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筱霏婉下逐客令,结束宴席送走了所有宾客,当然其中也包括“说客”夫妇,任他二位巧言令色夫唱妇随,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避重就轻,她揣着明白装糊涂,害得他俩全程就连一个“段”字都没机会提起。
倚靠沙发,她出神地望着面前七仰八叉地散落一地的一堆鸡尾酒瓶,不知是念起了哪些不可追忆的陈年旧事,还是忧心起眼前一团乱麻的当下。
她抬头瞟了眼墙上的摆钟,快八点了。
八点了,又怎样呢?时间对于现在的她而言,不过只是一堆数字罢了。
烦!烦!烦!回国后她经常会问自己,她为什么要让自己陷入这种境地?她为什么要因为别人的过错而惩罚自己呢?
这个时间,她明明应该在布莱克姑父心理诊所的办公室和费昂娜表姐喝着咖啡一起愉快地追剧,然后不一会儿姑父送走最后一个病人,慢悠悠站起来脱掉白大褂,开车载她们回家去吃姑姑早就做好的超级可口的晚饭啊。
布莱克医生,一个诙谐而又稳重的美国男人,既是她的姑父,也是她心理学的启蒙老师。
他的女儿费昂娜,是个非常漂亮的混血姑娘,爽朗且健谈,是筱霏的表姐,也是她在西雅图最好的朋友。
不过此时她或许也会在自己画室忙碌地进行着艺术创作,温迪·罗宾森,她在美国虽然不是什么著名的绘画大师,但在业内还是小有名气的。
无论如何——
都强过此时此刻。
她不是不热爱故土,实在是心间横着一根刺,此恨无计可消除啊!
“叮咚!”
忽响的门铃声打破她漫无终了的思绪,她沿着墙壁晃晃悠悠地走向房门,像极了一个蹒跚学步的婴孩。
如果提前知道,此时门外站着的乃是她最不想见到的那个人,她一定不会开这个门。
“哟,怎么没人啊?”
敷衍地装作寻觅了一番,必不可少的毒舌完,她翻了个白眼,还是放来人进来了。
来者是客,江湖虽尽是此类道貌岸然虚华少实之辈,人人唾弃,人人却也不得不面对。
他缓缓地走了进来,一言不发,只是默默打量着室内陈设,最后走向了阳台。
舒出一气,她不悦地跟了过去。
“星扬立交桥……”
他蹙眉凝视着那不远处的熙攘,嘴角扬起一个无力地苦笑。
“敢问闻人小姐……是在学越王勾践吗?”
“呵,”她故做镇定地嗤之以鼻,“真是庸人自扰之。”
“好,”他没争辩,“不是就不是吧。”
“请问段先生不请自来究竟所为何事?”
他沉默凝视她许久,回复了她一个很是欠揍的答案——
“就是想你了。”
“段先生,”筱霏强忍住把他从阳台上一脚踢下去的冲动,“有病还是得治。”
“我都已经一个星期没有见到你了。”他不理她的愤怒,见她沉默反而变本加厉,“像那种对一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滋味,闻人小姐大概都忘干净了吧。”
她依然平静无言,他却仿佛已经看透了她平静之下的怒火满腔。
到底会是谁泄露的她的住址?北辰慕琪他们,还是闻人旭霖?
“不是慕琪他们,”他看穿了她的心思,“是闻人前辈告诉我的地址。”
“我爸?!”
“嗯,”他淡然道,“是我逼问的,你别怪他。”
她怒火中烧,“段先生好手段呐……”
“过奖了。”
他眼眸黯淡了下来。
“段某能够侥幸得到闻人馆主的垂青,不过是仰仗馆主的深明大义,真有手段的话,就不会失去挚爱整整七年都没有一丝音信了。”
“深明大义?”
她仿佛听到什么尖锐的讽刺。
“是啊,我爸他确实一心想攀上贵馆的高枝和贵馆喜结连理,什么‘强强联手,无懈可击’,为了那个什么所谓的家族事业,此番作为……完全就是卖女儿啊……真是让段先生见笑了。”
卖女儿?
难道在她心里,他就真的那么不堪?
她这是剜出他的心,还要架在火上烤啊。
“好了,不说了。”
她当然也明白这番话之于他的杀伤力。
“段先生是聪明人,既然心照不宣我也就不再浪费口舌了,我现在出去散散心,回来的时候……”
“我不会走的。”
他平静而斩钉截铁道。
“……”
她真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那您就请便吧……”
她咬牙切齿地离开了阳台。
-
去哪儿呢?
出了小区门口,她还真有些不知所措。回闻人棋馆?不行,她就是被她爸卖的,估计段玄胤早就已经和他联络好了,现在回去的话肯定会被赶出来的。
可是她还能去哪儿呢?都这么久没回国了,在国内也没有什么朋友,就算有……那也是和段玄胤有关的。
她堂堂闻人棋馆千金,竟然落得个无家可归、流落街头……
还真是讽刺。
“筱霏!”
她猛地一怔,“啊?”
“大晚上还着雨,你一个人出来干什么?”羲诚怜惜地打量她一番,“怎么连伞也不打,你看看,身上都淋湿了。”
“哦,”她这才回过神,“你怎么这个时候又过来了?白天聚会的时候忘东西了?”
“嗯,手机落你家了,”他说,“走,我送你回去吧,顺便去取手机。”
“好……啊不!”她突然想起什么,“我不能回去!”
羲诚摸不着头脑,“怎么了?”
“因为……”她咬咬嘴唇,“我家里有一个……不速之客。”
他先是一怔,随后便立即明白了些什么。
他只觉心中突然一紧,就好像什么东西牢牢地梗在了心门,他努力想去拨开它,可是轻轻一拨,就是一阵锥心的疼痛。
明明师父暗中支持段玄胤的事他一直都是知道的,可是非要他真正去面对时,他发现,自己还是无法接受。
他真的无法接受多年对自己耳提面命的恩师,居然也会因为所谓的利弊,而选择偏袒一个外人!
“筱霏,别怕,先我车里休息一会儿。”
他冷冷地眺望着不远处的馥雅闲庭。
“这位‘不速之客’——师兄来替你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