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苏无霍对南宫玥完全无情,也不尽然。
有了陆皇室霍乱天下、葬送江山的前车之鉴,新帝对皇室家族的行为举止约束严厉。
南宫玥毒杀妃子,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若是公诸于世,还没走完正规程序,等三司会审将她判死,早被文官的唾沫星子淹死,儿子也不得封侯拜相,上至祖宗十八代,下至祖宗十八代,都会遭受口诛笔伐。
那些花白胡子的文官,折腾起人来至死方休,苏洵少娶几个老婆,为国库省些开销,也能被拿上朝堂翻来覆去探究,甚至还探究出苏洵其实喜欢的是男老婆。
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
少年苏洵被这个大任砸到,童年从此黯然无光,过得十分凄凉刻苦,千锤百炼后却成为帝王之才。
往事不堪回首,好在已成往事,一切都是过眼烟云。
“下次再说出不想当皇后这些鬼话,朕便掐死你。”
我噎了一口,连连点头称是。
“只是一时冲动,语无伦次,当不得真的。皇上,多谢您当日送我去太医署。”
我往苏洵碟里放了只晶莹剔透的玲珑虾,也给自己夹了一只。
干净利落剔去外壳,虾肉细腻甜美,蘸上秘制酱汁,唇齿留香。
“既然要谢,嘴上说说是否显得太没有诚意了些,你不知当日场景,宫中有多少双眼睛奇怪地盯着。”
苏洵深蓝色的眼眸扫了我一眼,多了几分戏谑,脸色好转了不少,看他的眼睛比看桌上的美佳肴还要可口许多,与他眼神简单交流片刻,怕是最沉稳的人,魂魄都要被勾走。
我深有感触,想来今日是报恩的好日子。
父亲在漠北得到一颗五彩流离珠,流光溢彩很是夺目,是颗稀世珍宝,两年前送我当生辰礼,我一直悉心收藏着,时不时拿出来赏心悦目一番。
但依苏洵的身份地位,天下什么样的奇珍异宝他没有,若是送宝物给他,不仅显得比较没有诚意,而且我也无法忍痛割爱。
古来帝王,爱江山与爱美人者比比皆是,现下后宫确实人丁稀少了点,给苏洵选几个貌美天仙的美人倒是个很好的选择,也显得心意十足,而且他本来也有这个意思。
“司仪部呈上的选妃花名册,我仔细斟酌了好几日,张宛俞,是张尚书的千金,年芳十六,出生高贵,擅长诗画,写得一首好诗,堪称上京才女;李严绮是李侍郎的幼女,性子大胆耿直,不拘小节,箭术高超,武术也高强,一把长缨枪在她手里耍的活灵活现,她在此次的选秀对象中是比较有特色的;林员外的外甥女林雪织,舞姿卓越出尘,她的画像我见过,国色天香,是个一等一的美人胚子,改日送给皇上看看;还有萱仪郡主,之前经常出入皇宫,这个皇上您比较熟悉,温婉体贴,善解人意,还有······”
一般红颜女子大多命运比较坎坷,之前以为长得漂亮的女人不是流落迎春楼,就是锁仙居,等着命中注定的公子前去解救赎身,脱离苦海。
那些只是一秀之木,真真正正的美人,都身居高门大户,等着皇帝被皇帝宠幸,我如数家珍地一一罗列花名册上的人。
不管苏洵是要泼辣大胆的,还是性情温顺的,是要体态丰腴的,还是窈窕纤弱的,都一一备着。
我涛涛不绝地讲着,丝毫未察觉苏洵越变越黑的脸色。
最后他实在忍无可忍,语气森冷打断:“闭嘴,吃你的饭吧。”
我看了眼桌上的酥汁鹅翅,品相极佳,心里也想大吃一顿,到底正事要紧,还是转头看着他。
看他脸色有些不善,牙关紧咬恨恨地看着我,似在隐忍些什么,我关切问他:“您身体不舒服么皇上,或者是这些人中有什么让您不满意?要不我再好好琢磨琢磨,另外给您选几个肤白貌美的?”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不管苏洵提出什么样的要求,我自当极力满足他的需要。
“您知道周太傅家的······”
“再啰嗦试试,朕命人打掉你门牙,君无戏言。”
冰冷语调配合着危险神情,当真不是玩笑话。
我双手捂住嘴巴,无辜地看着他,不知怎么就惹他不悦,这人怎么这么难相处。
而且也是他让我好好留意花名册上面的人呐,我如此尽心尽力,连着好几天晚上留意到半夜三更,怎的还不满意。
但如果是程妈妈在此,或许能看透苏洵一二分,她单看一人面相,也能猜透别人心思,比如下午要参加诗词歌赋鉴赏培训课程,我听说七里香又更新了菜式,或者迎春楼招了个漂亮美人,在饭桌上她一眼便能看穿我地心思,吃完饭后就一直守着我,守着大门,守着墙角,直到指导先生过来。
苏洵脸色一沉,将箸子往桌上狠狠一掷,推开椅子大步流星朝内殿走去。
他他他,今日是吃炸药了么?
火气这么大。
满桌饭菜,还有两碗汤药,留我自己独享。
御厨的手艺不是白盖的,单单这道酥汁鹅翅,工序之繁琐,过程之复杂。
酥汁鹅翅是七里香的招牌名菜,声名远扬,是我每次光顾七里香的首选菜式。
先将新鲜带着体温的鹅翅,灌入汤汁放在蒸笼蒸去多余的油脂,也能使酱汁更加入味,再将鹅翅刷上一层酱料,放在煎板上慢火细煎,对火候很有讲究,火大了容易烧焦,火小了外层皮便不酥,做出来的酥汁鹅翅外焦里嫩,口味独到,令人念念不忘。
父亲曾经五湖四海聘请会做酥汁鹅翅的名厨,只是口味大相径庭,无果而终。
御厨做出来的酥汁鹅翅完全不逊色七里香名厨所做,甚至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趋势。
佩服苏洵能在御厨的手艺下,还能保持窈窕好身材,若是我,不出几月,亲生父亲都认不出我来。
第二日退朝后,各大官员在出宫的路上,三三两两结为一伙,边走边聊窃窃私语不止,有人说皇上终于想通了,不再守身如玉清心寡欲;也有人说皇上开始拉拢豪门世家,强强联手关系更上一层楼。
说到宫门只恨路途短暂,还没商讨个说法来,凑成好几桌麻将蹲在一边讨论,这场景说不出地和谐友好。
原来是苏洵今日在上朝时,在路人皆不知的情况下,当即封了昭仪一位、美人三位、才人三位、宝林三位,十全十美。
一石激起千层浪,朝中顿时炸开锅,纷纷猜测皇上用心为何,这些大臣闲来无事,八卦得很,君心难测的原则都抛诸脑后。
苏洵能有什么用心,他封的那些女子,多半是我给他推荐的。
然则我听说这件事,可能是猝不及防,想不到苏洵竟然如此兵贵神速,心中无来由地一紧,这种感觉真是莫名其妙,就是有些堵得慌。
梅凝香大约听说这是我替苏洵搜罗的美人,来金华殿送凉汤时,看着我的眼神里有些怨气横生。
她额头上的纱布已经拆了,新长出来的皮肉颜色还有些不自然,但宫里高手如云,太医们的灵丹妙药多不胜数,过不了多久应该完全看不出来。
金华殿中堆着的东西比御膳房的还多,冰皮瓜片,莲子百合汤,桂子凉糕,奶香紫薯……
这些美人虽然无缘见着苏洵,都被小福子借故挡在大明宫外,送起东西来却一日比一日殷勤。
但她们不知,苏洵并不喜欢吃甜食,送东西之前也没提前了解苏洵的口味偏好,想送什么就送什么,完全按照自己的喜好安排,那些东西最后自然都落入我的口中,平白无故捡了大便宜。
汤药续命的日子也过去了,少了汤药的毒害,身心愉悦。
然我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各位女眷热情不减,苏洵依然对这些东西不闻不问也不叫停,只要是送来的照单全收,我吃着吃着也腻歪了。
面对堆积如山的糕点甜点,凭我一张嘴实在吃不了多少,坐吃山空这个想法无法实施,放着放着也不好,浪费食物相当犯罪,整个人胖了不止一圈半圈。
最后我想了个办法,将各位女眷送过来的东西分给大明宫辛苦劳作的宫娥,独胖胖不如众胖胖,大明宫的宫娥们在我的带领下身材极速走形。
后宫虽然只多了十位主子,但是直接衍生或者间接派生的人员不计其数,进进出出的人员也不计其数,一时间热闹非凡起来,比往年春节还热闹。
这些入宫秀女们当中,张宛俞的阶品最高,地位仅次于梅凝香的昭仪,她着实是大家闺秀,举止言谈从容不迫,和苏洵处变不惊,相谈甚欢,我记得上次与苏洵话没说着几句,他饭都还没吃完便气冲冲走了,几乎每次都是不欢而散来着。
张昭仪除了骑马耍剑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愧为上京第一才女,偶尔与苏洵在大明宫闲敲棋子落灯花。
但苏洵每次与那些美人会面,总要让我在旁听茶侍奉,就连陪着李才人练箭,都要捎带上我。
现在看到那些女眷来找苏洵,心里头真郁闷不已。
庭外芍药妖艳,佛桑花开得如火如荼,像是串起来的花铃,垂然欲下,来年是个好兆头。
小池中的芙蕖粉红带紫,浓墨重彩的颜色凝聚在尖头,花蒂处裹着一层雪白,像婴儿扑扑的脸颊,圆如纸伞的叶脉下托举着栖息游鱼,日光穿过层叠相依的荷风叶打入水里,穿过檀香木门上的镂花穿进殿中。
我擦完最后一节竹卷,将它放回架上,来到一方冰凉冰凉的玉榻坐下,才觉得口干舌焦。
四下扫一眼,桌上放着一套紫宸玉壶,壶里盛着芬芳的果水。
膳房的人煮汤时胆大心大,手抖了一下,不小心多放半勺盐,最后这汤喝也喝不得,适得其反,只能用来拌饭。
苏洵这个时候,应该在御书房议事,有些东西不能当着朝堂众人面说,只能私下悄悄两人或者几人说。
我腾到靠椅上,斟了一小杯果水,鼻尖轻轻嗅了嗅,一股瓜果香甜与酒的清香融为一体,入口冰凉细腻,带着淡淡薄荷脑香,清润之感直抵心肺,喝起来不会醉人,与锁仙居的莲花白酒有异曲同工之妙,又胜却莲花白酒。
能酿成极品果酒,委实有一双巧手,苏洵将如此琼浆玉液放着不闻不问,真是暴殄天物,残害手艺。
我一杯续着一杯,不知不觉喝了大半壶,慢慢见底。
然而天气果真干热,就算日头已经变得温存许多,我喝了大半壶果酒,口干舌燥之感却未褪去多少,甚至更加干渴难耐。
身子感觉被火烧一般,喉咙干涩,周遭温度迅速上升,呼出的气息都觉得灼烫,脑袋被热气蒸得昏昏噩噩。
我将披着的外裳敞开些,让皮肤降降温,再敞开些,最后直接褪去,褪了一层纱衣,还是觉得灼热不已。
额上布满细密的汗珠,有一滴如豌豆大小的沿着鼻尖滑落,脸颊烫得如发烧一般,不知改找哥什么东西将它压下。
即使是六月的天气,也不该如此奇怪。
胸口处窒闷不已,身体滚烫如火,心底有滋滋火苗燃起,原始欲望只想找盆冷水从头到尾淋一遍,浇灭这磨人的热气,难道是发烧了么?
若是面前有一潭水,不管会不会凫水,我都会毫不犹豫跳进去,这种感觉平生见所未见,叫人无比难受。
从那一壶奇怪的果酒入腹后,这种奇怪的感觉随之产生,莫非是酒中有问题?
容不得我多做思考,我将酒杯放下,跌跌撞撞往外头走去,殿内除了张微凉的玉榻,没有什么其它有用的物甚,到底也不是冰榻,平时躺上去还觉得凉快,眼下的我应该丢到冰窖里去才会觉得凉快。
身体都不听我的使唤,走三步退两步,像酩酊大醉的蜿蜒走姿,险些被地上的衣服绊个跟头,还带倒一个插花的瓷瓶,上面绘着奇怪精致的图案,苏洵说那是波斯的使臣进贡的,想必值不少银钱。
手即将触碰到殿门那一刹那,殿门由外轻推而开,跌入一个结实宽广的胸膛,有清雅熟悉的兰花香。
脚步虚浮不稳,这始料未及的一撞,不免连连后退几步。
我努力抬起眼皮,视线有些模糊眩目,可以用天旋地转来形容。
门外有无边落日,恰好到了琉璃瓦上空的位置,树绿草青,阴柳扶风。
“一、二、三、四、五。”
怎么有五个和苏洵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站在我面前,确认是他无疑,没想到今日会这么早就回金华殿。
“怎么这么烫?”
苏洵皱眉,五个人合成一个人,上前一把拉住我的退势,冰凉的手掌贴在我的额头上。
我呵呵傻笑,心里其实一点也不想笑,还想哭来着,只是脸上的表情已经不受我控制,于是我又哭又笑道:“难受,好热。”
说这句话的,一定不是出自我的口中,语气过于柔软,像还没断奶的小花猫喵喵待哺。
父亲之前觉得我说话不够温柔,完全不像一个女子该有的语气,但我觉得此刻说的话,也不像一个正常女子该有的语气。
在苏洵的手触碰到我那一刹那,体内那股星星之火瞬间燃烧成燎原之火,有什么东西冲破层层束缚,直达四肢百骸。
不止脸上表情不受控制,身体毅然不受控制,我伸手去扒拉他的衣襟,刚一碰到,被他敏捷地一把抓住。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目光讶然地看着我,我身子挡在门口处,他往里侧闪避几步。
可是他身上带着某种魔力,深深吸引着我,
“今日你逃不出本姑娘的手掌心了。”
自从在锁仙居救了那位琵琶女子,心中腾起一股想做惩戒调戏良家妇女恶霸的侠客,想法实现了一半,变成了调戏良家妇男的恶霸,而且极度猥琐,叫人不忍直视。
他一退,我一进。
他退得越快,我抱得越急,这场你追我赶的情形,一般情况下都是男人主动,女人比较被动,现在是比较特殊的情况,自然另当别论。
我伸出另一只手去解他的腰带,心里知道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然而本能很容易向理智屈服,没曾想过我的自制力也会差到这种境地。
苏洵反应迅速,动作仍是慢了片刻,他的腰带被我扯得松动,掉在深色的地毡上,腰带上的和田玉发出沉闷一响。
扯完腰带,我开始去扯他的衣裳,他的警惕性提高了很多,轻易地截止了我探向他衣裳的手。
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本能地想去扒他的衣裳,仿佛这样我也会凉快些。
苏洵牵制住我双手,使我无法动弹,将我抵在二重门的门叶上,居高临下压制着我,贴得极近,
“黎儿,你放手,清醒一点。”苏洵灼灼说道,声音焦急,喉结跟着声音动了一动,嘴唇薄如刀削。
感觉苏洵气息渐渐紊乱,皓蓝的眼中微波荡起,一贯平静如水的海面被风吹乱,紧贴着我的胸膛起伏有力,手心有汗水冒出。
我踮起脚尖,吻上他凉薄的唇,鼻尖点着他的鼻尖。
苏洵猛地一颤,从头到脚震撼不已,双眼瞪得放大,想必被吓得六神无主,一时间竟然忘记将我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