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色的残旗缓缓的垂下,斑驳的古‘昌’字只剩下了半个,精致的工艺被昏暗的血掩去,低沉的号角声缓缓逝去,嘹亮的锣声表示这一次进攻的结束。
士兵的脸上布满了血污,身上的铠甲布满各色各样的伤痕,连最坚硬的胸膛部分都隐约有破裂的痕迹,或被利器划伤,或是被灼烧,他们似潮水般缓缓褪去,紧绷的身体显示着他们仍然充满警惕,眼中难掩疲惫之色。
站在撤退士兵的正面,是一座高耸的但并不宽大的城,它地势极高,坐落在一座山丘之上,城墙下的坡地堆满了尸体,站在城墙之上,向东西望去,俱是高山丘陵,而向后望去,除了巨大城中,远方隐隐可见一条宽畅的大道。
城墙上站着一位身披重甲的将军,他的头发与胡须已经半白了,黝黑的皮肤,眼睛一眯,便是满脸的皱纹,他的背已经驼了,但老头似乎仍然想再挺得直一点。
“将军,下去歇一会吧。”
“白帅怎么样了?”
“还在牙山和凌怀山对峙,昌国这一次来势汹汹啊!像这样的进攻,末将从来没见过啊!”参将古彬低声说道。
淳守正注视着前方,他沉默着,没有说话。
我见过,那是三十年前了。
那一年,发生了太多事。
那一年,老夫刚满三十岁。
也是那一年,我接过定远将军的令符,成为了璎珞的守将。
这一待,就是三十年啊!
我又想起你了,严迟,三十年恍若云烟,白驹过隙啊。
“众将,璎珞乃大楚西南大门户,是大楚几千万子民的生门,一旦被破,西南十三州全部暴露于敌人视野之下,如今,我们只需坚守门户,等待白帅的援救。”
他一脸素白,皮肤宛如凝脂,眉目如画,若是穿一身女装,绝对是一绝色美人。
敌人源源不断的冲上了城墙,灵箭,灵炮,灵气,在各处炸开,许多被波及的士兵当即血肉模糊,巨大的城墙上到处都是尸体,有人族,兽族,许多人已经完全分不清敌人与战友,只是挥刀,挥刀,不断挥刀,不断挥刀。胳膊早都已经麻木了。
他素白的脸已经不可见,手中的剑刃已经倦了起来。
“将军,敌人太多了。”一名参将吼道,他身上早已负伤数十处,腿已经站不起来了。
敌人渐渐的退走,不在发动进攻。
他将剑插在地上,艰难的咽了一下口水:“传令,全军休整,重伤的下城,轻伤的修固城墙,加固工事,敌人今晚可能会发动总攻。”
“敌人,今晚,会总攻吗?”
“这是第几次了”他没有回答,反问道。
“不知道,从昨天凌晨开始,敌人好像一直都在进攻。”
“刚刚我们已经快守不住了,他们却下令撤退,说明如此高强度的进攻,昌国也受不了,或者说,这一次,就是总攻。”
“白帅的援军要是还不来,璎珞可就……”
“我也不知道,但我们一定要守住璎珞。”他的眼眸显得灰暗,他已经在城头上打了一天一夜,中途好几拨混在进攻士卒中的杀手,险些就洞穿了他,他太累了。
他疲倦的躺在地上,头顶繁星闪烁,身旁脚步匆匆。
“将军,这一次要是活下来,可否答应末将一个条件?”
“说吧”,
“要是活下来,我尽量。”他的语气很弱。
参将顿了顿,张开嘴又什么都没有说。
忽然,“活下来后,就穿裙子吧!”
微风吹过淳守正的手,他伸出手,想要努力去抓住什么,却又无力的垂下。
夜幕渐渐降临,城墙下火光闪烁。
敌军这一次显然发了狠,数不清的投石车横列在城下,巨大的灵石成列其上,在夜里闪烁的光芒好像一场流星雨。
城里,许多士兵们大喊着:“隐蔽”在黑暗中,许多人开始往城墙下逃避。
巨大的灵石已经从天而降,落地立时炸开,地面上出现巨大的坑,周围的人直接被散射的石块射穿,许多来不及逃走的妇孺士卒惨死当场。城内的广场,府邸,住宅区,商街,到处都是火海。
大街上都是奔走的人,放眼望去,城池仿佛坠入火海。
哭声,喊声,吼叫声……
箭雨再一次倾盆而下,当即就有数百人被射杀,箭矢穿透后,又炸裂开来,一时间,城里残肢断臂,碎肉随处可见。
孩子守着尸体大哭,老人们再也走不动,缓缓倒在了血泊中。
血流了一地。
敌军步卒开始冲锋,大军淹没了城墙。敌军很快攻上了城头,守军们早已疲惫不堪,他们的防守效率已经不足以应对敌军的攻城速度。
他心中古井不波,挥剑将一名士卒枭首,他的周身灵气激荡,十几名冲上来的士卒被他震飞,其中几个直接被绞杀,血肉四溅。
城墙上的敌人越来越多,敌军已经完全攻进来了,一名万夫长已经跃上城头,他手持一杆大戟,径直劈开了城墙上的一角,一跃而进。
万夫长随机发现了他,两人厮杀在一起,灵力剧烈碰撞,周围靠近的士兵御气抵挡。结阵抵挡的士兵稳住了身形,而很多没有来的及结阵,只有独自御气的士兵径直被掀飞,更有甚者直接被绞碎。
万夫长灵气浩瀚如海,一击重逾千钧,他在迎战万夫长之前,已经耗干了自身的精气神,灵力也频临枯竭,就算可以汲取,但比起战斗消耗,杯水车薪而已。
他被震的大口咯血,万夫长一跃而起,一戟力劈而下,他挥剑格挡,整个人都被推出去,,万夫长久经战场,即使敌人气息羸弱,也没有丝毫掉以轻心,全力出手,灵气加持在大戟上,他没有丝毫停歇,又是一戟横劈而来,他再次舞剑,大戟直接劈断了手中的剑,大戟上浩瀚的灵气将他扇飞,断剑和他一起飞出去。
他有点累了,这一次躺下,就不用起来了吧。
他感觉自己被接住了,一双大手搂住了自己的腰,他将自己稳稳搂在怀里。
参将的脸上布满了血污,黒渍,乌黑的眼珠闪动,整个人好像松了一口气。
看着参将,他不由得想到:嗯,蛮帅!
头顶繁星闪烁,身旁步履匆匆。
万夫长没有一击击杀,立时跟进。
参将将他放在一旁,与万夫长力拼一击,双方都没有占到便宜,万夫长不是迂腐之辈,周围都是他的士兵,他挥一挥手,下令围杀,参将提起一口气,灵波荡漾,他爆射出去,直刺万夫长,万夫长周围的灵力符文光芒大涨,身前出现一面灵璧,万夫长预感到了危机。
剑气激荡,城墙,地面,都被割裂,士兵们的盔甲出现裂痕。
参将撞在灵璧上,万夫长脸上凝重之极,灵璧上闪烁着耀眼的符文。
“崩……”
灵璧出现了极细的裂纹,之后居然直接炸开,万夫长反应迅速之极,他将身子侧开,整个身形暴退,参将去时宛若雷霆,参将与万夫长一起向后退去,万夫长直接撞开了城墙与参将一起从城上飞出去,万夫长用大戟直戳参将,参将用剑柄挡开,大戟卡住剑柄,两人同时丢掉武器,疯狂出手,到处都是残影,从城墙落下的三十多米内,他们交手数十次,叫人眼花缭乱。
他起身将靠近自己的士兵杀退,万夫长的全力一戟给他造成了重伤,大戟直接给他的腰间留下一道狭长的伤口,血流不止,他的士兵已经靠经了他,他们结阵将他围在中央,他没有时间来处理伤口。只能强提一口气,吸纳灵力,尽快恢复战力。
参将与万夫长同时落地,万夫长没有一丝犹豫,他的灵气四溢,径直朝参将杀了过来,参将毫不示弱,拳拳到肉,两人展开激烈的肉搏,两人身上的衣服与盔甲都炸开,露出结实的肌肉,古铜色的皮肤。参将看起来并不是那种魁梧型的男人,可是身上居然有这样一身完美的肌肉。
两人大口喘着粗气,显然连续激战两人,即使他们精疲力尽,但仍然让万夫长倍感压力,暗道对手真不愧是璎珞重镇的守将,激战一天一夜,坚韧的意志,强绝的武功,几近无懈可击。若是双方同等条件,他恐难有活路。
万夫长还犹有余力,但参将的气息从激战开始便一直在衰退,周身灵气逐渐稀薄,万夫长知道,只要在拖一会,他们必死无疑。
万夫长手握胜券,与参将的交手多了几分底气。
周围的士兵也只是环伺参将,他们结成战阵,巨大的灵力压盖参将,参将本来就油尽灯枯,万夫长敏锐的抓住了参将气息流转滞涩的瞬间,悍然出手,化掌为刀。
参将出手格挡,但整个人都被击飞,他在城墙上撞了一个大洞,但保住了要害。
城墙上到处都是敌军,他们的士兵越来越少。
他明白,要是没有援军,璎珞多半是危矣。
参将从墙上跳下,吐了一口血。他冷冽的盯着万夫长,双手撑地。
万夫长全神贯注,他没有因为参将吐血重伤而有丝毫懈怠。万夫长心头猛然闪过一丝危机感,这种危机感他从来不敢忽视,因为这种感觉无数次救了他的命,有人锁定了他。
一道箭矢划破天际!
它拖着巨大的彩光尾巴,穿过千军万马,击破万重战阵。照亮了这片黑暗的战场。
万夫长大吼一声,他御气驾灵,灵气游走,无数士卒战阵见此情形,纷纷大吼一声,向万夫长过渡灵力,万夫长全身青筋暴起,比先前还要巨大繁奥的符文闪现,一面巨大的灵盾成形。
箭矢直刺灵盾,万夫长暴退数十米,整个人都被推入城墙,但他挡住了,存活了下来。
铁蹄阵阵踏风来。
漫山遍野的赤红色,大楚西境军来了,刚才那一箭便是白荆钰隔着数千米的射出来的,竟然直接将万夫长搞成这般模样,这是何等深不可测的武道修为。
白荆钰手持一杆长枪,枪上缠绕着一条白龙,还有奇异的符文闪烁,脚下的汗血宝马蹄疾如风,他一身黑甲红袍,整个人飘逸如风,五官方正,一双眸子冷静深邃,始入战场,汗血宝马便撞翻十几人,整个人如入无人之境,大杀四方敌,真不愧是大楚的绝顶武将。
后方西境军的骑兵挺入跟进,他们紧紧追随着白荆钰的战骑,宛如一把匕首,一路凿入大昌的军队,他们居然直接要杀到璎珞城下。
万夫长看见军队尽头的一抹鲜艳赤红,便知道是大楚的西境军来了,璎珞打不下来了,他知道,趁着西境军未完全投入战场,他们应该要退兵了。果然,远处一声号角,军队如退潮水般后撤,他们即使被骑兵冲击,依旧结成战阵,保持队形,掩护伤者,
有序且从容。
参将冷冷的望着万夫长,他很想杀了这个万夫长,立一功,可惜,身体已经没有了力气,他只能看着万夫长徐徐撤走,他抬起头,看见他的将军站在城墙上,在夜里,他笑得很是满足。
“噗”
参将的笑容突然僵在了脸上,他大吼道:“不不不不,不要啊,不要啊!”
城墙上的他缓缓坠落了下来,他身上插着一柄长剑,白荆钰的救援让他松了一口气,可就是这样,让潜伏在暗中的杀手抓住了机会,一剑贯穿了他。
参将跪在地上,他接住了掉下的他,可是他鲜血流淌,娇媚的脸上已经全是血污,整个人身上的盔甲已经破碎不堪,身上到处都是伤痕,他的眼中已经没有了昔日的冷冽严肃,唯有深深的眷恋从眼角流露。
他知道参将对他的心意,他是一个女子。
参将一直呜咽,他流不出泪,心却前所外有的疲惫,明明都说好了的,明明援军都到了,明明可以在一起了,明明……
白荆钰看着眼前跪在城门前的这个人,他的怀里紧紧抱着他的将军,他的心上人。
白荆钰忽然有些痛恨自己,若是自己再快一些,再多赶回来早一些,或许她就不用死了,她是大楚为数不多的女将军——严迟,生前最喜欢以男儿自居。
白荆钰想要安慰一下这个悲伤的参将,可是却仿佛噎住了一般,良久没有开口。
残余的士兵们开始打扫战场,将战士们的尸骨收敛,毁坏的建筑重新修建。
参将淳守正站了起来,他抱着她,向城里走去。
金戈铁马三十年,宿命轮回终须来。
从此,淳守正就只为璎珞活着了。
太阳再次落下天幕,天早已经黑了,淳守正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此时,头顶繁星闪烁,身旁脚步匆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