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端落在纸面,细微的唰唰声凑近可闻,一双眼睛在课本与笔记之间来回变换,笔耕不辍,灯光将影子拉长印在干净的地板上。
“咔嚓”,一个小孩揉着惺忪睡眼走进来,半眯着眼,眼角微微发红,眼神里有一层薄薄的雾气,显然是没睡醒,软软的叫了一声:“哥哥。”
小孩子拖着脚步到桌前,顾怀瑾这才回过神来,放下手中的笔,好奇地问道:“阿瑜你怎么起来了?”
“阿瑜”指着门前外,说道:“我想起来上厕所的。哥哥,你怎么还在学习?”桌上摆着物理练习册,“阿瑜”知道是因为那里的图片——木块放在一个斜坡上,他曾经在顾怀瑾物理卷子上看到过类似的。旁边的笔记本上写满了字,有黑色的,有红色的,这是顾怀瑾的学习习惯,会把错题进行分类,将重要的知识点进行新的梳理。
顾怀瑾俯下身子,轻轻拍了拍他脑袋:“我带你去厕所。”
晚风带来些微凉意,周围稀稀拉拉几个屋子亮着灯光,深吸一口气,一股冷气侵入肺中,惹得他不禁瑟缩一下,大脑反而更加清晰了。
顾怀瑾是个很有计划的人,既然规定了自己要完成什么事情,就一定会完成,即便时间很晚了。对他而言,这种自律是一种享受,每每将自己制定的要求完成,心头就会涌现极大的满足感,而不至于像别人那样过得自责懊悔,甚至蹉跎岁月不可知。
一个物事在顾怀瑾两腿间窜动,呜呜地低声叫着,有点湿漉漉的东西不断擦过脚踝,让他有些发痒。顾怀瑾蹲下身子,抓住那个小家伙的两只前脚,亲昵地用手背摸摸它的脖子,说道:“没想到把你吵醒了。”
小家伙呜呜叫着,很是兴奋,像是找到了陪它玩的人,将脑袋蹭到他的腿上,两只耳朵温顺地折成“小飞机”,顾怀瑾顺势玩了一会小白的耳朵,才缓缓道:“要乖乖的,不要吵到别人。”小白像是听懂了他的话,更加亲昵地蹭着他。
一时之间顾怀瑾不知为何想起来余安之,心想:肯定是罗舟云那个家伙回来的时候一直念叨着她,害得他现在又想起余安之了,也不知道他写的笔记能不能理解透,会不会太复杂了?明天还是主动问问她的好。
一想起那像小猫一样的余安之,顾怀瑾心中甜甜的,觉得这个同桌成绩虽不好,却莫名觉得不讨厌,起码他还有点……
“哥哥。”
“好了,回去睡吧。”
顾怀瑾将弟弟送回屋中,帮他掖好被子,忽而衣服被扯了一下,顾怀瑜正看着他,微微皱眉疑惑道:“怎么了?”
顾怀瑜搂着小熊,看着顾怀瑾一会才说:“哥哥,你都那么优秀了,是第一名了,还要学习到那么晚吗?”
顾怀瑾沉吟一会,说道:“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优秀,因为优秀从来都是别人定义的,或许在别人眼中我是优秀的,在我心里却不是这样。其实人们很多事情都鞭长莫及,我也会有这样的感觉,这时唯一能让我稳定下来的方法就是做好当下的事情,要做就希望能做到尽力而为。更可况,努力后的黎明看起来格外璀璨,非常美丽。阿瑜……”
顾怀瑜抱着小熊,呼吸浅浅,早已经睡了,看来他这话倒像是催眠曲了,无奈地笑了下。轻轻合上门,顾怀瑾伸个懒腰,转身回到房中继续未完成的计划。
太阳之所以炽热发亮是因为它经过一段漫长的升起过程,爬过山头,跑过长路,冲过浪头,最终跃入人们眼中。
有人如阳发热般努力,也有人如小烛尽情照亮自己的人生,支起一片天地。
“呼——”余安之合上笔记本,摸着外面烫金的“笔记本”三字,由衷一种感谢之情涌出,如果不是他,想来这些题目她整个学期都不会明白吧,“谢谢你。”
活动活动发麻的手指,面前的试卷早就被余安之“摧残”地不成样子,全是密密麻麻的红色的签字笔字迹,旁边那本专属于余安之的笔记本记录着她的“心路历程。”
“差不多都搞懂了,不懂的地方看看一一有没有办法帮我。”余安之把卷子夹入笔记本中,放进书包,顺手抽过英语单词本,小小的声音在房中发散开来:“abandon,及物动词,放弃,抛弃;离弃,丢弃;名词,放任放纵,a-b-a-n-d-o-n……”
最后,这一个单元的单词读完就可以休息了。
……
“……让我好等啊。”远处一男声让安之一惊,一人从前方来,看样貌头戴发冠,身着青色长袍衫,腰间束着一条水波纹样的腰带,下面缀着一块圆润的蓝田青玉。
“咦?魏则行这是干嘛?”余安之彻底愣住了,这是遭雷劈了?魏则行还会对她露出这样的笑容?
“子服兄,你怎么现在才来?”那人信步而来,掌心敲着一柄纸扇,“怎得多日不见如此生分?还有你刚刚叫‘魏’是唤何人?”四顾一番,才说:“莫不是我将自己的姓氏‘吴’字听差了?子服兄?”
子服?难道是王子服?那么这个自称“吴”的人,莫非是“吴生”?
余安之目瞪口呆,拍拍自己胸口想镇定一番,这一摸彻底让她欲哭无泪了。
娘啊,这……怎么是坦坦荡荡的!她的胸哟!
“子服兄,上元佳节怎么闷在家中虚度光阴,来来来,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说罢拉起安之的手便走。
眼前场景斗转星移,一下子便来到一处郊外,“魏则行”早已不见人影,周围游女如云、鸣环佩响、暗香浮动,铃铃笑声不断于耳,安之一下子摸不着头脑,四处张望。
不远处一女子婀娜娉婷,面若敷粉,唇若施朱,一双眼睛如秋水,恰似承载秋水之情,一眼便可望见里面柔情几许,如浸春光,酥麻发软。
余安之急慌慌跑过去,口中不住喊道:“一一!一一!”
女子瞧见唬得一跳,忙忙捉住婢女的手跑开,香汗淋漓,身后余安之紧追不舍,忽而一阵风起,继而掀起一阵浓雾,余安之急忙闭上眼,再一睁眼,眼前之景又换了。
入眼皆是株株梅花,红艳似火,空气中依稀可闻得缕缕梅花香气,余安之伸手一触,丝丝寒意入体,让她打个冷颤。
一阵利刃破空声传入耳中,循迹而至,藏于一树之后,透过树缝望去,安之一怔,脚步再不敢向前。
寒剑凌厉,在空中划出一条好看的走势,忽而手腕一翻,剑锋一转,只见剑气才出束束梅花便已离枝,簌簌下落,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接住一枝梅花,拈花自赏。
阳光自花倾斜而下,落在好看的眉眼上,那眉眼弯弯,里面却似盛满陈年佳酿,让人昏昏欲醉。万簌俱寂,余安之只能听见胸口起伏的心跳,少年与花相对,一时竟不知是花好看,还是那人让她移不开眼睛。
顾怀瑾!
余安之倒吸一口气,刹那间一道气至面前,视野忽然开阔,再次睁眼,余安之一怔,一时之间忘记了呼吸——顾怀瑾就在面前。
“顾怀瑾”嘴角带笑,一双桃花眼正打量着他:“敢问兄台为何至此?”
余安之怔楞片刻,回神道:“与友人走散,迷途至此。在下王子服,敢问兄台贵姓。”
“顾怀瑾”扑哧笑出了声,看着她却不言语,余安之心头像是揪着,只敢怔怔看着他,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应宁!”一带剑侠士掠过树头而至,喊道:“该走了。”
“顾怀瑾”将剑收回鞘中,手中梅花往后一扬,堪堪落到余安之脚上。余安之仿佛魔怔了一般拾起那花放入怀中,口中念念不断:“婴宁、婴宁、应宁。等等——”
花浪迷人眼,瞬间安之又置身在另一处,豆棚架满庭院,数枝海棠凭窗而发,安之沿着小路向前走,一路落花满阶,白墙明亮如镜,入眼繁花似锦,走到一处,树上苏苏有声响,抬头望去,只见一人坐在上头。
是,顾怀瑾。
“顾怀瑾”见着她,一翻身便来到树下,细细看着她,笑道:“兄长为何来此?”
“我来找你”
“找我?”
“这个,”安之从怀中拿出一株梅花,那花已不复初见时那般艳丽,早已干枯了。
“顾怀瑾”接过花,说道:“这个已经枯了,若你喜欢,到时候我给你找一捆。不过,”他话音一转,向前一步,安之随之往后一退,就已困在他与树之间,淡淡带着暖意的嗓音响起:“你为何见我的时候都要红着脸,莫不是兄长有”一顿,言语中隐隐带着笑意,“断袖之好?嗯?”
余安之周身一震,心头有把火忽然烧了起来,冲上面庞,烧上耳朵,嗫嚅半天都未曾说个“不”字。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开口说“不”啊,怎么就说不出来呢?
这到底是怎么了?
“顾怀瑾”又说道:“看兄长的样子,应是将葭莩之亲误认作爱……”
“不是的,”余安之抓紧“顾怀瑾”的衣袖,大口大口喘气,仍无法将心头的惊涛骇浪平复,揪紧衣袖的手心发汗,余安之发现此时“顾怀瑾”的眼中只有她的影子,仿佛被那蛊惑一般,不由开口道:“我所谓爱,非瓜葛之爱,乃夫妻之爱。”
她在说什么啊啊!!
“顾怀瑾”愣住,片刻后浅浅笑起来,凑近安之,暖暖地吹拂着耳畔:“夜共枕席?”
余安之觉得心跳得太快了,简直呼吸不过来了,紧闭双眼,睫毛颤动,那痒痒暖意从耳畔慢慢移过来,到鼻尖,再到唇畔,如羽毛般扫过……
“啊——”
“安之,发生什么事情了?哎哟,你怎么掉下床了,被子怎么缩成一团,脸怎么那么红,是不是发烧了?”
温馨阿姨一连串担忧,安之都恍若未闻,直到温馨阿姨推了她一下,才突然间惊起,支吾道:“阿姨,没事没事,就是不小心做……做……”
温馨阿姨将安之拉起,亲切地问道:“做噩梦了?”
“啊?嗯……”
她怎么敢跟阿姨说,她做了那种梦呢……
“没事就好,安之梳洗一下就可以吃饭了。”
“好,我待会就来。”
温馨阿姨走后,安之像只鸵鸟埋进被子里,“啊……要疯了要疯了,怎么回事啊?!啊——”
余安之的声音戛然而止,木木地抬头,就见魏则行嗦着面条看着她,嘴角向下抽动,像是看到神经病,回头喊道:“妈,再来碗面。”
“你平时不是只吃一碗的吗?”
“……我受到了惊吓,得压压惊。”
余安之:……
……
余安之打算的很好,想着一来学校就把笔记本交还给顾怀瑾,谁知不是被老师叫去就是下课时睡觉,算着第二节课下课时间比较长总有机会的。
偏偏好巧不巧,余安之打水回来的功夫,顾怀瑾人就不见了,连一一也不在座位上,余安之握着笔尖,笔头戳了戳前面人的背。
罗舟云一个激灵,往连一一方向偏过身子,就看见余安之的小脑袋探了出来,刚想喊她,就被余安之抢先飞快道:“小点声。”
罗舟云:……
“你……有什么事?”罗舟云自从昨天下午和顾怀瑾一直在说余安之后,总觉得不能很自然看着她,但又抵挡不住心中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
“顾怀瑾他去哪了你知道吗?”
罗舟云这下可来了劲,正好逗弄逗弄她,看看她是怎么反应。罗舟云像是在说惊天秘密,靠近余安之眉毛一挑,低声道:“顾怀瑾给人送情书去了。”
果然不出所料,余安之顿时像是被惊雷劈住了,呆呆的,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喃喃说道:“这样啊。”
罗舟云刚想说什么,只见一个人影撞了过来,恰好把罗舟云挤开,“哎哟”一声,罗舟云扶了扶眼镜,好不生气道:“连一一你疯啦,眼镜都要给你撞飞了。”
连一一恍若未闻,抓住余安之的手,整张脸都发着光,双眼炯炯有神,影影约约余安之还能看到一团火在烧。连一一包住余安之的手,整个人激动的说不出话,深呼吸好几次才说道:“就在下课之时,我看见顾怀瑾拿着一个信封走了,顿时我就觉得不对劲,就悄悄跟了上去,果然我的直觉是对的,你可知道我看见了什么——昨天那个学妹,顾怀瑾居然把信还回去了,连看都没看。你都不知道那个学妹的表情,就像是踩到了‘那个’,还有顾怀瑾那样,哎呦喂,真是要笑死我了。”连一一将头抵着手上,肩膀一抖一抖的。
罗舟云:“你笑得也太夸张了吧……”
余安之:“……一一啊,顾怀瑾……”
“哈哈哈哈”连一一笑道:“是个妙人,顾怀瑾真是个妙人。”
罗舟云拍了下连一一的肩膀,用下巴点点外面。连一一正欢着,全然理解不了他的意思:“你下巴脱臼啦。”说完,又不控制不住笑起来,“顾怀瑾真是直到不行啊,哈哈哈。”
余安之:“一一,你身后,顾怀瑾……在。”
“在”字甫落下,连一一立即收住笑声,瞬间换上一脸正经的表情:“安之,数学还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吗,我可以帮你。”
顾怀瑾拉开椅子,看着连一一,直接说道:“连一一同学不用麻烦,我的同桌我来负责。”连一一哈哈笑了:“中国好同桌,那我撤了。”说完,就转过了身。
说八卦居然被当事人听了去,连一一真是丢大发了。
余安之看着顾怀瑾,见他微微皱着眉头,想也是有些生气,但此时不给更待何时呢?就算冒着敌人的炮火也要前进、前进、前进进。
万一,顾怀瑾又被这又被那叫走了,岂不是今天都给不了了。
余安之将桌底下的本子拿出来,放到他的桌面上,说:“谢谢你。”
“啊,不用。那个,你还有不懂的地方吗?”
实在是有点窘迫,刚刚是不是吓着她了?
余安之却不是这么想的,以为他还在生气,倒是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道:“你写得很详细,大部分都明白了。”
这是实话。
顾怀瑾:“哪里不懂,我教你。”
余安之一听,垂着脑袋点点头,将卷子铺开,“勾黄色的就是不太明白的。”
卷子上每一处都是细密的笔记,而那本笔记本上标注了解题思路,以及应该注意的地方,一个晚上要做这些,也是不容易。
顾怀瑾不自觉地放低了声音:“这道题关键是要从这里入手……”
好听的声线好像一曲音乐,又像是夏日细细的小雨敲打在瓦上,让人神怡。顾怀瑾讲得很清楚,她也听得很明白了。
恍恍惚惚中安之像是回到了昨夜梦中,寒梅之下那温润发亮的面庞,一双可以醉人的双眼,竟然无所察觉地说了一句“真好看。”
顾怀瑾笔端一顿,忽而意识到什么,手背抵唇,脸上微微发热,眼神盯着试卷,注意力却不在此处。
她知不知道在说什么啊。
连一一立着书,乍看之下勤奋用功,可罗舟云知道,连一一那八卦心只会比他更强,看看她瞅着余安之那样,完了,这八卦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