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点过来,排好队,不要窃窃私语……”
一座挂着又春院牌匾的别院门口,年逾五十、身材微微发胖的妇人指挥着十来个身着粗布衣裳的妇女排好队,眼底隐隐带着不屑,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她是这又春院的主人赵老爷家的管事嬷嬷,赵夫人的陪嫁乳母,随着自家夫人陪嫁进了这赵家,至今已有数十年之久,在府里地位非同一般,府里人见了她都要客客气气地称她一句冯嬷嬷。
赵家是经商人家,这次因为洽谈生意的需要,赵家一家暂时要落户在这甘霖城,昨日才到达,主人们都住在客栈,今日命她找人收拾一下这处许久未启用的别院。
因为人手不足,暂时也没打算雇用更多的外人进府,所以只好找当地的牙婆在这附近寻一些能干的妇道人家,这些人看起来倒是能干,只是一来就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实在令人生烦。
“钱婆,不是说好都找有经验的妇人么?怎么有个年轻的女子?”等到所有人安静下来,冯嬷嬷才满意地看了看排好队的人,眼尖的看到排在队伍最后的年轻女子,正是吟安。
吟安对上赵嬷嬷打量的眼神,微微笑了笑。
她方才吃过早饭,正想着去哪找份工作赚点钱,走到半道就被一个女人拉了过来,说是有份短工,就是帮人收拾屋子的,工钱当日结清,问她要不要,吟安没多想就答应了,谁知道过来之后才隐隐发现有点不太对,不说别的,光她一个嫩生生的面孔站在一堆都是当了娘的妇女中间,怎么看都有些怪异,这会儿被人家指出来也就没有太过诧异,毕竟她站在这的确显眼了些,只希望她第一份工作不要泡汤了才好。
站在冯嬷嬷身边的女人便是钱婆,约莫四十左右的年纪,穿一身红绿搭配的衣裳,盘着发髻,右边的嘴角下长了一颗黑痣,倒是有些像媒婆。
钱婆听到冯嬷嬷这么一问,连忙解释道:“冯嬷嬷啊,本来是找了十二个人没错,可是今早有一户人家啊,家中的孩子不知怎么突然生病了,那人忙着照顾自家孩子所以来不了了,这些都是昨日说好的人家,这一时半会儿的我也没办法立马就找出另一户有空闲的人家来,那女子也挺好的,年纪不大,听话,而且她那手我看过了,是干过活的,保准能干。”
“那行吧,叫她们跟我进来,”冯嬷嬷听完钱婆讲清了缘由,虽然有些犹豫,但想着打扫别院事不宜迟,便也没有多说什么,又与钱婆说了几句之后就领着她们这群帮工进了别院。
进了别院之后,冯嬷嬷一一给她们分配了工作,吟安分到了擦洗东边厢房门窗桌椅的活,领了抹布和水桶后就开始动工。
擦着梨木桌椅,吟安不禁觉得有些好笑,没想到以前都懒得清洁的她,到了这古代的第一份工作居然是当清洁工,想想还觉得挺有趣的。
“姑娘,我看你面生得很,不是这里的人吧?”与吟安一同干活的是一位三十左右的女子,蓝衣盘发,看得出也是成了亲的,见吟安一直低头干活不说话,便主动找她聊天。
“是,”吟安并没有这具身体的记忆,所以不知道原主是不是这里的人,不过现在看来好像不是,毕竟这妇人是当地人,对这附近的人多少都是熟悉的,连她都觉得她面生,想来原主也不是本地人。
“我瞧着你年纪不小了,长得也水灵,怎么不待在家中筹谋婚事,反倒出来做工来了?”妇人又问。
吟安被她一句年纪不小应该嫁人的话搞得哭笑不得,虽然她原本的年龄是二十二,可是她这具身体看起来顶多也就十六七岁的年纪,嫁人?在她们眼里也许正常,她可不想。
“家中无人,”吟安斟酌着回答。
“这样啊,可怜咯,小小年纪的,”妇人一阵感叹,“那你以后怎么办啊?还是这样给人打工?啊对了,我看你年纪不大,我记得城东有一户富贵人家前几天还找牙婆说要买几个能干的婢女呢,我看你就不错,要不我帮你牵个线?”
吟安没想到一句话能引出这么一出,只得婉言拒绝了她,卖身给富贵人家做一辈子丫环,虽然对她们这些人而言是一份不错的工作,但她实在是志不在此。
妇人见吟安一口拒绝,还想再劝劝,恰好此时冯嬷嬷走过来监督她们做工,她也只好暂时不说话,认认真真地干活。
冯嬷嬷走过来时,正好看到吟安低头擦着桌子,手脚干净利落,心想这丫头倒是与那些经常干活的妇人不相上下,眼底不由浮现几分满意,这才转身离开了。
吟安不知道冯嬷嬷的心思,但她自己知道,收拾屋子能做好的人不是她,是原主,钱婆方才并没有说谎,她昨天就发现自己手掌是粗糙的,看得出是经常干活留下的痕迹,想来原主应该也是干与这差不多的活吧。
擦洗房屋的活半天干完,冯嬷嬷给她们结了工钱,一群人就说说笑笑离开别院。
吟安拿着手中二十个铜板,心里一阵感慨,这简直比她在警局领到第一份工资的时候还兴奋,连干完活浑身的酸痛都好像减轻了几分,若不是场合不允许,她只怕要把这二十个铜板亲个遍。
花一个铜板买了两个肉包子,吟安转身看见一道蜷缩在墙角边的瘦小身影。
那是一个衣裳褴褛的乞丐,裸露在外面的胳膊和小腿满是污泥和伤口,从那一大片的青紫可以看出打他的人下手不可谓不狠。
吟安径直走了过去,那乞丐像是怕她一般,整个人缩得更紧,浑身微微颤抖着,却是不敢站起来逃跑,趋利避害是人类的本能,他明明感受到危险却不跑,也许是因为之前跑了之后受到过更重的伤害。
走进了才发现他的脸上长满流脓的疮疤,一阵恶臭味也飘进鼻中,但吟安没有后退,反而更走进了一步。
乞丐像是被吟安的动作吓到了,藏在鸡窝般凌乱头发下的眼睛里透出几分惊讶和警惕。
“吃吗?”吟安将还冒着白气的肉包子递过去,那乞丐的眼睛瞬间亮了亮,但很快就暗淡了下去。
以前也有人拿着包子说要给他,但是最后他都没有吃到,那些人都是想羞辱他,眼前这个人肯定也是一样的,他绝对绝对不会再上当的。
吟安清楚地看到他眼中亮起而又熄灭的光,明明想吃,却又因为恐惧而不敢动,心里莫名一阵难受。
“给你,”吟安牵过他的手,一双瘦骨嶙峋的手,将包子连着油纸塞到他脏兮兮的手中。
他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吟安,眼底满是震惊,那瞬间他甚至感觉那碰到他手背的手比手中热腾腾的包子还要烫上几分。
怎么会……这样?
“吃吧,”对上他微微发红的眼睛,吟安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头,而后将身上的钱袋解了下来,“里面只有很少的钱,你拿去医院……啊不对,拿去医馆看大夫,再买点治脓疮的药抹一抹伤口,天气快变热了,伤口恶化就不好了,很容易感染的,知道吗?”
他下意识点了点头,等回过神来时,吟安已经走出了有一段距离。
拿着手中仅剩了两个铜板,吟安在路边买了个烧饼边走边啃,想到自己累死累活做了半天的铜板还没捂热就这么没了,不由有些肉疼,再想到自己即将过上有了上顿没下顿的生活,肉疼之外更是头疼。
生活艰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