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北风刮得格外猛烈,顾菲雪站在走廊过道,较弱的身子在风雪中更显单薄。她在心里祈求了千遍万遍,爸爸不能有事!即便是拿她所有的东西去换,她都甘愿。
顾飞鹏这次却没有那么好运气,大批脑血管崩裂,仪器上显示脑袋里全是血,回力无天。
“顾小姐,我们已经尽力了,请节哀。”
白衣大褂推着盖上白布的尸体走出来,她颤抖着掀开来看,是爸爸,没错。
满脸苍白,没有一丝温度。
她固执的问护士:“爸爸死了吗?真的救不活了?你们再看一眼好不好。”
“对不起。”
顾菲雪突然意识到,“对不起”这三个字是真的是最无力的字眼……
她努力回想,爸爸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说了什么?
“小雪乖,爸爸喜欢看你笑,别哭,爸爸不是怪你。”
真的不怪吗?那为什么会脑溢血突发呢?医生早就叮嘱过爸爸不能受刺激,要安心养病,她却想要丢下爸爸和子轩一起远走高飞。如果不是生她的气,怎么会受刺激导致血压急剧升高?
从小到大她除了心安理得的享受爸爸对他的溺爱,自己为他做过些什么?她想不出来。
顾飞鹏只求过她一件事,“小雪,爸爸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我向来最疼爱你,因为你听话,乖巧,单纯。我从没要求过你什么,可是这件事,你一定要答应我。和陆子轩分手,嫁给梁启飞。其中的利害关系我说了你也一定不会懂,爸爸不会害你的,你要相信,这绝对是最好的选择。”
她怎么可以质疑爸爸对她的爱,质疑他的用心?
陆子轩上前搂过她,想要给她安慰和力量。
她却冷冷的推开,环抱着肩膀蹲在地上,把头埋进自己的臂弯里。用牙齿用力的咬着手掌,为什么心还是那么疼呢?
“小雪,别这样……”
梁启飞听到少年担忧的声音,他只看得到那个少年的背影——微微弯曲着身子,把娇小的一团搂在怀里,紧紧护着。
片刻之后,他听到痛彻心扉的哭声,闷闷的传到自己的耳朵。
他对自己一遍遍说着:不要让她哭,不要让她难过!
顾菲雪明明就站在他的对面,却一直没有看到他,只是随着少年手掌轻拍的动作,慢慢止住了哭声,身体不再抽搐。
宋容最先发现身躯站的僵硬的梁启飞,他张嘴想叫。却被梁启飞用一个眼神止住,挥手招呼宋三,示意他过来。
梁启飞沉思了很久,似乎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他说:“我会尽心操办顾飞鹏的身后事,告诉顾菲雪,三天后的订婚宴取消。我会遵守自己的诺言,辅佐她经营“雪莱”,我与她之间的婚事从此,不,必,再,提。”
没有惊扰对面相拥的两人,他说完这番话转身离去。宋容第一次在高傲张狂的老大身上看到了孤独和落寞的影子,好像……目空一切,任何事情都不再与他相关。
刚刚送走了老大,宋容看到消失已久的顾菲莱怒气冲冲从过道拐出来,将顾菲雪从陆子轩怀里扯开,甩手给了她一个巴掌。
“我就说你是个灾星,子轩在英国待得好好的,我好不容易才把消息压下,你倒好,一个电话打给他和盘托出。结果呢?若不是你子轩怎么会冒着被学校开除的危险,千里迢迢的赶过来?他当年为了你被一群小混混打得断了腿,差点站不起来,在家休养了半年。怎么?当年我推你的那一把还不够狠,现在还要我再打你一次吗?!”
“若不是你,他怎么会赶来?怎么会气死爸爸?!你就是我们家的罪人知道吗?爸爸一直不肯告诉你妈妈是怎么死的,我告诉你,妈妈是因为你难产而死的!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那一巴掌几乎用尽了顾菲莱的全力,顾菲雪被打的跌倒在地板上,脸颊因为指甲刮出血痕。如果说顾飞鹏的去世让她心存内疚,姐姐说的这番话更是把她打击到极致,摧毁了她心里微弱的辩驳,她根本——无法再原谅自己。
顾菲莱还说了些什么,她听不进去,她呆呆的坐在地上,神情呆滞。
不管陆子轩怎么安慰,怎么安抚,顾菲雪都不再开口说一句话。任由他抱着,搂着,不做任何反应。像一具行走的尸体。
他只能默默的陪在她的身边,看着顾飞鹏的火化,举行葬礼,入殓……
顾菲莱本想为难她,被陆子轩阻止了,“我知道你对她有诸多误会,死者为大,看在顾伯伯的分上,走得安心些,让她尽这份孝心吧。”
而她对陆子轩的话向来是言听计从,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长女的身份主持大局。
葬礼结束后的第二天,顾菲莱离开去了英国,走之前她还不忘在顾菲雪的心上割上一刀,“因为爸爸对你的疼爱,我从小就羡慕你。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会要你嫁给梁启飞?”
顾菲雪摇头,她已经条件反射性的害怕听到“你知不知道?”这几个字,她怕这五个字背后的解释会无情的昭彰她的愚蠢。
“当初爸爸本来是想我嫁到梁氏,因为他疼你,所以希望我能挑起这个担子,保护你不受其他人的伤害。凭什么?你抢走了我的一切,我为什么还要保护你,看着你和我最爱的人幸福。凭什么牺牲的人是我?爸爸要你嫁给梁启飞,不是为了公司,不是为了其她,相反,他以“雪莱”为聘,只求梁启飞给你一个世事安好,仅仅只是为了你知道吗?”
说道这里,顾菲莱自嘲的笑笑,“呵,我其实没有那么心狠,他终究是我的爸爸。我只是想知道,他为了你,愿意牺牲到哪一步,现在我知道了,是全部。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人生负责,你自求多福。顾菲雪,我愿你——在余下的日子,梦魇缠身,不得安宁。”
顾菲雪的确开始噩梦缠身,再怎么累她都不敢睡着,尽力强撑。她怕在梦里听到姐姐一遍又一遍的指责,怕爸爸不肯原谅她,更怕那个从她出生起就没有见过面的妈妈会指责她不孝。
她在清醒与睡梦中沉浮,抗争与恐惧的交替。然后终于明白逃避并不是解决梦魇的方法,你必须直视恐惧,然后消灭它。既然爸爸已经为她的路做出了选择,自己要做的就是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哪怕多么艰难,多么不情愿。
顾菲雪把自己最爱的那套红色大衣穿在身上,整理好妆容,推开门走出去。
“小雪,你要去哪里?”陆子轩担忧的迎上前,这段时间她一句话不说,什么都不做,只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发呆,整个人瘦了好大圈。
她没有回话,在雪地里静静走着,一步步稳稳的迈着步子。
他不再多问,紧紧的跟在她身后,一前一后。
地上的积雪随着天气的转晴已经开始慢慢融化,顾菲雪的鞋子周围很快就浸了些水渍,冰凉刺骨。陆子轩看得真切,心里阵阵抽痛,扯住她的衣袖,还是忍不住追问:“你要去哪里?我背你过去好吗?”
她前进的身躯停顿片刻,面无表情的回看他一眼,然后使力向前,从他手中挣脱。
陆子轩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眼神,冰冷,绝情,让他觉得自己从来就没有认识过这个女人,让他觉得害怕。
顾菲雪去了梁氏大楼,第一天她守在办公楼下,第二天她守在停车场,第三天她干脆直接在梁启飞家门口截人,总算被她给堵到了。
当他看到满脸写着固执和倔强的顾菲雪,想起了三三的调侃,“堂堂梁氏总裁被逼的正门不走,走后门,这也就算了。现在是有车不开要徒步,哥,快想想,接下去你还有什么惨状?”
梁启飞无奈一笑,还能有什么惨状?大不了有家不能回呗。他立刻转身,假装没有看到。
“别走……”沉寂了十来天的顾菲雪终于开口,许久没有说话的嗓音有些嘶哑,她轻咳几声,放低姿态软软的问:“都说梁启飞一言九鼎,言出必行。你答应我的事情还作数吗?”
先夸你一下,把你给捧上去,这高帽子一戴,要是反悔,不就出尔反尔?
这大概是她那颗笨笨的小脑袋能想出的最具说服力的语言,然而对于在商场上打滚已久的梁启飞来说根本不管用。
他痞痞的笑着,“噢?我倒不知道哪个人会这样评价我,倒是常常听人说我冷酷,无情,言而无信,唯利是图。你知道,商人总有商人的原则,不会做亏本的生意,其他的我管不了那么多。”
顾菲雪低着头想了很久才能消化掉他的那番话,“那……我们之间也来做一笔生意,你想找我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不会让你亏本的。”
“呵……”梁启飞冷冷笑道,“只怕你给不起。”
他不怀好意的看了眼顾菲雪,然后朝着陆子轩的方向大声说,“我要你。今晚!想好了就来找我。错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那个店了哦。很划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