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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晚宴

燕陈却一下子僵住了,小手颤巍巍地指着透明玻璃茶几上,那本包着书皮的大厚书,一迭声地问:“你不是还有书没看完?”

“OALD我高中的时候就背完了。”

“OALD?你是说……你看的是Oxford Advanced Learner's Dictionary……”艰难地吞了吞口水,燕陈不可置信地盯着他。

“对,这本是我送阿水的礼物。”

微笑地扬了扬手中的书,姜公子笑意清浅。轰隆!像是有一道惊雷狠狠砸在自己脑门顶上。燕陈整个人都木住了。

《牛津词典》?开什么玩笑,姜二少翻的居然是《牛津高阶英语词典》……

“放着那个箱子别动。”

小女孩蒙头就朝卧室跑,什么叫引火烧身?什么叫计划不如变化?什么叫千钧一发?燕陈欲哭无泪,所有的不凑巧全部都到今天了。

从南方旅游回来的时候,燕陈很庆幸这城市的冬天虽然冷,但至少有暖气片。每年到十一月中就开始全城供暖。正是因为经历过南方湿冷的气候,燕陈曾无数次地赞美:“暖气片绝对是人类发展史上最伟大的贡献。”

可今儿个,小女孩郁闷死了,怨极了公寓里为什么要装暖气片!要不是装了暖气片,公寓里也不会这么暖和。要不是公寓里太暖和,她也不至于一回来就嫌热换衣裳……最最倒霉的是,今儿个燕陈的文胸扣子坏了,想着晚上也不会出门了,她干脆没有穿文胸就套上法兰绒的米奇睡袍了。

所有不凑巧,凑成了个分外倒霉结果这是不是说明了她要是想换好衣裳,那还得从bra开始!一脑门子的黑线,小女孩急得想哭,她平时穿衣服就慢,越急越出错,扑棱了半天,本来早就应该解开的睡袍像是跟她杠上了,细细的系带居然被打了个死结,紧紧地勒在少女细软柔顺的腰肢上。

卧室雪白的墙壁上,银白色的挂钟秒针嘀嗒嘀嗒,飞快地往前走。“什么破带子嘛!”愤怒地捶了一下墙壁,小女孩又急又气。以这睡袍带子的顽固死结程度,要真等她解开了,姜薄东没准都看清楚里面装着什么了,不!绝不能让这种情况发生!

拼命摇头晃掉脑子里的可怕后续猜测,说时迟,那时快,捏着法兰绒系带,小女孩一把捞起要换的衣裳,水光透亮的乌眸里掠过一丝无奈,匆匆忙忙地往楼下跑:管不了了,不盯着姜公子,她根本不放心!

八点四十分,偌大客厅中,水晶吊盏洒下雪白的光芒,离燕陈从卧室冲下来,嘀嗒嘀嗒已过去了十分钟姜薄东就这么一手环胸,洁白分明的指节抵着线条凌厉的削尖下巴,半倚着墙,面无表情地看小女孩在自己面前宽衣解带。确切来说,十分钟里,燕陈一直在重复“解带”这个死循环。

“你坚持要在今天,并且是亲自丢掉这箱子杂物?”许久,透着恻恻寒气的男嗓,压抑着情绪,低低问。

“你等不及可以先去睡觉,没事,垃圾箱就在楼下,小区治安很好,我可以一个人……”小女孩做了十分钟的蠢事,不就为了等他这句话!欢快地把“十分钟解睡袍带子”的潜台词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燕陈的如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她以为话外音说得这么简洁明白,姜公子应该君子风度地理解,可她就没想到姜公子从来不是君子!

“别动。”

就在小女孩设想很完美,眼睛闪闪发光地暗示姜薄东差不多可以退场的时候,手背忽的一烫。紧接着,她就见着自己捏着睡袍带子的手,被一双漂亮如白玉的男人的大手猛地按住了。那双手,力道沉沉,透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阴郁之气。燕陈从来就不是束手就擒的人,嘴一撇,下意识想反拿住姜二,可挣了挣,覆在她手背上的那双大掌却像是钢丝似的,紧紧地箍住了她的皮肉,脸色僵了僵。燕陈心口莫名的一阵悸动,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不待她想完。

布帛撕裂的声音清脆地响起,固定睡袍带子的袍衬无比轻松地被撕裂了

“脱睡袍那么多种方法,真等你解了带子,黄花菜都凉了。”淡淡丢出一句讽刺似的话语,眼前俊美得令人心悸的年轻男人一把从睡袍带子里面捞出袍子,像脱裙子似的,一口气把米奇睡袍褪到了小女孩柔软洁白的胸前。

“啊……”

惊叫一声,小女孩从未见过这样雷厉风行,且没脸没皮的男人,整个人彻底蒙了。抬头,男人的眼睛明亮得惊人,聚如晨露,奇花初胎,是惊心动魄的艳美,浓密的睫毛也像蹁跹蝴蝶,从粼粼秋水中扇动了华丽的翼翅,那秋水般明亮的眼瞳中,倒映出两团雪白。男人的眼越来越黑,越来越幽暗,藏着风影水光,美得令人窒息那一瞬,燕陈仿佛看见了十二翼天使的圣光,心口像是被什么狠狠一撞,一瞬间竟忘记了挣扎。

直到胸前凉丝丝的……她才恍惚地低下头。这一低头,不得了,她看见什么了?山峦高耸,饱满起伏。

接下来两人换衣丢垃圾,一路沉默无言,暂且不叙。

姜薄东心情不错,可这一晚上,燕陈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闭着眼睛,就想到自己莫名其妙被有好感的男人搓揉着,吃光豆腐。不高兴!不高兴的结果就是燕陈脸黑黑的,见神杀神,佛挡灭佛,谁都别想高兴。

且说陈宁的生日宴开在凯撒酒店,和往年没什么不同。总有那么许多人,单纯地看燕陈不顺眼。燕陈驱车过来的时候,立刻在门口被人拦下,跟熊猫似的被一大拨人围着,耳朵里传来一片惊奇的嚷嚷声。

“呀,骗人吧。你怎么会是陈宁的女儿呢。”也不知是谁大惊小怪,开了个头儿。打扮得跟孔雀似的名门贵妇们啧啧称奇,立刻挤眉弄眼地叫了起来。

“小姑娘,你名帖呢?”

“别以为真说你是燕夫人女儿,门卫就放行了。”

“这不是你玩儿的地方。”

“夫人的女儿是田瑾,每年夫人的生日宴的第一支舞,都是让田小姐来看,谁不认识田小姐啊……”

“要我说,现在的小姑娘真不要脸,竟然还玩冒名顶替,不害臊。”

“保安,保安……”

上流人的宴会,出入之间,刷的都是脸卡。按说,陈宁的生日宴,图的就是个热闹,来的名流越多越好,根本不存在有人专门找碴的情况。可今儿个,有些贵妇名媛却是想方设法地要堵燕陈。这么多人……难道真不认识燕陈?哪能。虽然说燕陈低调不显山露水,可在场的都是人精似的主儿,谁不记得燕陈的脸了?既是如此,这些人为什么要挤对燕陈?没别个原因,就因为小姑娘的脸,长得太漂亮了,招人恨!

陈宁最近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听说豪门圈极有名望的江老爷子还有姜夫人都要来给她庆祝生日,这两人都不是等闲。江老爷子是什么身份?侨商中最有名望的老前辈,儒商,又有人脉。从来只听说过小辈给长辈庆生,哪里有小辈开个生日宴,让长辈过来撑场面的?有人消息灵通的,说这都是因为江北都三十了,还没娶妻,老爷子等不及了,催了许久催不出个子丑寅卯,急上火。

所谓病急乱投医,指的就是这么回事吧!江老爷子明说是来庆祝,暗地里……恐怕是来给孙子挑媳妇的。至于姜夫人不可言,为什么不可言?因为是清不可言,贵不可言,尊贵显贵高贵的不可言说多说一个字,那都是唐突,是冒昧,是亵渎。

有这么两位金光灿灿的大人物坐镇陈宁的生日宴。这一群带着儿子、女儿来参加晚宴的夫人眼睛都冒绿光了,乐呵得嘴都笑歪了,一个个跑陈宁面前,半嗔半喜地捶她一拳。

“阿宁,你也真是的。”

陈宁正戴着一套祖母绿的宝石项链,从梳妆镜中移出目光,盈盈笑问:“我怎么了?”

众夫人喜得眉飞色舞:“你认识姜夫人,怎么早也不给大伙儿介绍介绍。”

陈宁一手捏着项链上闪闪发光的宝石,疑惑极了:“什么姜夫人?”

“装,继续装!”

“姜夫人都来给你庆生了,你再藏私,这可就太不厚道了!”

这都是和陈宁私交甚笃的夫人们。要是平常,那都是笑不露齿,端庄大方的贵妇典范。可如今,却为那个“姜”字敲热了心扉,个个兴奋得眼睛亮晶晶的。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化妆室里热闹极了。

“我听说姜夫人有三个儿子,都是一表人才,相貌堂堂,孤家寡人一个……谁要是能攀上姜家这门亲!”

姜?这姓氏有些耳熟。田瑾藏住眼底一丝精光,悄悄地贴着陈宁的耳朵,故作无知地问:“妈妈,那个姜夫人到底是什么人?你认识的?”

陈宁不吱声,捏了捏她的手,抱歉地冲好友们笑了笑:“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哎,我肚子有点疼,先方便一下,你们先聊着。”

“这个促狭鬼,这时候知道愧了,要逃了……”

“我们都是几十年的老交情,也知道姜家低调,不喜欢结交……你不介绍给我们,难道我们还真能怨你藏着这事?”

不知是谁,抓着陈宁的手腕不让走。

陈宁皱着眉毛无奈极了:“真当我诓你们吗?中午吃得太辣了,我这是真的闹肚子……”

“好了,快去吧!”

撒了手,那夫人爽朗一笑,陈宁这才松了口气。转身的时候,田瑾看见陈宁悄悄地朝自己使了个眼色,猜到她有话要对自己说,于是笑嘻嘻地站起来,扑过去,抱住了她的胳膊,撒娇道:“我陪妈妈一起去。”

“你这个小尾巴啊!跟阿姨们聊聊天多好,总黏着你妈妈干什么?”

贵妇们刮着脸皮,善意地笑了。田瑾也不恼,俏皮地朝化妆室里的阿姨们眨了眨眼睛,貌似无邪地笑道:“我就是妈妈的小尾巴,不跟着妈妈,那跟着谁啊。”

别看田瑾平时在职场上不苟言笑,看上去精干极了。可是在这些夫人的跟前,乖巧爱娇。大家都知道这对干母女感情好,笑着挥手撵人。一走出诸人的视线,陈宁的脸色立刻变了,抓着田瑾就朝大厅去。

“妈妈,洗手间在那边……”

扯着陈宁的手,田瑾眼底掠过一抹了然,却貌似疑惑地看着陈宁,声音嗲嗲的,装作惊讶的样子。

“傻闺女,你见婆婆的时候到了!”

“妈妈,您说什么呢……难道……您要给我介绍男朋友?”

田瑾脸色一红,颊光浅浅,羞涩极了。陈宁舒心地笑了起来,抿了抿嘴,还准备打趣她几句,却见干女儿并不像自己以为的那样开心起来,反而是目光一黯,不由得暗自生疑。

陈宁这个女人,她要喜欢一个人,那就是全心全意为她好。田瑾惯会哄她开心,所以陈宁也愿意宠着自己这个干女儿,什么好东西都要送到田瑾手心里面。平常她疼阿瑾,给阿瑾谋个好前程什么的,阿瑾都感激得不得了。可偏偏自己给阿瑾挑了这么好个婆婆……阿瑾居然会不高兴?

陈宁心想,自己带着阿瑾去攀高枝,就有被人踩在脚底下奚落的可能。她觉得,自己能为了阿瑾连老脸都不要了,这真是说不得的大牺牲她都做到这份上了,阿瑾不说要感恩戴德吧,至少不能给她个苦瓜脸。

这苦瓜脸是怎么回事?不高兴是不是?这么一想,陈宁心里就不舒服了。猛地刹下了步子,她瞥了眼田瑾,嘴角勾出一丝笑,劈头问道:“阿瑾,你是不是觉着我对你婚事指手画脚,妨碍你恋爱自由了,特讨嫌啊?”

“妈说什么话呢!”

“像你们这么大的女孩子,主意都大得很。今儿个我说带你去看婆婆,都不知道人家男孩子是什么样的……万一我给你选了个歪嘴斜眼的老公,你后半辈子不恨死我了?”

站在走廊尽头,陈宁眼角微微上挑,一副极为田瑾考虑的样子。

田瑾多精啊!哪里会看不出干妈这是在试探自己。她拉着陈宁的手,细声细气地说:“妈妈你剜我心肝肺呢,就算妈妈给我挑了个歪嘴斜眼的老公,那也不能怪妈妈啊……我倘若嫁得不如意,绝对不是妈妈坑我,只能说咱们娘俩被人坑骗了。”

田瑾的嗓音,和燕陈说话时的沙哑不同,她是从小喝着蜂蜜水长大。可燕陈呢?回到燕家之前,养父母都是烟鬼,十平方米不到的房间里早晚烟雾缭绕。夏天闷热呛人,冬天更是堵着不换气。这么从小熏到大,早熏得燕陈“咳咳咳”,咳坏了。就算养了那么多年,可到底没养回来坏掉的嗓子。燕陈小时候不爱说话,也有嗓子疼这么一层原因。

刚接回燕陈的时候,陈宁哪里没疼过燕陈,可对燕陈再好,燕陈都不吱声。陈宁是个不甘寂寞的女人,不仅如此,她还喜欢瞎琢磨。女儿为什么不理自己啊?是不是恨自己没早点接她回来?也许女儿在恨自己呢!久而久之,心惊肉跳地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也就越来越看女儿不顺眼,索性丢给儿子去管。

陈宁为什么喜欢田瑾?因为她生了燕楚以后,就一直想有个贴心小棉袄跟在自己面前撒娇。这种心理,在燕陈身上得不到,田瑾给却她填得满满当当。田瑾这么柔下嗓子一爱娇,那声音也像是糯软甜蜜的酒酿丸子,甜得人心都丝丝软成了一团。陈宁心一下子就软了,却还有点不甘心,故作不满道:“那你刚才怎么一副不高兴的样儿?”

挖坑挖到现在,田瑾就等她问这一句呢!她心中暗喜,却为难地抬起一张精致的小脸,踟蹰了好半天,终于说道:“我是想着小陈姐姐呢……妈妈给我介绍的男朋友,自然是最好的……可这么好的男人介绍给我了,小陈姐姐怎么办?”

哎呀,对了,燕陈怎么办?阿瑾不说,她都忘记燕陈了。那闺女再不好,毕竟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这么一犹豫,陈宁神色都扭曲了,姐妹们说她藏私,姜夫人和她熟识,才会来参加晚宴。别人不知道,可陈宁心里门儿清,她哪里认识姜夫人啊,她根本不知道姜夫人怎么心血来潮,参加自己的生日晚宴。

琢磨来琢磨去……陈宁越想越觉得这也许是沾了江老爷子的福气。揪龙尾巴的好事,错过不再有啊!陈宁心念一动,差点儿想给燕陈打电话,把女儿挖过来,可看看田瑾……又有点不好意思把“偏心”做得这么彻底。

田瑾在心里冷笑一声,也是个精算人,她是早就料到陈宁优柔寡断知道自己要是不把燕陈趁早搬出来堵一堵陈宁的心,等陈宁和姜夫人聊起天时,干女儿亲女儿一比较,再一后悔,还不知道会怎么踩着自己夸燕陈呢!可既然挖出来了,她就要绝了陈宁想着亲女儿的心思。田瑾装作黯然的样子,低声道:“我知道妈妈疼我,可小陈姐姐才离婚不久……我要是这个时候交个男朋友,不是往小陈姐姐的心口上插刀吗?”

这表情做得真到位!把“心疼姐姐”和“自己觉得很遗憾失望”都演绎得淋漓尽致。

她不提燕陈离婚的事,陈宁心里还有几分柔软可一提到燕陈的婚事,陈宁的心就像是被人狠敲了几下,怒得一颗心跟硬邦邦的石头块儿似的,当即冷笑一声,讽刺道:“哟,你小陈姐姐离婚了,这是怨你还是怨我?”

“妈……”田瑾怯怯地喊了一声。

陈宁气死了,眉目凌厉,铁石心肠,越想越愤怒,浑身都笼着层煞气。

陈宁说:“我好声好气地和她说过,我欠叶家一段恩情,让她别和叶家的养女抢男人,就当是给我面子好不好,可她呢?她听我的没有?”

“小陈姐姐和前姐夫……是真爱吧。”

“哼!真爱的话,俞景能在结婚当天和伴娘去上床?真爱的话,他们会分居三年!一见面,谁都不商量就签了离婚协议……”

“妈妈,您别生气了,母女之间哪能有那么大的仇,小陈姐姐就算再不对,那也是妈妈的女儿!”

“我造了孽才养了这样和我作对的女儿!”

陈宁怒不可遏,狠狠吐了口唾沫,田瑾暗自狂喜,还想再撩拨些什么。

这时,就见着陈宁扭着身子,像是想通了一个天大的问题似的,眉目间尽是凌厉和坚定,拦住个黑衣侍从,愤愤问道:“宾客里有一位姓姜的夫人吧?”

“妈妈?”田瑾惊呼出声。

陈宁得了姜夫人的方向,拉着干女儿,一边朝那儿冲去,一边愤愤说道:“阿瑾别担心,妈可不会给你找歪瓜裂枣的男人。妈这次拼了老脸不要,也给你找个比俞景好上千倍万倍的好男人!”

那边,陈宁牵着田瑾都和姜夫人搭上话,早就热火朝天地聊起来了。这边,燕陈抄着手,竟然被诸夫人堵在门口呢!

诸夫人拦下燕陈的时候,都背地里悄悄地掐女儿的胳膊,小眼神唰唰乱飞:上啊!强敌在这儿,老娘给你拦着。你赶紧去姜夫人那儿搭讪!搭讪你别告诉老娘你不会搭讪。过去刷刷存在感,你懂不懂啊?

她们拦燕陈的话,说得都挺难听的。要是别人,她们不敢说,可对于燕陈,她们没什么不敢说的。在所有人的印象里,燕陈好欺负可今儿个天塌了。

所有谤她、欺她、辱她、笑她、轻她、贱她的人,势必被打得落花流水,惶惶如丧家之犬,丢尽脸面和身份。平常别人言论燕陈的干妹妹田瑾,燕陈不辩解。平时别人说田瑾才是燕家女儿,她折身就走。

可今天,燕陈抄着手,冷冷笑了声,目光灼灼地看着唾沫星子乱飞的某个酒红色款的贵妇人,和声和气地丢出一句话:“景阿姨吧……我想问问,你脑子是进水了,还是本身就智商不高?田瑾是陈宁的女儿,你是从哪儿得出的结论?”

“你叫我什么?”

“景阿姨啊。”

脆生生地重复一遍,小女孩一拍脑袋,像是想起什么一样,羞涩笑道:“哎,我都忘了,景阿姨最爱看韩剧了……要按着韩国人的称呼,我应该喊您‘大婶’。”

“大婶?你喊我大婶?”

疯狂地尖叫起来,圆脸夫人崩溃了。

抿着唇,燕陈不说话,只微笑,笑得又甜又软。

那么漂亮的小女孩,眉眼弯弯,多像是湖畔山泽扑棱着透明翅膀的小精灵,美得让人舍不得移开目光。

周围的人不由得皱着眉头议论起来。

“芫芫疯了吧?人家骂她蠢,她怎么就把蠢演到底了?”

“啧,小姑娘七寸掐得准啊……你不知道,芫芫这辈子最讨厌人家喊她阿姨、大婶什么的了……”

“姓燕的!”一句句“阿姨”“大婶”是挖心窝子的狠话。圆脸夫人气急了,眼见还要发飙,小女孩忽地抬起头,恰到好处地勾起嘴角,文文静静的又是一笑,惊喜叫道:“呀,原来大婶还记得我,知道我姓燕……”

说完这句,她还嫌插刀不够,继续补刀:“这不就对了。田和燕不能是一个姓,燕和燕这才是一家人,大婶没糊涂到家,这是好事儿,说明还有得救……我听说景夫人和陆无心医生挺熟的,陆医生医术高啊……让她给您治治?”

“燕陈,你……”

圆脸夫人哪里遇见过这样可恨的小姑娘,怒气上冲。可是还不等她痛痛快快地骂出来,在听见“陆医生”这三个字时,不远处某个国字脸青年眼中掠过抹惊愕和难堪,立刻行色匆匆地过来,慌忙捂住她的嘴,警告似的叫了声:“妈。”

一扭头,青年继续祈求似的看着燕陈,和解道:“真对不住,我妈老糊涂了……如果说了什么话,请别和她计较……”

燕陈不吱声,笑,也只是笑。于是那青年不敢多说二话,拉着破口大骂的圆脸夫人,匆匆忙忙地快步离去。

离远了,还听见圆脸夫人愤愤不平,破口大骂:“臭小子,那死丫头骂了你妈,你不帮着妈妈找回场子,这还拉我走,白养你二十多年,听见个陆无心就紧张成这样……一个陆无心算什么!人家说她和你二伯之间有一腿,难道就真有了?人家说你喜欢陆无心,你们伯侄共用一个女人,难道就真是的了?你怕她做什么?”

好家伙,青年心心念念想藏着的丑事,没通过燕陈的嘴爆出来,却全被自己怒极冲昏了头脑的妈妈给爆了出来。青年的脸都黑了,再看燕陈,目光闪烁,简直惊惧如鼠。天,到底是哪个白痴说燕陈是蠢的?

这女人不仅深谙各种阴私勾当,竟还有出众的记忆力和解析力,能清晰地记着谁是谁的死穴精准地掐住你的七寸。天!一个把距离、对话、人心、谣言掐算得如此厉害的主儿,自己到底是被谣言误导成什么样,才会相信她蠢?

浑身冷汗淋漓,直到此时,终于有人察觉出燕陈和谣言中的形象简直是天差地别,可惜的是知道得太晚了……

一月十三日,名流们的黑色星期二。

燕陈既然拿景家这位圆脸的夫人开了刀。接下来,手起刀落也就精准利落。直到很久以后,来参加宴会的宾客们一回想起宴会上,那个笑眼粲然的小女孩,却依然有一种心惊胆寒的刺心感。

有人不停地在胸前画十字,德国留学归来的少爷们惊愕地张大了嘴,低呼:“achduliebezeit(天哪)。”

胆小的女孩捂着嘴,不敢多看燕陈一眼,燕家的五小姐被魔鬼附了身吧?否则,怎么会一改怯弱沉默的性子,见谁怼谁。

一句句刺话儿丢下来,圈子上方阴云密布。那么多外表光鲜靓丽,却藏在沟里的龌龊事,被轻描淡写地扒开了那么多藏着、掖着、捂着、怕着的丑事,被大咧咧地暴晒在阳光底下。

那些骂过燕陈,欺过燕陈的名流哭了。其间,也有惊觉的主儿发现燕陈太邪乎了,脚步一飘,下意识地想溜,可嘴贱惹了夜叉王想走就能走得掉吗?

一月十三日,燕陈一战成名的日子。

没有人知道这些惹到燕陈的名流最后是怎么撑到晚宴开始的,可陈宁的生日宴无疑是砸得差不多了。彼时,陈宁忙着把田瑾介绍给姜夫人。彼时,她完全不知道自己邀来的宾客被得罪得脸面全失,欲哭无泪。彼时,她和姜夫人相谈甚欢,她惊喜地发现姜夫人也喜欢插画,也喜欢茶艺,也喜欢马术,她们简直太有得聊了。姜夫人喜欢的这些活动,不仅自己喜欢,田瑾也很喜欢,这简直太好了。

与此同时,酒店内部人员工作室。

“哥,你未来的岳母挺能吹的啊……”

啪的一声打开香槟瓶塞,神秘浪漫的香味立刻充溢在周遭。穿墨绿色衬衫的峻拔少年笑嘻嘻地瞟了一眼监控录像,啧啧称奇。

“三哥,香槟香槟,我也要一杯。”

快活地递过去个杯子,穿着浅绿色蓬蓬公主裙的女孩兴奋地摸着监控两只眼睛闪闪发光。

“你小心醉。”口上是这么说的,可穿墨绿色衬衫的峻拔少年还是笑容满面地给她倒了一杯芬芳的香槟。

“醉了也没关系,三哥,你不懂,女人一失恋就得喝酒,我这是失恋了!”

“你?还失恋?哈哈哈……”

峻拔的少年喷笑出声,却见小姑娘像煞有介事地撇着小嘴,严肃地说道:“陪着初恋对象来见情敌,人家能不失恋吗?”

话音未落,小姑娘后脑勺就被人轻轻拍了一计。

“二哥!”小姑娘不服气地扭头看比姜隅还要峻拔美丽的二哥。

“姜玥,来看你二嫂帅不帅?”姜薄东的嗓音,不像是姜隅那样清亮元气,也不是俞景那种低迷柔和,却格外磁性好听。

但凡提到燕陈,二哥的语气总是这么清而透明,听得人心里怦怦直跳。倘若是在从前,姜玥还得打打醋罐子,小姑娘恋兄情节格外严重。总觉得这世上,再没有什么女人能配得上完美无缺的二哥。可二哥就是个鬼啊!本来一个二哥就够难缠了,还得再加上三哥这个神助攻,这俩加一起,简直是挖坑给她跳!

一想起自己赌气说要帮二哥出谋划策追嫂子,小姑娘心里就好委屈。委屈过后,还不得不把酸溜溜的滋味儿压下来。哼!居然说她不适合出谋划策。哼!竟然说她是个“猪队友”!小姑娘捏着小拳头,睁大了眼睛,今儿个就准备给大伙儿见识见识她姜小玥才是传说中无往而不胜的神队友。

二哥这个笨蛋,他以为把未来二嫂介绍给妈妈,妈妈就会帮他追媳妇了吗?想得倒美!妈妈去参加燕夫人的生日晚宴,那么多人都说妈妈是过去挑儿媳妇的别人不知道,可她作为姜家的女儿可清楚了!

要是别人家的母亲……见儿子总也不找女朋友,恐怕会急。可这事搁在她妈的身上,那可就不能按常理推测了。

妈妈是处女座,挑剔极了!二哥没女朋友的时候,妈妈会急,恨不得是个女的都介绍给二哥。可二哥一动心,妈妈就得担心是哪个狐狸精勾着她儿子了。

妈妈会想:这女人的品性如何?这女人的相貌如何?这女人的才气如何……一条条排列出来,就算是完人都能给你挑出一箩筐的大毛病,何况是燕陈这样一个遭人嗤笑的名门弃妇!名声差,这就是最要命的一条了,还是离过婚的。哎哟妈呀,这就完了!哥哥哎,你不是特聪明的吗,怎么就在敌情不明、前途叵测的时候,把自己的死穴弱点暴露出来?

姜玥可急了:“二哥,你这八字连撇都没写出来,就不怕妈棒打鸳鸯吗?”扭头,又死盯着田瑾,“三哥,未来二嫂长得好像和原来有点不一样?”

“有吗?”

“有,她眼睛本来可大,可漂亮了……”小丫头边看,还边觉得自个儿眼神好。

她只看见田瑾跟在燕陈妈妈的旁边,就想当然地觉得田瑾肯定是燕陈化过妆后的模样,就没察觉出那俩根本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女孩。这话一说出来,就见着姜薄东、姜隅抿嘴一笑,齐刷刷地看着自己。

那俩儿的目光炯炯有神,莫名地,喝着小香槟的姜玥小同志只觉得头皮一麻,忽然有一种羊入虎口的不妙感觉。

“二哥、三哥……你俩看我干什么?”黑亮的眼睛警戒地看着两个哥哥,姜玥还蛮有危机意识的。

“玥玥啊,你不是最喜欢和人聊天吗?”

“喜欢。”

“让你跟着我们在这儿也蛮无聊的,你下去和大家聊聊吧。”

“我?下去聊天?”乍听着这个消息,姜玥惊讶得眼睛都瞪大了。

“对啊。你不开心吗?”

“哎,还是不要了吧……”犹豫,排拒,再排拒。

“怎么?你不是最爱看热闹吗?”

“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们同学都叫我‘负能量霉女’,不管和谁聊天,聊着聊着……就勾起大家黑暗的情绪。黑暗情绪一勾起,别人就暴走了……这可是你未来岳母的生日晚宴,我可不想弄砸了它。”

纠结地皱着小眉头,姜玥按捺住内心谈天说地的冲动,老人精似的叹了口气她这么善解人意,可惜二哥不领情。

“没事儿,哥哥相信你不会弄砸晚宴的。”到最后,姜玥是被二哥、三哥推着离开监控室的。

“喂喂……哥,你们不能这么对我!我说了要帮二哥追二嫂的……你们这样把我推出去,会坏事的!”拼命地挥舞着小爪子,也挽回不了二哥的决定。

这天晚上,就见着陈宁的生日晚宴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个穿浅绿色莲蓬裙的可爱小女孩。她抑郁地躲在角落,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惆怅又悲愤地盯着田瑾。

“你在这里做什么?”眼前笼下一道阴影,沙沙的女嗓疑惑地问。

“我幻想自己是一块石头……”惆怅,长长地叹气。

“石头?为什么是一块石头?”

“因为石头才不会说话啊。”撇着小嘴,姜玥可忧伤了。

“为什么不想说话?”

“如果说话,就会闯祸的,闯祸了的话,我哥就娶不到媳妇了,我哥要娶不到媳妇,后果就很严重了……”

“哦。”

“哦?你怎么就一声‘哦’啊,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安慰我,应该开导我……”姜玥从没见过这样没有同情心的家伙,作为天之骄女的姜家小公主,哪怕自带霉属性,也有攀龙附凤者铺天盖地地拥来。

小姑娘什么时候遇见过这样寡淡的人物,当即就忍不住跳了起来。

“难道不是你说,自己不想说话的?”

“可……可我只是说说,你怎么就当真了呢!”

“姜夫人?姜夫人?你有在听吗?”

璀璨的吊盏下,姜妈妈爱怜又无奈地看着角落里,某个穿嫩绿色莲蓬裙的小姑娘,连陈宁叫了好几声都没听见。

“姜夫人!”

虽然知道很失礼,不过,在她的生日晚宴上,自己看中的目标要被个莫名其妙的小丫头片子截和了,那可真气人!陈宁不动声色地挪了一步,恰到好处地挡住了姜妈妈看向姜玥的目光。

“嗯,我在。”收回目光,雍容华贵的女人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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