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探亲一行,蒋妍辛去了有一个月之久。
回想那日,王管家派人送来封蒋家信时,她还觉得稀奇可笑。之前,她打搬来京城后确实有给唯一的哥哥蒋寅飞传过家书,也不过是告诉他已搬来京城一事。
蒋寅飞也并未回信,毕竟,他也不在乎她的死活。
可突然来了封,却说他要死了,病入膏肓,无医可求,无药能救。
让她回去看看。
蒋妍辛嗤笑一声,这富商巨贾腰缠万贯又如何?她这哥哥,燕函一带名商之一,如今又如何?
他活该如此,她没有一滴泪要予他。
她还是乘了马车,听闻一声鞭响马鸣,踏上探亲的路。
她对他,只有化不开的仇,只随着年年岁岁风来雨去更加浓烈。
要说蒋寅飞做了什么,是,他没做什么,不过是送走了她的骨肉,撕碎了她的心。
他把她的活生的孩子换成一沓冰冷的银票,拿这些钱,做了生意,发了家。
蒋妍辛不会忘,他手上沾染着臭却可以大言不惭地说,那孩子不过是个没爹的野种,把她卖了也算尽了值。
那是她的楠楠,她的骨血。
蒋妍辛因此对他恨得深,不辞而去,只身漂往函北。
天有眼,无良知的人,终是受了报应。
待她到蒋府,见得一片破败凄凉,叹也笑他罪有应得。府中只有几个着粗布的家丁,也各自在收拾东西,等着蒋寅飞咽下最后一口气。
蒋寅飞的独子是个纨绔子弟,挥霍无度,却连经商之术的皮毛都不懂,只被他娘亲王氏教得一手铺张浪费的好本领,待蒋寅飞重病在床,那王氏看他已无法倚仗,便卷了一大笔和儿子跑了。
因此蒋家才会这么惨,偌大的蒋府空得只剩下蒋寅飞这一具病体了。
蒋妍辛权当是看笑话,她坐在蒋寅飞病榻前,听他咳得裂肺的痛苦。
“你来了。”
他艰难道,是一副苍白衰颓的面。
“我来了,来看你走完这最后一步棋。”
她掸掸落在外披的灰,语气宁静平淡。
“来了便好了,”他眸子是混浊的,脏了,因染了病的折磨,“人死时,身边总要有个人才好。”
“这话不错。”她微微地点头,抬眼望见窗外枝条已点了绿。
“你还在为,那件事…咳咳…恨我。”
蒋寅飞苍白干皱的唇被侵上血。蒋妍辛抚摸着手背上的陈旧的疤,忘了是怎么弄伤的了,她有太多,已记不清。
“我恨你,且要把这恨带到土里,不管你死,或不死,我都恨你。”她轻轻地说。
“恨我也好,也好。”他闭上眼,许久,张开嘴沙哑地说了一句,是我对不住你们娘俩。
蒋妍辛刚想开口,却发现人已静去。
他死了,这样简单。
那些家丁把他用草席卷起来,扔进山,埋了。蒋家来了人,是拿着契的,说蒋寅飞早把这府邸变卖,可一直拖着赖着不走,买主寻思他是要死的人,挺不了几日,便由着他来,只是嘱咐他,死时千万不能在正房,要在柴房,因怕染晦气。
蒋家什么也没了,现在她是蒋家最后的人了。
没什么可怀念,没什么可留恋,只一身轻松,和心底早成石坚固的恨。
事已至此,她是要回去了。
还记着楚婳要过诞辰,于是在市上精心挑买些做陪衬的贺礼后,她踏上归途。
这一路昏昏沉沉,她头疼的老毛病又犯了。
几日后,她回来了。
妍辛从马车上下来,她刚迈进侯府的门。
“姑姑!”
一道声音急急撞过来,连带着送来个一身藕色曳地罗裙的少女,扑进她的怀。
“姑姑姑姑!婳婳好想好想姑姑!”
“你是小鸽子啊,咕咕咕咕的。”笑着的妍辛将人搂紧了,路途奔波的疲惫消退大半。
“姑姑,你怎么去了这么久嘛,足足快半个月…我担心死了。”楚婳用力地吸进她身上熟悉入髓的暖香,依恋地蹭了蹭。
妍辛亲了亲她的发顶:“姑姑也想你。”
她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在她耳边柔柔地:“姑姑怎么会错过婳婳的诞辰。”
楚婳眸中跃动碎光,她惊喜地搂住她的颈:“姑姑最好了,我就知道姑姑不会忘。”
妍辛牵起她的手,“走,回院去,姑姑给你带了好东西。”
“不是描红最好啦!”
妍辛失笑,点点她的脑门:“你呀。”
楚婳欢喜地跟着妍辛一齐走回小院。
今日如此安好,她过诞辰,姑姑也恰好回来,楚文珏也没找她麻烦。
“十一岁了,婳婳。”妍辛拿出早已备好的木匣子,“姑姑的小丫头十一岁了。”她眼底含笑,满是爱意。
楚婳乖乖坐好,湿漉漉的大眼快眨出水来,她看着姑姑手上木匣被缓缓打开。
是一把短刀。
降香黄檀的刀鞘,通体深褐,散着幽淡的香。拔刀出鞘,刀身射着银芒,锋利可至吹发即断,刀柄也是黄檀的材质,纹着展羽之鸑。
此刀非有金银珠宝加缀的奢华,然而尊贵威风到骨子里,沉默而清高。
妍辛瞧这丫头眼神冒绿光,准是喜欢得不得了。
楚婳这样子让她不禁想起多年前在凉余山上习武的日子,她第一次碰刀摸剑,头一回拉弓…真真切切地,是她活得痛快的日子。
后来蒋家发了变故,她才下了山。
“姑姑!姑姑!这个!”楚婳站起来激动地要说什么,张着小嘴发不出声,涨红双颊。
“这个这个!这个!”她坐下又站起来,双手也不知道要搁在哪儿地慌乱不已。
妍辛笑出声来,把木匣子放在她手里:“你的你的,丫头,怎么话还不会说了。”
楚婳小心地接过来,有些沉甸甸地,在手里,是踏实的。
“谢谢姑姑!”
抱着木匣子欢呼雀跃,院子里的青寻桃露听得了,都不住地扬起笑,心说二小姐怎这活泼开朗。
好一会,她摩挲着匣子的顶盖,又忧心忡忡地问:“姑姑,爹爹让我玩这个嘛?…”
妍辛未想到她会顾虑这个,其实送她这把刀前她早就想好的,虽然楚震云叮嘱她不要让楚婳碰这些东西,可她还是觉得,一定得教她如何保护自己。
世事难料,人心莫测,她实在是怕。
“嘘——”她拍拍楚婳的肩,压低声音,“不要和你楚爹爹讲,藏起别教他发现,姑姑有空就教你使这刀。”
楚婳忙点头如捣蒜,“好好好,婳婳知道!”她把木匣放在一边,又扑进妍辛的怀。
“婳婳好爱姑姑!”她的小脑袋不住乱蹭,妍辛抱着她,幸福蔓延在心口,是蜜般醇甜。
十一年相伴,十一年了。
她感到满足,庆幸。
…
且等楚婳高高兴兴地收下楚震云郑氏及楚文姌的贺礼,她突然想起还有个楚文珏。
也正是她想起来的时候,楚文珏也过来找她了。
他真的把那弓递到她手里,扬着脸得意地:“小蓝眼,诞辰吉祥。”
楚婳锤他胸:“什么小蓝眼!再这么叫当心本姑娘发威!”
然后移目于那弓,少顷也露出笑颜,朝他拱了下鼻子:“谢谢哥哥。”
“是要谢本世子的,不如来给本世子捏捏肩。”
楚文珏撩袍坐下,摆好要享受的架势。
楚婳甜着声:“好呀好呀。”然后走到他身后,挽起袖子,一使劲儿。
“嘶——”
楚文珏皱了眉,她力气还真的不小。
楚婳并不打算给他一直捏的,她俯身在他耳边,轻轻柔柔地低声:“楚文珏,你不是说我是小狗吗。”
“是啊。”
他要回身,却被她一口咬在脖子上。
却是浅浅一口,不深的,猝不及防只是微微地疼了一下。
她松开,喜滋滋地跑开:“那你不能怪我咬人咯。”
半晌,楚文珏抚上脖子上的牙印处,看着她蹦蹦跳跳离开的身影。
“…就是一条恶犬!”他只觉耳和面是烫的,心跳是急的。
她这一咬,怕不是要给他咬出心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