,放心。我请求你到他的别墅去吃午饭……”

这时,医生突然进来了,于是梅格雷开始高兴地招呼里沃医生。

“您和他都说了些什么啊?”里沃医生好奇地问。

“哦……你是说勒迪克呀!”他顿了一下,“他对我很是发愁啊,还要求您一定要认真地查一查我的精神是不是正常,哈哈,医生,我没疯……”

“医生,您能不能告诉我那个疯子作案的时间间隔大概是多少啊?”

“让我想想吧……”医生有些不悦,“第一次案发时间大概在一个月之前,第二个,嗯……应该是在第一个案子发生后的一个星期,再接着就是杀人未遂的那起了……那个应该是在第二个星期五吧……”

“医生,您知道我想到了什么吗?”梅格雷突然间低声对他说,很自然地撞到了医生疑惑的眼神。

“我们十分有可能还会再面临一起新的谋杀。”医生睁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而且,假如下次谋杀案没有发生的话,那么很有可能是犯人已经对情况有所察觉,感觉到有人在监视着自己。”

“您这么说有什么依据吗?”

梅格雷不慌不忙地解释道:“这个问题可以用逻辑学上的排除法来考虑,假设凶案发生时您在房间里的话您就可以立即被排除。假如警察局长在巴黎或者别的地方,检察长在波尔多,勒迪克又住得那么远……”他继续说,“总之呢,您已经缩小了有作案可能性的圈子。”

这时,医生终于开口了,“我倒觉得您是想把范围缩小到你那天醒来时看到的那几个人身上。”

“并不是这样的,我没有把那个书记官算进来。我是把范围缩小到昨天来看过我的那些人,缩小到不小心丢失了火车票的人中……开门见山地说吧,上周三的时候您人在哪里?”

医生被这个突然而来的质问吓了一跳,他一边尽力地回想着,一边支支吾吾地说“等一等,我那天到拉罗舍尔去了……额,这算不算是一次审讯呢?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

“医生,请您冷静一下。这只是一个游戏而已,哈哈。谁说的医生一定不是疯子,疯子就当不了医生呢,哈哈……”

“他没喝多吧?”医生低声问他的妻子。

在晚上的一连串事情之后,连他的妻子都有些难以理解他的做法。

梅格雷则是拉着妻子的手说解释道:“你知道吗,这件事一定还没完,我要尽一切能力不再让一个漂亮的姑娘被那个疯子残忍的夺取性命了。”他表情严肃且认真,声调中还带着某种忧虑,这让他的妻子不得不承认他没有开玩笑。

星期三上午8点半以后,客人们一个接一个地穿过广场来到梅格雷所在的“英吉利大饭店”,这是怎么回事呢?

原来,梅格雷前一天选择了一个阳光最为柔和、广场生活开始的时间——上午9点钟公开向全市发出“邀请”,他在公告上写上了周三上午9点在饭店等候能够提供贝热拉克疯子案件线索的知情者,并许以100法郎的高额酬金。通告发出以后,他就仿佛已经能够预见到那天可能会接踵而来的疯子们,或者说那些富有想象力、神经有些过敏的人……

这第一位客人便是老“福特”车的主人、梅格雷的老同事勒迪克。梅格雷笑了笑,还没等勒迪克敲门就把他迎进了屋里,而此刻勒迪克脸上的愧色也被他收入眼底。

“请坐吧老朋友!”梅格雷笑着说道,“我敢肯定那个疯子就在外边的那些人中间,一会儿你就和我一起接待来访的客人吧!”

还没等勒迪克说什么,一阵敲门声就打断了他们,可是刚刚并没有人穿过广场过来。门打开后,居然是饭店老板,他本想就通告上的事情说点什么,但当他看到屋里已经有人来了的时候却很是惊讶,结果什么也没说就走掉了。

“看,这也是一个奇怪的家伙。他身体结实得像棵大树一样,皮肤倒是嫩得跟玫瑰似的。”

勒迪克望着饭店老板刚刚出去的方向说道:“他以前在附近的农场当过小伙计,后来20岁的时候就娶了比自己大25岁的女农场主才突然发迹的……”

“之后呢?”梅格雷好奇地继续追问。

“后来他又经历了三次婚姻,不过可能是命数不好的缘故,后来几个老婆也全都死了。”

“这样……我敢说他待会还会再来的……”

“为什么这么说?”这次轮到勒迪克好奇了,他总是猜不到这位朋友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梅格雷笑了笑,“说不好,反正他待会儿一定会找个什么借口,也许在人都到齐后再过来的。他一定有什么情况要交代的……而且我估计现在检察长应该已经穿着礼服出门了……至于那个医生,他也一定会找个理由把工作打发过去……”

还没等他说完,他们就透过窗子看到了迪乌尔索检察长从那边的一条路口匆匆走出来,穿过广场往酒店这边来。

“已经三个了……”

“怎么是三个?”勒迪克有些不解。“你不会是把我也算进去了吧?”

“小声一点,检察长先生正在门口徘徊呢……你去给他开门吧!”

检察长进来后,梅格雷就先让他坐下,并对他说道:“检察长先生,我刚才正对勒迪克说一会儿之后犯人肯定会过来的……快看,警察局长正往这边来呢……他已经进了饭店了!”

大概过了十分钟,警察局长才进入房间,“我……我认为我有责任……”他由于发现了在场的检察长而有些结结巴巴,并开始辩解。

“当然了……”梅格雷说着,然后他又叫勒迪克去隔壁房间里多拿几把椅子,以迎接接下来即将到来的客人们。

果然,此时广场上有三四个人一边转悠一边不时地向饭店的方向瞟几眼,似乎在下意识地掩饰自己窘迫的状态。这时,里沃医生的汽车在饭店门前停住,并成功地吸引了这些人的目光。屋里的紧张气氛让春日和煦的阳光都显得毫无生机,看着已经来到的几个人,医生脸上立刻露出一种不悦,他冷笑着抛出一句“这就像是个军事法庭”。细心的梅格雷此刻注意到的是他不如以往那样齐整的领带和满脸没刮干净的胡子。

“预审法官的书记官呢?”梅格雷问。

“预审法官到桑特去审讯了,书记官不知道有没有跟他一起去……你们看,他刚刚从家里走出来,因为他刚好住在饭店对面的那座蓝色百叶窗楼房的二楼。”

这时,楼梯上又有脚步声传来,而且是好几个人的,接着便是一阵悄悄地议论声。然后,那个所谓的从犯人手中死里逃生的女佣,她是跟她的未婚夫一起进来的,还结结巴巴地说什么未婚夫不让她多说之类的话。

接着梅格雷问了她的名字,她又说自己已经把知道的全都告诉他了,还表明了自己想要拿奖金的意图。而梅格雷并没有就此罢休,他继续诱导女佣把那天的事情详细经过叙述一遍,说自己并没有看清楚那个人,还提到了犯人手上戴着的金戒指。

于是,梅格雷马上用视线扫了一遍在场所有人的手,发现有三个人戴着戒指,不过只有检察长那只刚从兜里掏出手绢的苍白的手上戴着的是金戒指。于是,他又问女佣的想法。只见她没有说话,但是目光却在检察长身上停留了一下,尽管短暂,却没有逃过梅格雷的视线,顺着她的目光,他又一次看到了那双带扣的黑色高帮漆皮皮鞋。然后,他让勒迪克给了女佣一百法郎作为奖励。

不知何时,书记官已经钻进屋子靠着墙站着。这时房门开了,又进来一位衣衫褴褛、亚麻色头发、眼睛里还带着眼屎的年轻人。

“孩子,进来吧!”梅格雷瞥了一眼检察长后对年轻人说。

“希望您别……”检察长小声说。

梅格雷则继续说:“你最近一次发病是什么时候?”他看出那是个癫病患者。他过了一会居然哭了起来,并断断续续地从嘴里吐出一些音节:“别人总在我背后说我……什么我是个疯子……我什么也没干啊……我发誓……真的没有……我为什么不能用你们给的一百法郎去买衣服呢?”于是他给了这个人一百法郎并让勒迪克叫下一个人进来。

迪乌尔索有些不耐烦,叹了口气对梅格雷说:“您真想通过这些发现点什么吗?”

“我什么也不想,就像我之前说的,那个疯子十分可能已经在这了。”

刚才进来的第三个人——一个养路工人说他三天前看见过一个人影钻进树丛一下子就逃跑了。

在与那几个客人的交谈之中,半个小时已经过去了,此时除了梅格雷,屋里的其他人的情绪早已经坏到一定程度了。通过窗子望向广场,那里不知何时已经聚集了足足三十几个人,他们三三两两地围在一起,不时望向这边的窗子。后来进来一个两眼闪着寒光,胳膊上还带着黑纱的老农民,他自我介绍说是那个被害的三十多岁女人的公公,并威胁说要是抓到那个杀人犯一定不会放过他。接着他也做了一个要把身子转过去朝向检察长的姿势。

此时警察局长直愣愣地望着别的地方,医生焦躁万分地站了起来,而检察长呢,他像个雕塑一样面无表情。

老农走后,屋里陷入了一片沉寂,梅格雷为了打破这种尴尬的气氛,叹了口气说道:“依我看,这件事已经有了很大进展了……”

“可不是么,所有审问都已经结束了呀!”警察局长顶了句后便站了起来。

“但是,这次那个疯子是在这里。”梅格雷继续说,“里沃医生,请问您觉得疯子在发过神经质之后能记起他所做的事情吗?”

“这应该不成问题,”医生说道,“不过请原谅我不能在继续奉陪了……我一会要出诊了……”里沃博士说着也站了起来,一旁的警察局长也表示要同行。梅格雷又看了看检察长,“嗯……我……我也……”这让梅格雷有一些不悦,并一直焦躁地望着广场的方向。就在大家马上要出门的时候,一个身材苗条的漂亮女人径直朝饭店这边跑了过来。他这才咕哝着说:“终于来了,请你们再等一会儿好了,先生们……”

那个女人气喘吁吁地冲进了屋子,双手捂着脖子。里沃医生惊讶地看到是自己的小姨子,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那女人稍稍冷静下来便费劲地说:“我……我刚才看见他了……他把我……”说着,她把脖子上的几块瘀青亮给他们看,然后接着说:“就在新磨坊那边,我正在树林里散布,突然间被一个男人抓住,我拼命地挣扎,最后连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逃出来的……可能是因为他的脚被树桩绊住了吧……他可能是个流浪汉,他穿着农民的衣服,还有两只大扇风耳……我从来没有见过他……”

“他后来逃跑了?”

姑娘渐渐喘过气来,说道:“是啊,他好像知道我要喊,而且公路上正好还有辆汽车经过,车声好像吓到了他,于是他就慌慌张张地逃向了树丛……”

“不好意思!那么你当时已经离别墅比较远了吗?”

“就在荒废的采石场后面。”

“我立即就派人去搜查那个树林吧,也许来得及……”警察局长对检察长说道。

里沃博士双眉紧锁地看着自己的小姨子,显得十分不高兴,他带着讽刺的口吻对梅格雷说:“这下似乎能证明今天上午疯子其实没来过这里……”

于是大家便纷纷走出门去,检察长甚至还慢条斯理地用袖口掸了掸自己的圆形小礼帽,伸出一只手对梅格雷说道“我看您现在应该不需要我们了吧!”

当所有人都走后,勒迪克惊讶地发现他的朋友一脸的严峻,甚至还略带忧郁。

“是不是毫无结果啊?”

“不,硕果累累……”

“别犟了老兄!”

梅格雷夫人一直是她丈夫最得力的助手,无论是生活上还是工作上。她回来的时候,梅格雷刚刚挂断给里沃夫人的电话。

她回来之后便向丈夫描述了新磨坊树林那边的情况,还说那边有一个围着白墙的很大的农场,并说那个农场是大概有二百人耕作的那种。于是梅格雷再次让妻子去那里一趟看一下,她二话不说就立即照办了。就在她出门的时候,和进来的里沃夫人擦肩而过。

里沃夫人的到来让梅格雷感到十分惊讶。让他觉得里沃夫人对他很感兴趣。梅格雷注意到她大概有25到30岁,中等略胖,面容有些奇怪,远远不及她妹妹那样吸引人。而她让人印象最深的就是那双带着痛苦和忧郁的双眼,眼神中又包含着规矩和屈从。

结果还是梅格雷先开了口,“里沃太太,您应该结婚很久了吧?”

“已经五年了。”她平淡地说。

“刚结婚时您也住在贝热拉克吗?”

她盯着梅格雷好一会儿说:“那时我和母亲还有妹妹住在阿尔及利亚,里沃博士也曾经住在那里。”

还没来得及继续往下问,里沃夫人突然面露恐慌,“腾”的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这时,外面传来了汽车关门的声音,梅格雷便猜到是医生来了。医生跳下车便直奔旅馆,疯狂地敲房门,一进屋就冲着警长大喊:“我真不明白了,您需要我的老婆?这样的话您早就可以……”

一旁的梅格雷反而表现得很镇定,说:“别生气啊,医生,我只是感到有必要认识一下里沃太太,但我目前还是不能走动,所以……”

“那么审讯结束了吗?”

“医生,这并不是什么审问,只是一次很正常的谈话,我们刚刚谈到阿尔及利亚,不知道您是否喜欢这个国家?”在医生还没来得及回答时他又接着问,“你们是治疗过程中认识的吗?”

“这与您无关,警长。请允许我把我的妻子接回去……”

“没问题。您小姨真是个坚强的女人,经受了这样的事情之后还能迅速恢复。”

听了这话里沃显然有些局促不安。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骑着自行车的宪兵来到了广场,朝着检察长的宅邸骑去。同时,电话也响了起来,是找里沃医生的。医生接了电话后神色显得有些惊慌,放下电话后他还紧张得愣了好一会儿,然后他转过头来对警长说:“找到了……那个男人,或者说是一具尸体已经找到了,就在新磨坊树林中……”

之后,他把他温顺的老婆带走了,没过多久,几乎全市所有人都向着新磨坊树林那边奔去,除了梅格雷。

梅格雷夫人回来的时候,看到丈夫一个人靠在床上的侧影就立刻意识到又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他带着一种非常可怕的神色朝着窗外看去。她立即过去安慰他,并具体描述了发现尸体的情况——“尸体所在的地方的树林是斜坡形的,路边还有几棵橡树……宪兵把树林都警戒了起来,并围起了尸体不让外人靠近。新磨坊的农场主手里拿着枪也在那里,没人敢跟他说话。我在想是不是他把那个杀人犯的……”听到这儿,梅格雷突然打断他,“那个人穿着漆皮皮鞋吗?”

“对,而且还穿着一双灰色羊毛袜。”

“他有多大年龄?”

“可能有50岁,看样子应该已经死了最少一个星期了,而且本地没有人认识他,所以他应该不是本地人。”

“那他有伤口吗?”

“他的太阳穴上有个洞,而且他临死之前一定是用嘴啃地面的。”

“那他穿的……”

“他穿着一件普通的黑色大衣……我也说不太清楚,因为那种情况……”由于实在太了解自己的丈夫了,于是她接着马上说:“需要我再去一趟吗?”

“当然了!”梅格雷给予了肯定的答复,对于这样一位聪明贤惠的妻子,他一直充满了感激之情。

夫人走后大概一个小时,街上又人声鼎沸,原来是尸体正在送往医院,众人将医院围得水泄不通,而在饭店的底层,却能听见酒杯碰击的声音。这时,勒迪克带着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来到他的房间,叹了口气对他说“就是这么一回事……”,而梅格雷此刻的表情却令勒迪克感到大为惊讶——那是一张布满奇怪笑意的脸,从那张笑脸上的口中还说出了一句话:“你这下可得意了是吧?”勒迪克刚想说点什么,就听见他的老朋友说:“检察长、警察局长、医生,还有你,你们所有人都在得意,来自巴黎的惹人厌恶的警长就这样地被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哈哈……”

“但是你不得不承认……”

“我错了?”

“我看过了,那人和你描述的火车上那个击中你的男人一模一样……”

“是吗?”

“检察长和警察局长都认为他是自杀,在将你打伤之后就自杀了……”

“那武器找到了吗?”

“当然了,他的大衣口袋中有一支只少了一发子弹的手枪。”

“那是打我的那一发……”他接着说,“如果他不是自杀呢?”

“那也是可能合情合理的……有可能某个农民那晚被他袭击然后朝他开枪,后来……”

“医生小姨子后来遇袭的事情又要怎么解释呢?”

“他们都觉得那是某人假冒的一次恶作剧……”

“扑哧……”他不禁笑了出来,“那张火车票又怎么从他那里到这个饭店的走廊的呢?”

“你愿意听听我的忠告吗?”勒迪克鼓起勇气说,梅格雷没有接话。

“我跟医生谈过了,他说可以把你送到博迪埃别墅去,你可以到那里住上几天。”

“检察长怎么说?”

勒迪克已经不想再回答这类问题了,于是他鼓足勇气对他说:“我只是不希望你再被别人议论了,自从你上午折腾那次之后,检察长甚至都想要把你的情况向巴黎那边汇报呢,还有人说你用金钱煽动社会舆论……而且你怎么能给医生的夫人打电话呢,里沃博士甚至还向检察长告你的状呢……”

他的话引得梅格雷一阵大笑。他不能被这些事情搞垮,因为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去做呢,很多内情等着他去查明白,很多问题等着他去解决。所以,他告诉自己要冷静下来,现在把那一个个人物的真实面目研究清楚才是关键,绝不能被他们打发到博迪埃别墅去。

梅格雷感觉现在所有人都不相信他会成功,甚至是他的妻子。早上里沃医生又来给他检查了一遍,两人几乎没说什么话,检查也在一片沉寂中结束,不过这次检查比前一天的要疼得多,而且还伴有发烧。这时他的妻子唉声叹气地走进门,梅格雷问她官方调查进展情况,她便交代了那个人的死亡时间是梅格雷被击中后的几个小时。

夫人把登有那个死者照片的报纸拿给了丈夫,他显得有些激动,觉得自己是唯一认识这个死者的人,虽然从没正面见过他,但他们曾经共处一室。他突然让夫人替他给一位在阿尔及利亚保安局工作的同事发一份电报,让他将有关里沃博士五年前在阿尔及利亚医院实习的所有情况用急电回复给他。随后他又将前后这五起案件连同那个头部中弹死于新磨坊树林的人的情况逐次回想了一遍,又把他们和“疯子”这一称号依次对号入座了一下,突然间,他觉得很是诡异,为什么这个案子里面一定要有一个疯子呢,最开始到底是谁向他暗示疯子的存在来误导他呢?没错,是里沃博士,之后迪乌尔索检察长又立即在一旁附和。那根刺入心脏的针不就是为了让人相信这仅仅是一个虐待狂犯下的罪行吗?除此之外别无其他目的。他在床上绞尽脑汁地开始从另一个角度分析这一系列事实。

这时,他的妻子走了进来,看见他仍旧如此执着于这件案子,便不再逼着他去休养了,而是继续给他提供帮助。

“你到认尸所去看过尸体吗?”梅格雷问妻子。

“尸体停放在拘留所里,我看见他穿着上等的手织羊毛袜子。”

“那么这个人就不可能是个流浪汉,他至少有个老婆,或者亲人照料。那他的皮鞋?”

“他的鞋是那种很多家商店都可以买到的有商标的……”

“衣服?”

“黑色西装,虽然已经破破烂烂了,但还是可以看出是定做的,而且料子很不错的那种。估计至少已经穿了三年了……”

“还有其他别的发现吗?”

“哦,他的衬衣口袋里面只有一只很短的象牙烟嘴,并且他衬衣领子和袖口都织补过,手艺非常好……”

妻子的帮助让他能够顺利地继续思考,此时此刻的他们更像是一对默契很好的搭档。不一会儿,勒迪克来了,他步伐匆匆,显然是带来了什么消息。

果然,一进门他就急急忙忙地说:“我后来向警察局证实了那个消息的准确性……天哪,我从来都没听过这样的事……”

“怎么了,你快说……”

“他们已经将尸体的指纹寄到了巴黎,巴黎的答复是这个人已经去世好多年!”

“什么?”梅格雷显然也没有想到。

“那个人姓梅那,也可以叫他萨米埃尔,他确实在官方已经死了好几年了,是在阿尔及利亚被判处死刑的……”

“那死刑执行了吗?”

“没,他处决之前就死在医院了……”

梅格雷和夫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都容光焕发,但梅格雷仍然保持严肃的表情。

“检察长是什么反应?”他继续问。

“他烦透了……还说想向大队求援,但又害怕你……还问我你在巴黎是不是很有影响。”

“呵呵……”他轻笑了一声,“那个萨米埃尔准是个犹太人,他穿着一双系着松紧带的皮鞋,这说明他的脚很怕受凉,这刚好符合犹太人的特点。而且那双手工织的袜子可以看出他们家应该是有劳动的习惯,而且生活十分节俭,那件耐磨的料子做的衣服一穿就穿了三年。”

这件案子远比看起来复杂得多,不只是梅格雷,现在就连勒迪克也明显地感觉到这一点了。傍晚时分,阿尔及利亚和警察局传来的两则消息让案情愈发扑朔迷离,或者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出现转机了——阿尔及利亚的各大医院都没有里沃医生的记录。另一条消息则是关于萨米埃尔的:他出生在波兰或南斯拉夫,行事一直非常低调。他在阿尔及利亚开了一家商店,但实际上商店是假的,做伪造护照和工作合同的工厂才是其真实面目。后来在做那些违法勾当的过程中,他由于杀了两个私吞他们钱财的人被判处死刑,判决后没几天就死在了医院。

这一事实让梅格雷感到十分奇怪。当然了,他奇怪的不是萨米埃尔的职业,而是那条阿尔及利亚和华沙之间的联络线竟然和贝热拉克扯上了关系。这将一起本来是地区性犯罪的案件与国际大盗联系在了一起。像萨米埃尔这样的人梅格雷早已司空见惯了,他们不只是做男人的买卖,还做妓女的生意。但现在的问题是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出现在贝热拉克这个案子中呢,原来检察长、医生那些人就已经够让人伤脑筋的了。

这时,医生又来给他做检查,梅格雷看着他的脸,突然问了一句:“您看起来并不像一个典型的犹太人啊……”而医生却一副镇定自若的态度,甚至连手都没有颤抖一下,这让梅格雷不禁感叹他是个十分善于控制自己情绪的人。

医生走后,他又陷入了对萨米埃尔的思考中,既然他已经死于医院中了,一星期前又是怎么死在新磨坊树林里的呢?还有就是他这样一个从没在贝热拉克露过面的人怎么会选择在这个地方行凶呢?他们这种人不是都喜欢选在比较混杂的城市以便逃跑的吗?另外,贝热拉克案子是个暴躁的疯子、虐待狂所犯的,而发生在阿尔及利亚的凶杀案是经过周密策划实施的,目的是杀人灭口。这两次的凶杀案之间究竟有怎样的原因使他不得不装作疯子呢。不知道检察长是否也去过阿尔及利亚。

不一会儿,他的妻子非常疲惫地回来了,还一边埋怨着:“乱了套了……大家各有各的看法,还说还会有人被害的……”

“那么你去里沃别墅那边了吗?”

“嗯……什么也没看到,但我听说有个上了年龄的女人去过那里几次,还有人说她是医生的丈母娘,不过她上一次去已经是两年前了……”

于是,梅格雷打电话给警察局那里得知了里沃太太娘家的姓是博索莱伊,然后让妻子调查是里沃医生是从法国哪个学院毕业的。梅格雷此刻很想到里沃医生或者迪乌尔索家里去看一看,因为他一直觉得这两家之间有着某种联系,他们在自己组成的小圈子里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后来他又从饭店老板那里知道了检察长先生每星期三都会乘坐出租车去里沃医生的家里吃饭,却不用他的私人汽车。这个“星期三”引起了他的兴趣,因为他跳下车被人袭击的那天恰巧也是个星期三,那天晚上他们应该刚好在一起吃饭才对。这样想着,他觉得情况好像往前进展了不少。

接着他又致电警察局,并了解到上星期三下午两点里沃先生接到了一通来自巴士底狱广场四中餐厅的时长9分钟的电话,而那天他所乘坐的火车是三点钟开车的,那天车厢极其闷热,他上铺的旅伴被失眠折磨得难以入睡。那个时候,检察长和里沃一家正在一起吃饭……那么萨米埃尔为什么突然从火车上跳下来呢,是因为感觉到有人跟踪还是因为有人在某处等着他呢……

他感觉自己仿佛马上就要到达目的地了,他的思维飞速地旋转着,大脑不停息地思考,不知不觉已经满身大汗。

正在这时,他的妻子匆匆从外面赶回来,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激动地说:“太可怕了……他不是医生……根本找不到他的名字……怪不得你的病一直不见好转……我的老天!”

梅格雷好像突然被激发了一样,自顾自地念叨:“对,因为他觉得有人在等着他……”

“叮……叮……”电话突然间响起,电话里老板通报了迪乌尔索前来的消息。进门后,他像是鼓了很大的勇气前来完成某项指派的任务一样来到警长面前。他的脸看起来白净得有些过分,嘴上的小胡子加上灰褐色的头发使得他的脸更显苍白;他手上青筋突起,血管硬得像玻璃一样,几个手指瘦削得要命……他身上到底是哪一部分出了毛病呢?梅格雷得出的答案是动脉硬化。这样一个干瘪的还有点神经质的小老头肯定显然还有什么恶习,就藏在他那张看似伪装正经的脸后面,让人难以捉摸……

“你好,请坐吧!”梅格雷说。

“嗯……几天后预审就要结束了……已经不能再拖了,因为事实已经摆在那里了……至于萨米埃尔……也许他找了个替身替他死了,但这都不在我们的管辖范围之内,想怎么处理那也都是阿尔及利亚检察院的事情了……不过我觉得翻案的可能几乎没有。”

迪乌尔索低声说着,不时瞥着警长,发现警长的表情并无变化之后又鼓足勇气用稍大一些的声音继续说,“也许萨米埃尔那个时候精神就不正常,后来在逃到法国之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疯了,这种病例一问里沃博士你就会知道的……他逃下车可能是感觉你在后面跟踪他,他做贼心虚。向你开枪之后他慌乱之下就选择了自杀……”

他毫无顾忌地说着:“这种案例太多了……我对尸体旁边没找到枪的这件事没有太重视,很有可能是有人后来从那里经过……这一枪是在相当近的地方发射的,那都不重要,尸检结果也能证明……”

而这时梅格雷脑中想的则是检察长的恶习究竟是什么。

“检察长先生,你去过阿尔及利亚吗?”

“我……”他顿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您为什么这么问呢?我从来都没去过那里……我只去过挪威,那是我到过的最远的地方了……那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我也问过医生这个问题……”他突然想试探一下,便说,“里沃博士家里到底是姐妹中的哪个做饭呢?应该不是妹妹吧……”

这使得迪乌尔索刚刚强装出来的笑脸一下子完全消失,于是他干脆站起来。接着说:“那么您现在打算怎么做呢?”

“当然是抓住凶手咯……”

“您可真是顽固不化……”梅格雷的这句赤裸裸的威胁将他气得脸色煞白,怒不可遏,没想到自己鼓了这么大的勇气费了这么大的力气之后得到的竟是这样的结果。

为了进一步了解检察长的私生活的秘密,他又向检察长周围的人打探情况。费了好多的口舌之后,他终于从一个曾经在他那里干过两年家务的女佣那里得知检察长曾经收到过许多装满裸体女人的邮包,这事情曾经被大家议论了好久,但后来也不了了之。而且弗朗索瓦兹小姐,也就是里沃医生的小姨子还曾经给他当过六个月的秘书,他们之间也许有着什么不正当的勾当……于是,梅格雷觉得自己的想法命中了,那个可怜的老光棍独自一人生活在贝热拉克,为了寻求自我安慰,专门搜集各种色情照片、版画。而且他断定里沃医生的小姨子遭遇的那次袭击绝对是伪造的,她那样瘦弱无力的女子怎么可能摆脱那个男人呢……

一大早,勒迪克就接到梅格雷的电话,要求他去火车站去接每一趟火车,直至把博索莱伊太太找到。

“这个任务只有你能完成!”梅格雷解释说,“我在波尔多报纸上面登了一则紧急寻人启事,广告中说明了为了财产继承事宜请曾经在阿尔及利亚居住的博索莱伊太太速到贝热拉克的英吉利饭店找梅格雷公证人洽谈。”

“可是我没见过她怎么接啊?”

“我也不认识她……”他平静地说,“她很可能是个胖子,年龄估计在40至60之间,如果我预料得准确的话肯定还会有个人去车站阻止她到来的,所以你无论如何都要把她带到我这来,多动些脑筋。”

勒迪克无奈地应和着“好吧”便可怜巴巴地走了。

他走后,里沃医生的助手代班给梅格雷做检查,于是他便自然地与这位年轻人聊起了里沃医生的情况。在攀谈过程中,助理医生对里沃医生的名医身份确认无误,还说他是在蒙彼利埃学的医,还和他谈起过他在那里的老师、教授,并且说在巴黎当过马泰尔博士的助手,有照片为证。然后梅格雷又提到了医生的小姨子,不过对于里沃博士的私事助手始终不肯表态,也不肯透露任何情况。

助理医生走后,梅格雷对夫人说:“你从中听出什么了吗?”

“他是医生应该没错……可是所有的大学……”

“我还是等待勒迪克的消息吧,你没听见火车的声音吗?”他说,“现在你应该打几个电话,看看那几个关键人物都在哪里……”根据通话情况,检察长在家里,里沃医生在医院,打到里沃医生别墅的时候是他老婆接的,她的妹妹不在家。于是他要求立即挂掉电话。

大概5分钟之后,那辆老“福特”的喇叭声传了过来,只见从它上面下来三个人——可怜的带着忧郁神情的勒迪克,一位胖太太以及从一下车开始就恶狠狠地瞪着梅格雷这边的弗朗索瓦兹。

随后,这三个人在一片嘈杂中走进了门,那位胖太太一进来就用一种很粗俗的声音说:“这里就是那个所谓的公证人住的地方吗?”

梅格雷看到眼前的这位金发太太,她化妆化得像个女演员一样,浑身的肉不停地晃动着,两片有些虚肿的嘴唇使她看起来像是从前咖啡厅的那些歌女。他对她礼貌地说:“您就是博索莱伊太太吧?大家都请坐吧!”

但这时弗朗索瓦兹却生气地说:“警长,我要去控告你,你怎么可以这样……”

“小姐,请您冷静一些吧,我只是想见见你的母亲而已……”

“谁告诉你她是我母亲了?”

“既然你都去车站接她了,那么我当然就可以假设你是她的女儿了。”

博索莱伊太太看着镇定自若的梅格雷,又看了看怒不可遏的弗朗索瓦兹,已经完全被这种场面搞得混乱不堪了。

“她想要阻止她的母亲到这儿来!”勒迪克插了进来。

“他居然用拘留证威胁我们……”弗朗索瓦兹说道。

“因为她们在大厅里大吵大闹的……”勒迪克解释道。

这时,弗朗索瓦兹悄悄把手伸向了电话,被梅格雷及时制止了。“小姐,你想打电话给谁?”

“检察长……”

“我并不是不让你打电话,只是你现在可以不那么着急……”

她转过头对胖太太说:“妈妈,您不要回答他的任何问题。”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您到底是谁,警长还是公证人?”

梅格雷回答说是警长。这让她突然产生了几分恐惧。

“我猜您应该是一位歌剧演员吧……”

“是啊,我在奥林匹亚剧院演唱过……”她不禁有些窃喜。

“博索莱伊……伊风娜,是您的名字吗?”

“是伊斯菲娜·博索莱伊……医生让我到炎热的地方去,于是我就在叙利亚、埃及、土耳其等地巡回演出……”

“那么您在阿尔及利亚受到挫折了?”

“嗯……我在开罗生下了第一个女儿。”

这时弗朗索瓦兹已经无法再忍了,差一点就要向梅格雷扑过去了……

“那么您的第二个女儿弗朗索瓦兹是在阿尔及利亚生下的……”

“是的,同时我的舞台生涯也结束了……因为我生病了,康复以后嗓子就不能再唱歌了……是她的父亲照顾我的,直到被调回到法国……因为他属于海关总署。”

她的话证实了梅格雷原来设想的一切。

“我想让她们姐妹当舞蹈演员,因为跳舞收入要更多一些……热尔梅娜已经开始跟一个在阿尔及利亚的老同学学习跳舞了……”

“可是她病倒了……”

“她告诉你了?她总说头痛,后来发现是脑膜炎……”这位母亲突然意识到事情到了关键时刻,于是不知所措地看着弗朗索瓦兹。

“妈妈,别再说了!”

博索莱伊太太深知得罪警察的后果,梅格雷也看出了这点,他压低声音说:“太太,您可以自己决定说还是不说,但是如果事情拿到了重罪法庭的话……所以,我觉得您还是在这里说出来比较好,至于弗朗索瓦兹小姐……”

弗朗索瓦兹完全不听他的话,而是偷偷地给里沃医生打电话,并让她母亲不要管他,还说里沃医生就要来了。她的母亲已经吓得颤抖不已了。

“您就等着瞧吧警长……”她恶狠狠地抛出一句。

屋里沉寂了几分钟后,里沃太太突然往这边来了,她蓬头垢面,衣衫不整,看起来神情十分痛苦。

梅格雷看着这三个女人,又瞅了瞅广场,派去监视医生的勒迪克还是没有回来……

这时梅格雷夫人提醒丈夫里沃太太把一张纸条递给了她的妹妹,于是被发现的弗朗索瓦兹害怕得一下子夺门而出。梅格雷并没有追出去,而是转向了里沃夫人。恰好这时候检察长也走了进来,他的脸上露出一副严厉和威胁的表情,说:“我接到电话说……”于是梅格雷请他坐了下来,并问他是否认识博索莱伊太太。

突然间,旅馆出现了一阵骚乱,“砰砰”的关门声同时从几个房间传出来,同时还有一声枪响。紧接着是一阵喊叫声和餐具破碎的声音,随后一扇窗子被打破了……

后来发现原来是弗朗索瓦兹向后面巷子里的汽车跑过去的时候,刚好被赶到的勒迪克撞见,他便用手枪将车胎打破了,医生两个人在勒迪克的追赶下一路狂奔进了饭店。

面对这一事实的检察长已经面无血色,只是念叨着:“我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于是梅格雷对他解释了一遍之前发生的事情。这时饭店中的嘈杂声已经由越来越大声变成了死一般的寂静。后来只听一声接一声的撞击声之后,“砰”的一声,门被撞开了。

梅格雷看着天花板的方向说:“他们肯定是死了……”

这一句话立即引起了里沃夫人等的惊慌、愤怒、无措。过了一会儿,勒迪克终于进入屋子证实了警长的话,并说明了他们两人在自己的追赶下逃进屋里,最后紧紧抱在一起用手枪一起自杀了……

十一

饭店老板带着一身酒气冲进了屋子,看到检察长后便说:“您怎么在这儿?您都听说了吧……”

梅格雷发现梅娜·里沃正躺在床上,脑袋埋在枕头里。

梅格雷说了一句:“博索莱伊太太,您把孩子留在波尔多了吗?”

只见她转向检察长,说:“嗯……我……是的。”

“他今年3岁?”

“2岁……是弗朗索瓦兹的女儿。”

检察长猛然站了起来,对警长说:“我请求您……”

为了使检察长安心,梅格雷说:“您是对的,一旦我能出门了,一定到您府上拜访。”于是,检察长慌慌张张地走了。留下的博索莱伊太太长长地叹了口气:“要是有人早点告诉我就好了……”此刻的她已经泪流满面,并不停地说着她可怜的女儿和医生的事情。

“您冷静点吧,夫人。里沃在阿尔及利亚的姓是什么?”

“现在我也没有必要再撒谎了,他叫梅那博士……”

“那么是他让父亲,那个叫萨米埃尔的从医院逃出去了吗?”

“是的,那时起他和热尔梅娜开始有了接触,那时她已经得了脑膜炎,后来房间里有包括我女儿、萨米埃尔和另外一个人在内的三个人,后来起火后另外那个人就被扔进了火焰,用来顶替梅娜,就是这样的。他本来可以不用管他那个愚蠢的父亲的……”

“原来如此,医生后来把那个病人当作萨米埃尔登上了死亡名册,接着娶了热尔梅娜……”

“后来里沃将萨米埃尔打发去了美国,并警告他不许回欧洲,那时候的他已经有些头脑不清了……他后来让我留在了波尔多,并每年给我固定生活费……”

热尔梅娜还在那里不停地呻吟。她母亲解释道:“她在做了穿颅手术之后情况更加糟糕了……”

这个暧昧不清的家庭,漂亮别墅和名车的背后,到底隐藏着一个多么可怕的真实世界呀……

几天后,梅格雷第一次试着摇摇晃晃地出了门,来到检察长的房子。迪乌尔索马上前来迎接他。时间虽然只过了两三天,但眼前的检察长早已经瘦了一大圈,足足有10公斤之多。见到梅格雷的他显得十分尴尬,甚至不敢正视。而梅格雷也觉得应该对他这样一个孤独可怜的老头宽大处理。

“请允许我先把司法的那部分了结一下……应该没有意见吧……”梅格雷开门见山地说。然后他就将萨米埃尔从事非法买卖,把儿子培养成为一名优秀的医生,之后他在阿尔及利亚亲手将两个威胁他的同谋干掉后被判死刑,在他儿子的协同下假装得了脑膜炎并找了个替死鬼,后来他儿子改姓里沃并娶了妻子的事实统统告诉了一直被蒙在鼓里的检察长。不过前面这段故事对于迪乌尔索来说并没有多大意义,之后梅格雷说到与他相关的部分:“改姓后的里沃把父亲打发到了美国,自己和妻子以及漂亮的小姨子搬到了这里……后来他被家里的这位漂亮的小姨子吸引,而检察长先生,您不知如何发现了里沃医生的秘密,对吧?”

“是的。”迪乌尔索没有犹豫地答道。

“于是为了封口……”他继续往下说,“里沃博士就利用了你喜欢色情书籍的弱点把弗朗索瓦兹介绍给你做你的秘书,让她来勾引你。之后她怀孕了——当然孩子并不是您的……可是他们却利用一些手段……这部分我就不细说了,您都明白……让您相信孩子是你的,当然您也确实相信了……”说到这儿,他稍稍停顿了一下,但并没有看检察长。继续说:“那个孩子后来被她在她妈妈的家里偷偷地生了下来,而您也经常去看望那个孩子……里沃的确是个很有心计的人,他为了成功居然可以容忍弗朗索瓦兹同您发生关系……只有一次吗?”

“是的,之后她便总是用各种借口躲着我……”

“那是因为她爱着的是里沃医生……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那个男人……”梅格雷继续回避坐在扶手椅上的老人的目光,尽量不想使他太过难堪。

“后来您就成了里沃别墅的常客,并确信孩子就是您自己的……后来从波兰迁移到阿尔及利亚的萨米埃尔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疯子,他还曾经在芝加哥附近用针扎进两名妇女的心脏……在当局通缉之下,他逃到了法国,由于身无分文,他只好来找里沃医生……里沃给了他一笔钱让他重新藏起来……但出发那天他又犯下了同样的罪行,就在新磨坊树林里……”他对迪乌尔索说道:“这下您应该知道事情的真相了吧?”

“没有……我发誓……”

“之后他又回来了……并再次犯下了同样的罪行,他难以控制自己……这样几次之后里沃已经没有办法再用以前的方法让他离开了……”

“我告诫过里沃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没错,所以他打电话让他在火车进站之前跳下车来……”

梅格雷的对情况的透彻分析让检察官无话可说了。

“就是这样……萨米埃尔被他的儿子枪杀了……他无法容忍他努力多年争取的前途被这么毁掉,更害怕他的妻子被他送上天……而且……”他又停了一下,“而且他们已经有了个女儿了……”

“好了……够了……”检察长从口中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然后眼神直勾勾地望向前方,一动不动。

过了好长时间,梅格雷走上前去,“再见,检察长先生……”

迪乌尔索连忙起身,感激地跟他握手并说道:“对您我没有任何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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