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南的某个小城,听说过这样的一个故事。
在古时,此处曾是一个侯爷的封地,城中心那座最华丽的庄园便是这位侯爷的府邸。
相传,侯爷年少征战,伤及根本,一生无子,平日里只好收集奇珍异宝,终日在书房里与青灯古画作伴,性情古怪。
却不曾想,在花甲之年带回了一个瞎了眼的小姑娘,极尽疼爱,认做女儿。
从此,城中多了一个人尽皆知的小郡主,不知多少自喻青年才俊的才子闻风而动,梦想着能把她娶回家,从而一步登天。
然而,小郡主自那日认亲大典之后,便再也没有出门见过客。
所有上门求亲的人,也都被脾气古怪的老候爷扫地出门。
因而虽然城中人人都知道有这么一位小郡主存在,但是却少有人能见到她的真容。
就这样几年过去了,附近的青年才俊再也没敢上过门,人们也渐渐的遗忘了这个小郡主的存在。
……
不久之后,北方匈奴大举入侵,朝廷军队一路节节败退,皇帝被迫下诏罪己,国内不少山贼强盗趁势而起,聚啸山林,乱世至。
同年,因为地处南方,城内又有军队驻守,小城还算平静。不过在城外的一些乡镇上,鸡鸣狗盗的事情还是渐渐多了起来。
直到半年之后,一个大盗横空出世,仗着手中的三尺青锋,一统了小城附近的三教九流,才让这附近方圆几百里地恢复了些许平静。
有一日,不知何人传出城中侯府内新收了一个先秦时期的琉璃盏,价值连城,得之可保一辈子荣华富贵。
大盗心动了,趁着夜色,第一次潜入了小城,直奔侯府。
刚开始一切都很顺利,他很快就找到了那盏先秦的琉璃盏。
然而,就在他准备撤走的时候,却碰上了半夜睡不着,前来欣赏自己收藏的老侯爷。
大盗大惊,夺门而走。
老侯爷戎马半生,武功自然不是一般人可比的,很快反应过来,与他缠斗在了一起。
值夜的侍卫惊觉,迅速围拢了过来。
大盗慌不择路之下,一头扎进了小郡主的闺房。
此时的小郡主被刚才的动静惊扰,正在侍女的服侍下穿衣。
面对突然闯进来的大盗,侍女们吓得四散而逃,留下看不见东西的小郡主无助的站在那里,小手惊慌地四处摸索着。
大盗看着眼前那张近在咫尺的俏脸,还有那双摸上自己胸口的小手,一时居然呆住了。
理智告诉他,这个时候他应该把剑架在眼前这个少女的脖子上,他才有一线生机。
然而看着少女惊慌无措的表情,他手中的剑却怎么都提不起来了。
这是一个专业的盗贼绝对不该犯的错误!
老侯爷追了进来,看到这个该死的贼子居然离自己的宝贝女儿近在咫尺,顿时大惊失色。
紧接着便是冲冠大怒,他如一只受伤的雄狮一样怒吼道:“好贼子!若你敢伤我家茵茵半根毫毛,我必把你剁成肉酱喂狗!”
“爹爹。”
小郡主听到侯爷的声音,便如找到了主心骨,小手离开大盗的胸口,摸索着向着候爷走去。
老侯爷脸色一白,鹰目死死的盯着大盗,生怕他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大盗抿了抿嘴唇,手中的剑紧了又紧。半响,终究还是苦笑了一声,松了手。
他明白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但面对这么可怜的一个姑娘,他实在下不去手。
随着一声清脆的声音,长剑落地。大盗负起双手,束手就擒。
侍卫将大盗按倒在地。
确定小郡主没有受到伤害后,惊出一身冷汗的老侯爷依然余怒未消,从身旁的侍卫手上抢过长刀,一步一步向大盗走去。
大盗看着他,眼中闪过一抹悲凉,随即闭目等死。
就在这时,被侍女搀扶在一旁的小郡主突然开口道:“爹爹,刚才他没害我,算是救我一命。”
正在闭目等死的大盗心里如遭重击,惊愕的瞪大了双眼看着她。
老候爷的脚步一顿,转身看了小郡主一眼,脸色柔和了一点:“那就送官吧。”
小郡主摇了摇头,嫣然一笑道:“爹爹,这人居然能在您和那么多侍卫的包围下冲进来,说明武功极高;而且刚才我们靠得那么近,他也没有对女儿下手,说明他并非什么十恶不赦的人。
最近兵荒马乱的,到处都是兵祸,正是用人之际,不如把他收了留在府里,找个差事干,爹爹你看如何?”
大盗看着这个美丽的少女,冷峻的嘴角突然荡漾开了一抹笑容。
从此,侯府内便多了一名不显眼的侍卫。
……
一年之后,随着朝中名将相继战死,局势迅速恶化,皇帝仓皇出逃,迁都蜀地,帝国北方全面沦陷。
半壁江山已失,朝内将星凋零,一时之间风雨飘渺。
不久之后,一道急召从临都发出,快马加鞭送入小城之内的侯府。
老侯爷拖着花甲残躯,奉命出征。
临行前,老候爷聚拢府中侍卫,挑选和自己一起出征的亲兵。
点将场上,几百侍卫大多低头沉默不语。
局势糜烂至此,国内早已动荡不安,各种不利之言已如冬日之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就算是他们这些目不识丁的兵丁汉子,也明白此一去几乎十死无生。
能够直面死亡的人,毕竟不多,从内心而言,场中的人自然没几个愿意被老候爷选上的。
昔日的大盗混杂在侍卫队伍里并不起眼,与周围那些垂头丧气的同僚不一样的是,此刻的他却昂首挺胸,目光直视着点将台上的老侯爷,精芒毕露。
老侯爷行事干净利落,半柱香的时间,便将场中的侍卫一分为二。多的那一队随军出征,少的那一队则留宁侯府。
在众侍卫艳羡的目光中,那个大盗出身的侍卫被安排留守府中。
自从被分到人少的队伍里,大盗便一直面无表情的垂着头。
突然,他笑了,一手推开面前挡道的人,大步出列,向着老侯爷单膝下跪道:“大丈夫在世,当提三尺青锋,建不世之功名,吾,请战!”
“此话当真?”
“句句肺腑,不敢假尔!”
“好!”
老候爷目露欣赏之色,上前狠狠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仰天哈哈大笑。
“你,还不错!”
就这样,昔日的大盗,摇身一变,变成了老侯爷手下的侍卫长。
出征前,大盗遥望着小郡主闺房的方向,嘴角荡漾起一抹温柔。
“你是侯府中的小郡主,我是那荒原里的野狼,若不能建下不世之功,又怎敢许你十里红妆呢?”
…………
古有歌曰,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这是一场浩劫,并且比所有人想的都要久。
退守江南之后,朝廷的溃军终于稳住了阵脚,仗着长江天险建立起了坚固的防线。
战争陷入了僵局,这一打,便是七年。
长江附近的土地彻底化成了血肉磨盘,增援的士兵来了一拨又一拨,然后又一茬一茬的倒下。
滔滔长江水曾是哺育不少人的母亲河,现在人们却宁愿费时费力的去挖井,也不愿意喝上这江水一口。
因为这水——带着一抹被血染成的红。
而上天似乎觉得对世人的惩罚还不够,大战持续到第七年的时候,长江流域突然全面爆发瘟疫。
一时之间,敌我双方的阵营都变成了人间炼狱。
老侯爷终究是老了,在这一场来势汹汹的瘟疫中,最先倒下的便是他。
而当初一心要立下不世之功的大盗,这些年也未能力缆狂澜,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没死,只是断了一条胳膊,官职也变成了一个不起眼的杂牌将军。
七年的大战,敌我双方都已经到了极限,战场上的将士满心疲惫,战场后方的百姓民不聊生。
瘟疫成了压倒双方的最后一根稻草,双方约定休战。
然而战争虽然是暂时停止了,但是战争引发的瘟疫却不会轻易停下。
短短几个月,温疫变成了死神手中的镰刀,开始在广袤的大地上疯狂的收割生命,所过之处哭声遍地,白纸如雪。
大盗护送着老侯爷的骨灰,踏上了久违的回程。
他本应等待朝廷的封赏下来之后,与庆功的队伍同行荣归故里的,但是他等不及了。
他知道,老侯爷想要的也不是这些。
所以他带着他,一人一马一缸,独自上路了。
马儿在官道上轻快地走着,他已经看到了小城的轮廓,一路上绷着的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
然而奇怪的是,这一路上他居然没有遇到一个行人,只是在路边多了不少不起眼的土堆。
心情愉悦的他并没有将这些放在心上。
终于进了城。
街上的人似乎也少了很多。
大盗忍不住擦了擦身上明亮的盔甲,用力催快了马儿。
“七年,从你写给老侯爷的家书中,我知道你并没有嫁人,你,还好吗?”
…………
“听闻老侯爷去世,小郡主第二天就病了,城里的郎中来看过,说是瘟疫。
府里的下人害怕被传染,又知道老侯爷不在了,知道侯府倒了,便将候府里值钱的东西抢了去,都作鸟兽散了。
我啊,人老啦!又没儿没女的,也没地方可去,就留了下来。
反正我也没几年活了,随他去吧。在这住了一辈子了啊,终究是有感情了。
小郡主去世后,我把她葬在了后院她最喜欢的桃园里,你既然回来了,就带老侯爷去看看她吧。”
老得已经快走不动路了的老管家瘫坐在侯府大门前,语气哎哎的说道。
大盗踉跄的后退了几步,一张坚毅的俊脸瞬间苍白如纸。
…………
几天之后,小城附近再次出现了一个大盗。
这个大盗很奇怪,据看过他行凶的人说,他每次出手都是在夜间,而且只用左手,虽然出手狠辣,但是不管在场的有多少人,他都只会挑其中的一个人杀,绝不滥杀无辜。
而且每次行凶之后,他只会从死者家里带回几样东西,剩下的财物不管有多少,一概置之不理。
后来根据有心人调查发现,这些死者全都在城中的侯府内做过事的。
然而当下正值乱世,又是瘟疫肆虐之时,每天死的人不知凡几,官府的人也没心去追查,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渐渐地,人们口中开始流传出一个老侯爷亡魂复仇的故事,不少人都心有戚戚然,城中荒废的侯府也慢慢成了当地人心目中的禁地。
…………
几个月之后,再也没出现过被大盗杀死的人。
有些有心人留意到,那个经常坐在侯府门前的老管家也不见了。
没人知道的是,侯府的后院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两座土坟。
此时,在坟前,一个少了一条手臂的男人屈膝跪坐着,面前简单的摆放着几样祭品,放在正中间的,正是一个美轮美奂的琉璃盏。
“若当初不顾这世俗身份的枷锁,或许我还能为你窃一支发簪,在你活着的时候为你戴上。”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