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日光逐渐沉下去，楚楚突然觉得自个儿肩膀上压了千斤重的东西，就像那日在冷宫的覃太妃说要告诉她一件事情一样。她身上背负了太多的秘密，叫她抬眼看人的时候太过透彻，行事的时候越发果决。
于是她问：“为什么是我？”
“因为我没有害过你，你也没有害过我。”有一块光落在了孟鹭的脸颊上，她慢慢起身，那片光便略过她，落在了后头的床榻上，“你我都记着往日的那点儿情分，这是我在宫里唯一享受过的一点儿欢愉时光，我希望你不要步我的后尘。”
楚楚摇了摇头，说道：“我不会。”
这世间总是不能活得太清醒，可是要是太糊涂的话，又免不了被人算计。要是最后碌碌无为，终于平凡过了一生，到死都不知道自个儿是为什么活着，被亲密的人捅了多少刀子，被谎言蒙蔽过多少次，恐怕之后在地底下才能够知道了。
“我知道你不孕，这是其一。意妃那边有一张我给的房子，虽然于你而言凶险药性猛烈，但如若有一日你需要一个孩子了，它还是能帮上你的。而这张方子，是容贵妃给我的。”孟鹭的嘴一张一合，外头的日光都要收敛了，那些落在她身上的那些自然要跟着一起西沉。
楚楚觉着，等到这些光没有了，孟鹭也就没有了。
“其二，你应当看得出来。眼下宫中容贵妃、意妃、妱妃都有意后位，新人上位，你要复宠，其中关系错综复杂。你不孕的事情妱妃也知道，因为当年白头菇一事全是她一手安排。虽然那日的茶你只饮了一盏，但是在那盏茶之前，你每日所用的膳食中都参有白头菇粉末……”
孟鹭每睡一会儿，就要抬眼看上楚楚一眼，见她神色并无太大变化，都不晓得应不应当将这些事儿继续说下去了。她知道楚楚不是不在意，而是痛到极致，连哭都不知道从何哭起。
于是她稍微顿了顿，楚楚察觉到她的犹豫，便搭了句嘴，说道：“你继续说罢，我无事。”
孟鹭闻言只能够点了点头，事到如今反正也没有回头的余地了，便继续方才的话继续说：“白头菇伤了你的根本，你以为你是借助意妃的手除了夏如芊，实际上夏如芊也以为自个儿是借了意妃的手除掉你。终有一日，你与她势成水火，可以叫容贵妃身边的子规……她有个亲妹妹，从前侍奉在夏如芊身边的子珊。她没有死，知道所有的事情，但是她没有说，因为子规不想让她卷入到这场争斗中来，所以她奉容贵妃之令替你除掉夏如芊之后，就被送出了宫。”
外头的光消失殆尽了，孟鹭的话也已经说完。楚楚只是坐在椅子上，怔怔失神，孟鹭没有让她非说些什么，只是跟着发呆。直到外头传来几声狗吠，想是温燕绥身边的铜宝，楚楚这时候才回过神来，跟孟鹭说：“既然说到这里，我也有两个问题要问你。”
起先的孟鹭以为楚楚是不信她说的这些话，或者是要问她是怎么知道的，于是便说道：“你问罢。”
楚楚摇了摇头，像是无声地叹气。她没有问别的，第一件事她问的是：“这些事情，容贵妃知道多少？”
孟鹭在心中回想了一下，尔后回答她说：“在没有与你联手之前的事情一件都不知道，她只是恰好赶上妱妃落出来的空子保住了子珊，不过子珊本来就是她的眼线，于是顺水推舟的替你除掉了夏如芊。”
这就是楚楚最想要的结果了，她不想让那个好不容易变得有一点儿生气，会为了她意气用事，会坚决站在她这边甚至方才还一起笑过的人，就看着她经受劫难，甚至推波助澜。
于是楚楚问出了第二件事情：“我待妱妃不薄，从前虽然晓得她有些心机，并不是与我真心相待，我也从未在她面前犯过什么错，为何她要这般待我？”
“因为她是一个自私的人。”孟鹭急急地接上了楚楚的话，因为她又有些不舒服了，只能够将今日事情快些办完，于是缓了股劲儿继续说道，“她想要将皇上的真心与爱私有，她没有那么大度，不想跟这后宫的女人一起去分享。”
楚楚听完这句话，顿时就有些想笑了。这算是自私么？她曾经也这么的自私过。哪个女人不希望自个儿的枕边人能够日日夜夜都只陪着自个儿一人，又有谁这般大度能够与夺宠之人言笑甚欢。
这是这所金碧辉煌的皇宫里，最残忍的地方。
而在这宫里所有的人都有这样一个自私的愿望，谁也怪不了谁。或有疯魔如同江寒照，或有卑微如安瞿惟与孟鹭。而剩下的，或是得了一个与心上人白头到老的姐妹，或是在漫长岁月将所有的爱意都折磨怠尽，最终也就散了算了，也罢了。
楚楚起了身，今日的事情到这儿差不多能打止了，她再看向孟鹭的时候，是想要行礼告退。孟鹭还是坐在榻上，楚楚突然之间不再厌恶她了，眼泪从眼眶里刷的一下掉落下来，她这时候才意识到，孟鹭要死了。
孟鹭死了，就是在告诉她，曾经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她还没有准备好，她也舍不得那样的日子从此变得面目全非。
而孟鹭知道她要走，就也没有留她。只是勉强起身送了两步，楚楚瞧见她身子实在不适，便忍住心中难过轻轻推开她的手，尔后自个儿撑着走到了门边。等到她打开门，外头候着的人都迎了上来，楚楚瞧见那个太医的时候才想起来，之前是叫人去请了的，这会儿怕是叫她等了许久。
于是她稍微收拢了一点儿心绪，对着那太医说道：“你只管进去瞧瞧便是了，孟小主的身子，你们必须得时时瞧着，不要出了差错。”
其实楚楚晓得，她说这样的话是有些为难这些太医了，孟鹭已经是到了无力回天的地步。但是要是楚楚不这样说的话，她们眼下也都不受皇上宠爱，倘若要是不这么说的话，这些太医未必会对孟鹭的事情上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