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博晏所在的神经外科，经过了两轮漫长会议的讨论和研究。终于在众多的候选者当中选出了这六名接受实验的患者名单。
周博晏到了这个名单之后，并没有马上给黄楚婷打电话。这个名单还要最终得到院里的批准才能最后公布有效。他能猜到黄楚婷一定在酒店中坐立不安地等待着。
他回到了办公室，感觉到身心俱疲。
那天是一个周末。他没有开车，而是打了一辆出租车来到了郊区一处高高的悬崖边上。周博晏浑身上下只穿着一条游泳短裤。他站在高崖边，俯视脚下了身处静卧着的湖水。
恍惚之间，岩石冰冷的崩裂声，越过湖面直入云霄。
水面仿佛静止不动，岩石却在飞逝而过。彼此撞击的瞬间，时间静止了。一刹那水流也仿佛定格，比流动时更为摄人心魄。
阳光下，沐浴在水中的岩石，湿漉漉的发着耀眼的白光。
夕阳下的湖面，仿佛只是一个纤细的钢圈把岩石切割成两半。暗流在湖水深处绵延不断，在湖面上却有峻拔之时。直冲云霄，于是世界宛如悬空中悬浮着的小岛，这个临崖矗立的男人注视着这个小岛。
周博晏倚天而立，身材修长。浑身肌肉强健有力，面部棱角分明。
他纹丝不动地站着。双手垂在两侧，掌心向外神情肃穆。他能够感觉到自己肩胛的紧绷，背部的曲线以及臂部血液的流动，还有从身后掠过脊背的风。
风撩起了他的头发，在天空的映衬之下，他头发的深黑色得极为纯粹。
周博晏反复琢磨着那八名接受迷走神经试验的患者名单。
他接下来的日子会不好过，肯定有些困难要去面对，这些困难很有可能来自他的上司，看来自己该考虑一下这个问题了，可他知道他不愿意去想，
因为个中缘由他都清楚。这个局面，他早已前就已经设定好了。说是早以前有些过分，其实就是从黄楚婷踏进他办公室的那一瞬间。
他想继续思考，但他忘了此刻他正注视着前面那块花岗岩。
他看到周围的泥土时收住了视线，不再微笑，他的面孔就像大自然的法则。不容置疑无法改变，也不屑于任何哀求。周博晏的颧骨高凸，两眼深陷，黑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满不在乎的坚定。
他的嘴唇露出傲慢不恭的神气。
如果是这花岗岩，他开始想可以将它切割开，然后砌成墙壁，他转身看了看身后的一棵树。他想到这棵树可以把它分解，当成劈柴，看到岩石上的锈斑，他便想可以挖掘到丰富的铁矿，然后熔炼成钢梁，横陈于天地之间。
岩石是因为我而存在的，他们等待我去开采，等待着甘油炸药和我的命令，等待着被人劈开，经受打磨，等待着被赋予新的生命力，等待着我的手赋予他们形体。
这个时刻，他已经不是一名医生，而是变成了一位其他的职业者。
这样胡思乱想了一会儿，他摇了摇头。因为他意识到，等新的一周去上班的时候，肯定还要有很多麻烦要处理。他抬腿都到崖边，扬起双臂，纵身往崖下一跳。
他以最短的路线游向湖对岸，到了放置衣服的岩石，然后满怀惋惜地四顾周围。
这片湖水离他的家并不远，他经常光顾这里，以获得仅有的放松来着，或者游泳或者休息，或者思考，只为了独处和保持活力。
哪怕只有一个或者两个小时，可他难得有空，在刚刚拿到那份名单以后，他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来到这里。他知道，这也许是他最后一次光顾了，下一个周一，上司一定会把他叫到办公室里好好谈一谈。
周博晏穿好了衣服，一条旧鞋纹棉布长裤和一双凉鞋，印有抽象图案的短袖衬衫，他转身踏上狭窄的鹅卵石小径，穿过一片青草坡，上了公路。
周博晏的步伐中透出了特有的懒散，他做好了今天要长途步行的准备。
远处一处建筑吸引了他的目光，那是一处已经废弃的老房子，结实的木头支撑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玻璃镶嵌在人造石器的厚重窗格上。朝着狭长的街道，与之紧邻的是修剪整齐后派头十足的草坪。后面是几座饱受奇形怪状之苦的木质建筑，扭曲的山墙塔楼和天窗突出的回廊，挤压在巨大而倾斜的屋顶之下。
门口飞舞着白色的窗帘。一个垃圾桶立在一侧，满桶的垃圾溢了出来。一只肮脏的哈巴狗蹲在门阶的脚踏垫上嘴角挂着口涎。菱形窗格随风有节奏地呼呼作响。
这是一个郊区。经过的时候，路人都打量着他，甚至他走过之后还有人一直瞪着她，眼神中透出突如其来的不解，说不清是什么原因，也许是他一出现，便能在大多数人身上激起一种本能。这帅气高大的中年人，显然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过了整个周末的放松，周博晏迎来了周一早上，
他一上班就看见矮胖的护士长在给自己办公室的两盆花浇水。这护士长30多岁，站在那里，干洗过的硬挺的粉色的护士服，紧紧地裹在她矮小而粗壮的身躯。
见到周博晏进来，护士长马上开口说道：“对了，周医生，副院长刚刚来电话说查完房以后请您一趟办公室。”
周博晏料到了这个电话，他点点头把外套脱下来，挂到衣架上换上了白大褂，开始安排查房的事情，刚刚听到这个消息，他就有一丝不祥的预感，他觉得心里很不舒服，那是一种含糊的说不清的感觉，想过一会儿一走进副院长的办公室就会被骂一顿或者有更严重的后果。
周博晏环顾一下自己的办公室，四壁的白色是房间，显得格外开阔明亮而耀眼。办公室里没有多余的家具，除了仅有的几样必需品之外，他没有添置过一样东西，既没有照片也没有患者送来的锦旗。总之丝毫没有一点令人振奋的修饰过的痕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