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字:桃仁洗面方,桃仁五合,去皮。上一味,用粳米饭浆水研之令细,以浆水捣取汁,令桃仁尽即休,微温用,洗面时长用,极妙。
——《延年》
白家与慕容家即将联姻之事亦在一夜之间不胫而走,慕容府上下却是一团愁云惨雾。
大小姐慕容雪生性傲慢,容不得别人强过她半点,这像足了她的母亲季芸。
“娘!你……你不会真的叫我嫁入苏家吧?嫁给那个傻子!”慕容雪哭得双眼红肿,花容不再。
堂上端坐着的季芸一脸严峻,她紧紧攥住手中丝帕,不甘地望着名贵的雕青花纹地砖。当年,这砖是自己一意换了的,因为她要做这府里最高贵的女人,而她的女儿亦要是这天下最娇贵的女子。
不,她怎么可以让她的女儿嫁给一个傻子?
“娘……你说话啊,说话呀。”慕容雪杏眼泪水翻涌。适才,苏家闻讯赶来,质问季芸慕容家二小姐与白家的亲事。
季芸无言以对,只说传言有误,将苏家瞒混过去,可这总不是个办法。
如今白家如日中天,得罪不起不说,更是自己想要倚靠攀附的,苏家虽不过在商之家,并无权势,但毕竟乃陵州大户,若是自此交恶,只怕徒增敌人。
季芸想想头疼,偏偏端王府如今的处境,只怕自身难保,她按着额头,目光忽而一动,转头看向哭得早已瘫坐在地的慕容雪:“雪儿,娘不会令你嫁给一个傻子,绝不会。”
慕容雪停止抽泣,惊喜地看着她:“娘,真的吗?你是说真的吗?可是……可是白家那边……”
“白家那边……我自有交代……”季芸站起身,拉紧慕容雪的手,“雪儿,去,将脸洗了,好好描妆,不要让那个死丫头看出一点痛苦和担心来!知道吗?”
季芸坚定的眼神,似乎令慕容雪重新看到了希望,她长袖拂去泪水,望着母亲:“娘,女儿要嫁白玉之,女儿只想嫁给白玉之。”
慕容雪妆容凌乱,却掩不住风情万种,婀娜身姿浮凸有致。季芸上下打量女儿,这等风姿,这等性情,真与自己当年一模一样。
当年,她亦是如此,一心要嫁给有妇之夫慕容琅。
她点点头:“你去吧,记住,不要……让那个贱丫头看不起,娘……自会令你如愿以偿!”
慕容家与白家联姻之事,慕容芜亦不知为何会传播如此迅速,她甚至还没有真的做好准备,便已经被人看作了未过门的白少夫人。
府内议论纷纷,街市之上指指点点。充斥在她耳里的不是白家就是白玉之。她最受不得这样的日子,醉月楼中都不得安生。她才踏进醉月楼的门,熟悉的掌柜便一脸惆怅地迎了过来:“慕容小姐,这你以后要是入了白家的门儿,可是不能总到我这儿来了吧?”
慕容芜看他一眼:“怎么不能?我想来就来,谁还能管我不成?”
“哎呦,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出嫁从夫,白家少爷倜傥风流、玉树临风,可是号称大粤第一美男子,而白家又是向来治家甚严的……”
旁边走上一名中年女子喋喋不休地说着。慕容芜听得不耐烦,转身走上二楼,二楼“茗居”是她长年包下的地方。她令香萍将门关好,她只想得到片刻的清净,让她有那么几刻不要听到关于白家、关于白玉之的任何一句话。
“二小姐,怎么看你好像不大开心的样子?”香萍小心翼翼地问。
慕容芜坐在窗边,望街市上往来匆忙的人们,这个时候,接近黄昏,一缕斜阳,余晖如幕,一帘落下,再过几时,便将被笼罩在一片静谧中。
见慕容芜不语,香萍小心问:“小姐可是又想起了夜灵?”
心弦被猛地触动,犹记那年她不过及笄,荷塘月色,烟雨朦胧,就这样与夜灵不期而遇。
他,乃是江湖传闻夜行大盗,黑巾蒙面,不曾示人,然而那夜月色皎洁,似云如雾,佳人一笑,便两相倾心。
他为她夜夜溜入慕容府,佳人在侧,秉烛夜谈。一时之间情爱如火,一发难收。
那时,是慕容芜最开心的几个月,甚至那深藏在心里的恨亦渐渐淡去了,也想过拼却红颜,与夜灵远走天涯共度一生。虽然,她甚至不曾见过他黑巾下的容颜。
但她知道,夜灵爱她,江湖虚名,抛诸脑后。
直到,季芸发现了夜灵常常夜入慕容府,于是令人巧心埋伏,精心设计,终于那一夜,夜雨滂沱,刀光剑影,她再也见不到他……
夜灵被季芸埋伏的杀手伏杀,万箭穿心,血肉模糊。慕容芜惊凝地站在长亭边,亲眼目睹了这一场残杀,她无力阻止,她在夜雨中无助地叫喊,可是,所有的人都置若罔闻,季芸艳美的目光在红油纸伞下冰冷异常。
终于,雨停了。血水被冲刷干净。昏倒在雨中的慕容芜醒来后,已经过了三日,她……甚至没有再见到夜灵的尸首。那些长亭誓言,只剩泣涕连连,曾经相约不负,只剩孤枕难眠。
慕容芜知道,是她害死了夜灵,是季芸存心不令她好过,且夜灵曾夜入端王府盗宝,季芸为讨好端王而设计杀害了夜灵。
但不管原因如何,终究是自己害了他,若是没有她,他怎会甘冒大险,流连陵州数月之久?
然而,当她醒来之后,却不再流泪。自此以后,慕容家二小姐便极少再回家,却也再不曾提起过夜灵。即使,她所结交大多是江湖之人,她亦不曾在任何人面前提起过这个名字。
久而久之,便谁也不会记得,这个爽直心傲的女子曾有过那样的一段伤。如今,她就要出嫁了,心里的伤口被生生剜开,疼痛难忍。
香萍叹息一声:“小姐,我知道,你定是为了气夫人和大小姐才争着应下了白家的亲事,可是那白家公子可真是万中选一的人呢,风度翩翩、气质高贵……”
“行了。”慕容芜没想着香萍亦是这般说,她转头有些不耐,“你是见过他还是怎的?就这样人云亦云。”
“才不是人云亦云,我还真的见过他呢。”香萍抢着说,“小姐,可以嫁给白公子,其实……也不错呀……”
“不错什么?”慕容芜压抑心里的苦,强作镇静,“我倒是没瞧出他有何过人之处……”
香萍正要接话,忽然听见门声响起。
慕容芜与香萍同时回头看去,只见一男子一脸阴云,推门而入,目光里似乎缠绕了千头万绪,复杂而恼怒。
慕容芜先是一惊,转而变作冷漠的神情:“江岳山?谁让你闯进来的?”
“我江岳山要闯的地方,还没有闯不进的。”江岳山的声音凉凉的,透着几分夺命剑的冰冷与残酷。
江岳山这样的声音、这样的神情,慕容芜还是第一次领教。
“你要干什么?”慕容芜明知故问。
江岳山一直心仪于她,自然是听闻了她即将嫁入白家而心生闷气而来。
江岳山一把抓住慕容芜的手,目光中的千头万绪变作万箭齐发:“你真的要嫁入白家?”
慕容芜愣了愣,随即欲甩开他的手,可这一次并不容易,以往,他会让着她,可这一次,他不会。
“放开我。”慕容芜冷冷地说。
于江岳山,她从没有过儿女私情,或者说,自从夜灵死后,她的心亦跟着埋葬在那一夜狂雨之中,再也没有人可以推开她的心门。
“我不会让你嫁给别人。”江岳山出奇霸道的一句话,令慕容芜心头一震,她望着他,殷红的眼底泛着寒冷的光,这样的眼神,她似乎依稀曾见。
她不忍回想,用力想要摆脱他:“江岳山,你凭什么?我嫁给谁与你无关,总之,你和我,我早已说清,是绝无可能的,请你自重,你我还是朋友。”
“男人和女人……朋友?我从不相信。”江岳山目光暗淡而阴狠。
窗外拂进悠悠风过,慕容芜额头冰凉,眼前有一瞬眩晕感觉,她扭过头,目光忽而悲哀而落寞。
男人和女人,朋友抑或是情人,其实,她倒是宁愿永远都不要是情人,就不会有牵肠挂肚和刻骨铭心。
经历了那一次,她再也不想有下一次。
手腕上的疼痛忽然减轻,她抬头看去,只见江岳山缓缓放开了她的手,她诧异看着他,江岳山的眼神似乎冷了许多。她心下一惊,他棱角分明的脸廓,有如刀削,因为他爱她,所以在她的面前,从没有过如此惊心动魄的眼神,令人心头一阵一阵的发寒。
“你……你要干什么?”慕容芜隐隐有不好预感。
“我说了,我不会……要你嫁给他!”江岳山言辞咄咄,夺门而去。
门扇发出震人的声音,慕容芜一时怔忪,香萍更吓得面色惨白,她不是没有见过江岳山,但是同样的,江岳山这样恐怖的样子,她还是第一次见。
“坏了。”慕容芜心里忽然一惊,转头看向香萍,“你猜他会做什么?”
香萍愣了愣:“大概会去找少爷吧?”
“那倒是好了。”慕容芜咬紧嘴唇,神情变得担忧起来,“我只怕他会去找白玉之!”
“白公子?”香萍惊呼一句。
慕容芜点点头:“不错,他刚才的样子有点吓人,只怕……”
她没有说完,立时转身而去,她希望她的判断是错的。
当值盛夏,晴空万里无云,如火骄阳似要将青石路面烤出烟来,慕容芜额上细汗连连,焦急地跑回慕容府。
慕容府内,桂花飘白,遍地余香,慕容芜穿过垂柳森森的廊道,推开一道深黑色漆门。漆门推开的刹那,习习凉风沁人,全然不似门外的燥热,小小宅院内,水榭楼阁、回廊道道,蜿蜒曲折,一泓碧水中央,小楼独立,清幽异常。
这里极静,整个小宅院内,只有一位婢女迎着慕容芜而来,那婢女清秀如同院落里栽着的白蘋花,微微低身,声音里亦是凉丝丝的:“二小姐……”
“大少爷呢?”慕容芜轻声问。
这里,是大哥慕容绍养病的地方,平日里,他极少踏出这个院落。这里,除了这位清秀的婢女云斓,亦只有她和江岳山会来。
所以,纵然她于江岳山无爱,却是很感激他可以时常地来陪大哥说话。
“在望烟楼。”云斓引着慕容芜向里走。小楼里,两扇雕花门,梅兰竹菊、松枫荷叶,一片清幽,这小楼的主人一身青衣靠在窗边,望着窗外水波粼粼。
“大哥。”慕容芜小声叫他。慕容绍的背影很安静,他不动分毫,只是淡淡地说,“是芜儿吗?你有些时候没来了,听说,又胡闹了,而且……”
慕容绍没有说下去,慕容芜却明白了,她微微垂首不语,云斓奉上一杯香茶,慕容芜才说:“不必了,我这就走。”
不知为何,他们兄妹,原本该是相依为命,彼此依靠的,可几年来,却越显生疏了。慕容绍忽然叫住她:“芜儿……你为什么要嫁给白玉之?”
他终于还是说出了口,慕容芜唇边有一丝无奈的笑,她转头看着哥哥的背影:“身为女子终是要嫁人的……”
“可为什么……是白家?你与那白玉之甚至不曾相见。”慕容绍凉若河面微风的话语里终有一丝暖意。
慕容芜怅然一笑:“那又如何?总比……嫁给一个傻子要强太多……”
“岳山……”
“我于江岳山毫无儿女之情,我亦不能耽误了他。”不待哥哥说完,慕容芜便打断了他,她深知江岳山定然会向哥哥说起,而哥哥亦希望她可以嫁给一个可信之人吧?可那……都不是自己所要的,而她想要的是什么?她也不知道……
“哥哥,江岳山今天来过吗?”慕容芜问道。
慕容绍摇摇头:“不曾。”
重归冷漠的声音淡淡拂过,对话之间,慕容绍始终不曾转过身来。慕容芜却觉着心里慌乱,那种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了。
她转身而去,香萍跟着离开,云斓望着慕容芜的背影微微皱眉,她回身看向慕容绍:“少爷,为何不对二小姐言明……”
“算了,各人都有各人的命,芜儿……也许是太想离开这个家了……”慕容绍微微叹息,说着,轻轻咳嗽。云斓为他端上一杯水:“少爷,不要在窗口吹风了,您千万要保重身体。”
慕容绍点点头,却依然没有动弹。
慕容芜急匆匆地出门,香萍跟在她身后着急地叫她:“小姐,你这是去哪儿?”
“白家。”慕容芜答道。
“白家?”香萍惊讶地看着慕容芜背影,忽然拉住她,“小姐,不好吧。”
慕容芜回头看着她:“有什么不好?事关紧急,你要么就先回去,要么就不要这么多话。”
她果真心急,从慕容家到城南白家有一段路,到了白府门前,慕容芜却停住了脚步,莫名地有一丝犹豫。
白府,高门深墙,朱红鎏金门槛富贵逼人,只是看这大门就是极显赫的人家,比着如今外强中干的慕容府不知气派出多少。
她并不知白家有何背景,只知道是季芸亦要忌惮三分的。
而下月初十,她便要嫁进这个家门。
“小姐……”香萍小声提醒她。
慕容芜方回过心神,向门口走去,才走近一些,便被白家家丁拦住:“小姐,请留步。”
慕容芜看他一眼,淡淡说:“我找白玉之。”
那家丁上下打量起她,眼光略微不屑,见怪不怪地嗤笑一声:“每日里,找我家少爷的女子不计其数,我家少爷却未必要见……”
慕容芜一怔,这才想起,白玉之乃名冠大粤的第一美男子,想必定是名媛闺秀求之不得的佳偶,她却冷哼一声。尽管她不想,可事关紧急,却也没有办法,她看着家丁,一字字说出口:“好!便向你家少爷通传,慕容芜求见白少爷!”
她刻意加重求见二字,那家丁一惊,立时僵住了脸孔:“什么?你是……你是慕容小姐?”
慕容芜不语,那家丁恍然而悟一般:“是了,听闻慕容家二小姐从不描妆,原来……原来是慕容小姐……小的真是得罪了。”
如今谁不知,慕容家二小姐便是未来的白少夫人。
那家丁甚至忘记要去支会白玉之一声,便迎着慕容芜进门:“慕容小姐请,我家少爷正在书房。”
慕容芜倒是没客气,跨步进门,想必等下这个家丁还要遭白玉之呵斥。
白府以青石铺地,楼宇回廊、画栋雕梁,皆有云月紫虎为雕刻,气象森严,可谓不凡,而院内一树一木、一山一石更是华美异常,其价不菲。只是整个府院显得过于庄重严肃了些,令人心中莫名压抑。
宅院内静得诡异,丫鬟仆役穿梭不绝,却皆是轻手轻脚,小心翼翼的神情。慕容芜微微皱眉,这样的气氛下,她只想掉头就走。
“小姐请进。”家丁推开一道门,好似慕容家一般,这道门后倒是别有洞天,翠竹掩映下的院落,清凉阵阵、清风习习。走不多时,便看见一座楼,与慕容绍的小楼不同,这座楼显得庄肃多了,上题“还阁楼”。
慕容芜才踏进去,便听里面隐隐有动静。
那家丁亦听到了,刚要出声,慕容芜却拦住他,眼神示意他不要作声。她缓缓走了两步,向内堂望去。内堂,锦帘绮窗,牙笺玉轴,香烟缭绕,只见桌案边立着一个男子,他手持一管玉笔,略一抬首,看着眼前垂眸顺眼,长发斜披的小女孩,眉头一皱,道:“你来做什么。”
那女孩似不及及笄,大气也不敢出,低声道:“哥哥。”
慕容芜门外偷偷看着,听说白家的女儿名白雪卉,与白玉之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当年,白家那一场正室之争,亦是腥风血雨,种种传闻传遍了陵州。
而白雪卉便是最终胜利的妾室刘氏所出,想来,白玉之的母亲败下阵来,白玉之该与这女孩水火不容才是。却不知中了什么邪,从小,白雪卉便对白玉之亲切非常,只要白玉之在府中,必定步步紧跟,过了几年逐渐长大,不敢粘得太紧,却一见白玉之,便连声音都紧张起来。
听她喊哥哥,白玉之却冷冷一笑,宽而飘逸的一袭白衣飘拂而过,他伸手紧紧捏住女孩下巴:“滚出去。”
白雪卉虽然从小被白玉之凶到大,每次都被他吓唬得不敢作声,这一次却鼓足了勇气:“哥哥,娘亲说你要娶妻了?”
“嗯?”白玉之松开手,目光讥诮,“你娘还说什么?”
他不再让她滚,白雪卉心里一喜,竟忘了下巴热辣辣的痛,急忙答道:“娘还说,哥哥不能娶白家二小姐,有辱门风。”
有辱门风?!
白玉之心中冷笑,目光却平静下来:“慕容芜我是娶定的。”
白玉之转身走回到桌案前,执笔弄画,白雪卉见他转瞬便再次对她爱答不理,心中委屈,眼泪夺眶而出:“哥哥。下个月初十就是婚期,哥哥难道……难道没有听说过慕容家二小姐是个竟与些不入流之人交往的女子吗?娘说,白家丢不起这个人,若是这女人做出什么下等事,我白家……”
白玉之将笔一掷,眼神对向窗外,眉间颇有些无奈。
白雪卉似着急万分,大喊道:“哥哥!”
白玉之被她喊得心烦,侧目看她,唇角却挂起邪魅的冷笑,凑近到白雪卉脸边,眼神一分分冰凉:“你放心,无论娶谁,都不会是娶你,我喜欢娶谁就娶谁。”
白雪卉脸颊忽地涨红,被白玉之看穿心事,白雪卉窘迫万分的抓紧裙摆,娇躯微微颤抖,却说不出一句话。
没错,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可自小在白雪卉心里,白玉之便是唯一配得上自己的男人,即便是哥哥,也只能是她一个人的哥哥,她是他独一无二的妹妹。如此贪心的倾慕,她以为她掩饰得很好,却轻易被白玉之看穿。
白雪卉的脸色由红变白,她张口欲辩,白玉之却对向门边:“进来吧,躲在外面,偷偷摸摸地做什么?”
慕容芜一惊,在别人家里还这样听门边儿的确是太不礼貌,她也知道,只是身边的家丁恐怕要倒霉了,她不知为何,那家丁会如此听她的话,只是知道,看样子白玉之不是什么好脾性的人。
家丁带着慕容芜闪身进来,白玉之抬眼一看,双眉微微一蹙,略微惊讶:“是你?”
他转而望向家丁,家丁一脸窃窃的低下头。出乎意料地,白玉之并没有发火,而是转眼望向慕容芜。他白衣落拓,衬着他目光如冰,慕容芜不禁心中一滞,白玉之,那日,在醉月楼匆匆一见,无端惹人讨厌,便并不觉他是如此俊美非常的男子。
今日一见,仔细看来,翩翩公子,儒美似水中玉树,峻拔似雪里苍松。
他见慕容芜便如所有女子一般直视着他,微微淡笑:“怎么?慕容小姐可是没见过在下吗?”
他言语间略带着嘲讽。慕容芜这才移开目光,不觉脸颊微微发热:“我有事找你说。”
白玉之看看一边惊讶的白雪卉,白雪卉亦看向他:“哥哥,她是……”
不待白玉之开口,慕容芜便笑道:“白小姐,我便是即将有辱白家门风的慕容家二小姐——慕容芜,幸会。”
白雪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上前一步,正要言语,却被家丁拦住:“小姐,慕容小姐与少爷有事相商,小姐还是先请回吧。”
白雪卉看家丁一眼,家丁无奈地叹一口气,依旧拦在她与慕容芜之间。
白雪卉回头看白玉之一眼,他更是一脸冷漠。白雪卉一咬银牙,只得转身离去。
白玉之向家丁使个眼色,家丁会意,亦出了门去。白玉之这才看向慕容芜,与那日一般,她不曾描妆,素净月色长裙勾勒她纤瘦身量,她容颜似雪,长发披散,只以一支白玉蝶簪挽了,耳上珍珠亦是纯白色的。她周身再无他饰,素颜亦胜冰雪,气质逼人。
只是白玉之的眼神太过平静,而看不出丝毫惊艳或是不屑之色。
他只是说:“慕容小姐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慕容芜依旧对他无好感:“贵干没有,只是好心来提醒一句。”
“提醒?”白玉之微微一笑,倒是不懂,“请小姐指教。”
窗外有一缕阳光漏进,照进白玉之清澈眼眸,慕容芜别开眼睛,微微垂首,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总不能说江岳山恼羞成怒而欲要找他麻烦吧?
她踌躇不语,白玉之却呵呵一笑:“慕容小姐……即使是前来拜访,却也无需刻意找个理由的。”
“你说什么?”慕容芜心一颤,看向白玉之,他的笑有些邪恶,却又似有一缕清风荡漾唇角,透着说不尽的魅惑。
他轻轻摇头:“便只是与白某说个家常,亦无碍的不是吗?”
慕容芜脸颊飞红,窘迫万分,跨上前一步,对上白玉之清澈无澜的眼睛,这与适才望着白雪卉的冷漠双眼不同,此时此刻竟有如一双未经尘世渲染的眼,有种涤净了人间繁芜的清朗。
“看来,我就不该来。”面对这样一双眼,慕容芜本是怒火冲心,却瞬间被熄灭了许多,只是扭过头没好气地说,“夺命剑要夺你的命,又与我何干?反正……反正所谓婚事不过你一厢情愿,你的死活又跟我有何关系?”
白玉之听了,眉心微微轻皱:“夺命剑?”
他依稀记得,那日在醉月楼上,对慕容芜一心纠缠的男子,忽然懂了。
“呵,便是那日在醉月楼上的江湖客吧?”白玉之似全不在意,说得从容。
慕容芜遂又抬眼看向他:“你可不要见他平日里似乎温温和和的,每当他拿起那把剑,可是杀人不眨眼的杀手。”
“那又如何?要了我的命吗?因为……我抢走了你?”白玉之口吻淡淡的,却依然出言锐利。
慕容芜微微低头:“总之,你自己小心。”
她说完,转身而去,白玉之却叫住她:“小姐可愿坐下品一杯茶?”
慕容芜微一迟疑,看一眼香萍,香萍的眼神却早已盯在白玉之身上回不过来,她脸颊红红的,是少女的羞怯。
慕容芜真不懂,说起话来如此令人讨厌的男人,即使是个倾城男子,又如何呢?她却对他愈发没有好感?纵使她亦不能坦然面对他的双眼。
“不了,白公子太客气了。”才说完,慕容芜却忽地想起件事,转眼望向他,“不过白公子……我倒是有件事亦想请教你。”
“小姐请说。”白玉之白衣翩翩,被窗外荡进的风拂起,若一卷长帛。
慕容芜垂了眼,声音轻了许多:“关于婚事……”
她想要问,为何,他会临时改变主意,由大小姐改为二小姐?
她没有说完,白玉之却会意了,他淡淡轻笑,走回到桌案边,执笔描画,他笔锋如水,流水行云,不一忽,便有一剪寒梅跃然纸上。
慕容芜偷眼看去,这炎炎夏日,寒梅一支,一阵清凉便沁在了心上。
“小姐,这梅画得如何?”白玉之不但不答话,反而转开话题。慕容芜走近两步,见那梅枝干遒劲,梅瓣儿轻柔,艳极则纯,落笔无痕,她不禁赞一句:“好……笔墨均匀,极具风骨。”
“那……便是了。”白玉之抬头看向慕容芜,慕容芜却一脸茫然:“什么?”
白玉之微微而笑,将笔放在笔架上,将一纸梅花卷好递在慕容芜手中:“梅之风骨便如人,艳极而不俗,小姐从不描妆,便如这梅,傲立冰雪。”
慕容芜脸上顿时红云滚滚,迅速烧热了整个人,面对他的眼睛,心中忽然大乱。白玉之眼神里迸射出的光,如落入静静水面的骄阳,炙热地吞噬着水的冰冷。
不可否认,如此男子,对她如此称赞,她是女人,心里便有一瞬的悸动。
可她是慕容芜,她只允许那悸动只有一瞬。
她别开目光,轻声说:“莫要将你哄骗女子的招数,套用在我身上,我见得人多了,可不吃你这套。”
她转身欲去:“总之,你今晚小心。”
“小姐何不留下来?”白玉之再次叫住她,“既然小姐料定江岳山会来,又何不留下来,待他前来,我们三人当面说清?还是……”
白玉之走上几步,慕容芜感觉身后淡淡的杜若香气渐近,令她呼吸有些许急促。
他的声音响在耳边,极轻柔的一句:“还是……慕容小姐原本便想……谋杀亲夫呀?”
慕容芜一惊,心头再次涌起怒火纷纷,她转头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白玉之却依然一派云淡风轻的神情,慕容芜气道:“什么亲夫?我还没嫁给你呢!你说话小心一点。”
适才那一点点好感,在转瞬间烟消云散,他还是那么讨厌的人!
白玉之微微而笑:“你我婚事便在下月初十,不久你便是我白府的白少夫人,而且……”
白玉之凑近到她的脸前,与她距离不过咫尺:“而且……你今天不是特意来提醒我的吗?虽然嘴硬,可却是关心我的不是吗?呵,我知道你不忍心谋杀亲夫的,那何不留下来共同面对那个什么……夺命剑?”
他的气息如同羽毛一般轻抚过她的脸颊。
慕容芜不自觉向后退去,想要躲避开他,他却亦是步步紧逼,慕容芜道:“你怕了吗?”
“怕?”白玉之忽然停住脚步,仰头而笑,“我白玉之长这么大,却不知何为‘怕’字。”
他笑得狂妄。
那笑声令慕容芜皱起双眉,冷声道:“既然如此,又何必非要我留下不可?”
说完,她终是推开门,迅速离开。香萍跟在她身后,将房门带上。
白玉之看着她离开的方向,笑意渐渐凝结在眼眸里、唇际,亦冷冷结了冰。
此时,自后堂闪身走出一个男子:“公子怎么会和夺命剑扯上关系?”
白玉之不语。
“我们不宜与江湖之人结怨,这慕容小姐……只恐怕将是大麻烦也说不定,公子却为何定要娶二小姐进门?她并非公子欣赏的女子……公子不是……”
“莫言,你的话太多了。”白玉之打断他,声音不大,却透露出绝对的权威。
莫言一怔,旋即单膝下跪道:“属下逾矩,请公子责罚。”
白玉之回身,俊美的脸上看不出起伏,他冲莫言做了个手势:“起来。”
随着那手势,莫言只觉得隐隐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扑面而来,逼得他不得不随着站起,那种迫人的气势,令他顿时汗透中衣。
别人或许不知,可他却深深知道,白玉之的气质绝非外人所见那般,儒雅飘逸、形容洒逸,他若冷下脸,那种气势,足可撼动山河。
“我娶谁不娶谁,与我们大计无关,至于夺命剑……”白玉之长衣一拂,淡淡道,“你该知道如何做。”
莫言站在他身侧,大气也不敢出,当下道:“属下明白,公子,此有主人密函一封。”
他本该早早拿出密函,只是碍于白雪卉一直纠缠,又赶上慕容芜突然前来,所以迟迟不能交给白玉之。
白玉之伸手接过,淡淡说:“去办你该办的事吧。”
莫言点头离去,白玉之打开密封的信函,一字字看去,目光渐渐变得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