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由自主的看向信封,他识的字还不多,但是她的名字他却是烂熟于心的,上面一个’沈’字格外鲜明,应该是她的家信。
他不由自主握紧了手,心里也揪成一团。
沈若薇拆了信,仔细读了起来,只是越读脸色月差,竟隐隐有些发白了。
那长长的一封信,上头的字像蚂蚁似的,密密麻麻,文二不知道心中讲了什么,可定不是什么好消息。
似是感觉到他的担心,沈若薇回了回神,将信纸塞回信封,放到一旁。
勉强笑了笑,尽量做出云淡风轻的模样,她走到他身旁,看他手中的笔杆又弯了,嗔怪的看了他一眼,将可怜的笔从他手中救出,又从笔架子上拿了一支新的放回他手中。
“文二哥哥,我昨日想了半宿,我给你取个新的名字吧,便以这为开始,从此时候抬头挺胸,不管之前的文二在人们心中是怎么样的,如今以后你脱胎换骨,如何?”
文二心里一暖,笑着点头:“好。”
她笑了笑,扫去心头的阴霾,拿过一支笔,沾了沾墨汁,在纸上缓缓写’笃时’二字。
她写的是女儿家惯写的簪花小体,很是秀气。
“庄子说:井蛙不足以论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语冰者,笃于时也。无忧村的人们几代人都生活在这小小的村落里,虽然朴实,可也见识短浅。我虽说经历的也不多,但却知道,谣言害人,眼睛看见的都不一定是真的,更何况是那些道听途说的事情呢?”
“文二哥哥,他们被这小小的地方困住了,但是不要被他们所困住。时间是最能说明一切的,或许现在他们想法依旧愚钝,但是以后呢?”
“恰好你姓莫,我给取名为莫笃时,便是不要被时间困住的意思。”
他听她说过许多道理,知道她读过许多书,但从未像现在这样,每一个字都让他心头颤抖。就像是心中被铁链锁住多年的那头困兽,有人向它伸出了手,松开了嵌进皮肉里的铁链,告诉它,我一直知道知道其实你只是一只象,而不是狮子老虎。
莫笃时,莫笃时。
他默念几遍,只觉得满心欢喜。
他照着她给的字样自己又练了还几遍,勉强记住了之后就悄悄抽了张新的宣纸出来,屏气凝神,一遍一遍写她的名字。
沈若薇这三个字他早就滚瓜烂熟了,可他初习书法,写的总是歪歪扭扭,心里便憋着一股劲,夜晚也偷偷点灯练字,如今这三个字已经能写的端端正正了,只是还缺些风骨。
他写了几遍又觉得不满意,抽了一张新的又开始一遍一遍写了起来。
一边的沈若薇照例拿了本闲书在一边看,可许久过去了,却已也一页都没翻动。
莫笃时一直注意着她的动静,如今见她如此魂不守舍,小心翼翼问道:“是家里出事了吗?”
他知道她家在很远的地方,她与他们都不是一类人,沈若薇在这里不过是暂时的,她总归是要离开的。
“无事,”她轻轻摇头:“只是我离家太久了,实在应该归家了。”
她语气轻柔,仿佛在说一件最寻常不过的事情。
莫笃时手中笔画一顿,洁白的宣纸上便地上了厚厚的一点墨汁,一点一点晕开来,越来越大,就如同他心中的阴影。
可是他没有任何理由求她留下。
他也没有任何资格。
只是他哪里会掩饰自己的心情,当即嘴角就像下挂了,整个人窝在椅子里,像是被抛弃的动物。
她心里不由觉得好笑,方才心头沉重的阴霾也被扫去了一些,走过去想同他开开玩笑,一低头却顿住了。
偌大的宣纸上,密密麻麻写着’沈若薇’三个字,写的不说多好看,却极其工整。
他的力气大,手也大,因此字总是写的极大,可这三个字却整整齐齐列了一整张纸,横竖撇捺笔笔清晰,不知苦练了多久。
沈若薇心里发涩,不知是酸是甜,可信中的话一句一句烙在心头,像是沉重的枷锁,让她不敢,也不能前进一步。
她低头吸了吸鼻子,将脑海中的酸涩扫去,笑道:“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做什么愁眉苦脸的呢?”
他一下子抬起头来,眼中似有亮光:“你何时归来?”
“还不知道呢,”沈若薇摇摇头,语气轻松:“我家离这里路程遥远,来回也要三月之久,但我喜欢这里,我还没将牛首山的路修好呢,还没教会你品茶呢!”
她一句一句都像是在陈诺,可语气中分明有着遗憾的意味,莫笃时不知为何心里发慌,像是此次已去,再见无期。
沈若薇走到书架前,这里的书店里都是些老旧的陈书,且装订抄写都有错误,她闲来无事便会买来修改,久而久之便整理出了一整个书架,甚至还找到了一些珍贵的孤本。
“陈大夫会留在这里,他想在此处开个医馆,我走之后你就去寻他习字,日后将这里的书都看完了,我便回来了。”
陈大夫医术不俗,但江苏人杰地灵,他年到中年却依旧默默无闻,心中也难免郁结,不然也不会跟着她一个闺中女子来到这里。但如今无忧村没有像样的医馆,他留在这里便能造福一方土地,可比在苏州做一个普通的大夫好多了,正好填了他的志向。
莫笃时点头,道:“好。”
她又走到一边的柜子里,这柜子不大,用的却是上好的木材,里头做了极好的防潮处理:“这里头有许多茶叶,你可要多练茶道,我还有几本茶书,你认真研读,回来我可要考你!”
莫笃时又道:“好。”
“这房子好容易才建成了,我费尽心思才布置的舒心了……你可要替我好好看住宅子,千万不能溜回山里去了!”
莫笃时笑道:“不会。”
他笑了,沈若薇却收回了笑意,她走到他面前,拿过他手中的笔,在她的名字旁边写上’莫笃时’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