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淮南不用回头就晓得是谁，毕竟整个南国敢站到她身边的，也没几个。若是放在从前，她一定是顶着倔脾气不亏顾笙，可是现在她觉着没有必要了。以前的恩怨反正都无法挽回，割开的伤痛也求不得良医救治，也就没必要了。
顾笙见她不拒绝，也就上前一步想要领着她走，李淮南甩了下衣袖，抬脚跟上。
月明则星稀，二人只是静默走着，都不想先开口说话。月光撒落在他们的肩膀上，同样是白衣，李淮南眼睫毛在脸上投出一片鸦青，顾笙紧抿着双唇。
“你……”顾笙咳嗽了两声，到底是先开了口，“今日很好。”
李淮南并没有仔细听他说话，回答也是敷衍着的，问道：“什么很好？”
“日子很好，你也很好。”
顾笙一个人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若放在从前李淮南定要兴致勃勃的猜测，看他话里头是什么样的意思。
从前……如何都是从前了。
李淮南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愿猜测，让他有话就说便是。可是顾笙也不晓得说什么了，两人一路静默无话，没有走到岁安宫，反倒走到了东宫面前。
就像是一种无声的默契，二人只要站在一块，只要说一起回去罢，那就会不由自主的回到东宫。今夜算是良辰美景，东宫院子里有一棵好大的梧桐树，枝繁叶茂，站很远的地方都能看见。
不仅如此，李淮南跟顾笙都知道，里边还有一缸锦鲤一缸莲花，有三株红枫叶簇拥着的晚风亭，还曾经养过两只猫，一只是乌云盖雪一只是波斯猫。这些都是两个人一点一点添进来的，偶尔会在挂了月蝉纱的卧房李描眉点唇，也会在廊下看雪听风。
李淮南没有遇见顾笙之前都不喜欢喝茶，又年轻气盛，曾放言说喝茶只有那些枯燥无趣的老头子才喜欢的。但她遇见顾笙后，围炉红泥小火，檀木案桌并青瓷，慢慢煮茶看书，听着顾笙在耳边轻轻的呼吸声，一坐便是好几个时辰。
“今晚的事儿我知道了。”顾笙不愿每个与李淮南在一起的时候都是沉默，于是努力找着话跟她说，他本事不善言辞的人，“你怎么打算？”
“什么怎么打算？”夏夜晚上总是清凉，李淮南只觉得自己脊背有些发凉，于是抱臂，很是漠然说道，“由他去吧，只是希望他顾念些姊弟之情，南国不仅是没有皇后，太后太妃乃至太嫔都没有，我只唯一能提他瞧着些的……”
“可是他并不在意。”不等李淮南说完，就被顾笙直接打断，继续说道，“他已经决心要将后宫之权收回去了。”
李淮南低头理了理袖袍，说道：“他已经有了中意的人，做这一切无非是为了那人能坐上后位铺路而已，你晓得他给大皇子取名什么么？”
顾笙点了点头，尔后从牙缝李挤出来两个字：“李安。”
李淮南一面笑一面抬起头来看向顾笙，说道：“你猜猜他这是安的什么心？”
顾笙只是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知道。李安是元清的妻子生下的那对龙凤胎，早夭女儿的名字。李淮南曾经赐名给这对龙凤胎的意思是，同心一人去，坐觉长安空。
元清去了，整个京州都空下来了。
“我晓得他在想什么，他想着若是真收回我的管理后宫之权，我就于前朝后宫都无用处，我定然不愿这样，是我平内乱收西凤。于是他就将看上去最为重要的子嗣交给我，让我显得身份尊贵些，只是为了让我领着前朝的大臣继续对他忠心耿耿，不落人口舌罢了。”
李淮南说完这一长串的话，听见旁边的顾笙吸了一口凉气，慢慢匀出来。
“不仅如此，他已经完全不在意大皇子了，交给我只是一个权衡的法子。他想要清除了前路所有的阻碍，让心爱之人生下孩子的，名正言顺的送她成为皇后。”李淮南勾起嘴角，嘲讽似的笑了笑，有些无奈地看着顾笙耸了耸肩膀，尔后说道，“他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我不愿意说出来，我还不敢信呢，原来他长大后连我也会算计。”
顾笙握着宫灯杆子的手紧了紧，眸光一凛，看向身后。李淮南会意，微微侧过头去一笑，拔高了声音，说道：“隔着这么远听了好一会儿，想必也累了罢，用不用过来？”
后边是离御花园不远的小路，婆娑树影间只有月光透过来。不消片刻后，只听见顾笙说了句：“走了。”
李淮南将头回过去，又看了东宫一眼，她是真的想回去啊，不是岁安宫不好，而是太想回到曾经那些岁月了。
顾笙想要去查看一番，按照他的武功，就算那人想要跑也跑不了多远，只是李淮南拉住了他，示意不用。他只能停下脚步，且听李淮南说道：“去老地方罢，这里耗子多。”
顾笙点了点头，搂过李淮南的腰，尔后快步跑至墙壁边，小腿发力一跃而上，轻点墙间穿过屋檐宫宇，稳稳当当落在了东宫的房顶上。而底下打着盹的侍卫，只当旁边蹿过去一只身形灵巧的猫。
等落稳了，李淮南便寻了舒坦位置老实坐下，她眯了眯眼睛，还能瞧见有个惊慌失措的宫女正在夜色茫茫的长街上奔跑，正朝着长春宫而去。
李淮南想了想，料着江寒照也不敢声张，毕竟今晚差一点点，她唯一的依靠就要被送到自己身边了。
顾笙将宫灯放下，坐在李淮南身边，漫不经心的说道：“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帮你……”
他话只说到这个份上，李淮南当然知道他想说什么，只是冷眼瞧着他，叫他不要讲这样的话。转而出言训斥道：“战事起还是百姓受罪，这辈子作的孽还不够么？何必让生灵涂炭，这二十年这么难熬。”
顾笙点了点头，表示会意。李淮南晓得他从来不会开玩笑，一旦说出这样的话来，定然是已经有了这样的想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