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摇摇头:“没什么。”
“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一看就没在想正经事儿。”詹旷指了指我对面的镜子,意思是我刚才的神色他看得一清二楚。
我赫然脸红,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走吧,老刘根据你之前的提议重新升级了版本,今天带你来看运行测试,希望你能满意。”詹旷及时收回目光,没再追问下去。
“哦。”
一进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墙上巨大的白板,我仰起头打量,白板上密密麻麻的公式对我来说跟火星文没什么区别。一群理工男劈里啪啦地敲着键盘,听见响动连头都没抬。
我本来还在想被人认出来该怎么办,现在看来,我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詹旷侧身看我一眼,然后朝一个堆满文件夹的办公桌走去。
我好奇地凑上前,只见办公桌下竟然然还藏着一个人。
“这是老刘。”詹旷向我介绍。
老刘的头发跟鸡窝一样乱,他盘腿坐在地上,膝盖上放着一叠厚厚的A4纸,他一手扶着,一手拿笔涂涂改改,嘴里叽里咕噜的不知道在念叨什么。过了会儿,直到他勾勒完最后一笔,才停笔抬起头看向我们。
老刘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抬眸打量我一眼:“之前就是你提的意见?不错嘛,公司那些需求分析员整天只知道喷香水涂口红,除了耍嘴皮子厉害一点,其他一无是处。”
我笑了笑:“怎么坐地上?”
“嗨,你不知道理工男争论起来有多可怕,个个急得跟斗鸡似的,桌底下安静些,戴上耳机就吵不到我。”老刘大大方方摆手示意不用在意,他把腿上的稿纸放到地板上,起身带我去看他们的软件运行测试。
隔壁工作室的几个技术总监已经下班了,我跟着詹旷和老刘进到一间工作室里。
环望四周,墙上依旧挂着白板,屋内很空旷,除去摆放的几台电脑外,房间的正中央还放着一张沙发和茶几。
老刘开了他的电脑,我输入账号登录,然后再点进影库找片。和之前不同,原来看完的影片全都被过滤掉了,剩下的都是我没看过的高分经典。我随手点了一部电影,超清的画质和三百六十度环绕的杜比音效瞬间俘获了感官的每一个细胞。
见到效果和自己想象中一模一样,我不自觉轻轻哼了声,表示很满意。
詹旷漫不经心地看我一眼,我连忙改口说道:“非常满意。”
“满意就成。”老刘憨厚地笑了起来,他揽着詹旷的肩膀对我说:“把老詹借我一会儿,你随便玩会儿电脑。”
我点头。
“他小学加减乘除没学好,肯定又是找我算算数。”詹旷朝我耸耸肩,然后他脱下西装外套放在我旁边,跟老刘一起走了过去。
詹旷说得没错,老刘一上去就拿起笔在白板上写了长串数字,然后拉着詹旷就开始聊他的思路。
隔着玻璃门,我看着老刘匆匆拿起笔朝白板上唰唰唰地写,詹旷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姿态闲散,还时不时伸手指点一下。
但这种状态也只维持了五分钟,过了会儿,詹旷就忍不住起身拿起笔,跟着老刘的节奏在黑板上写写画画。
两人洋洋洒洒的写了一半,又停下笔开始讨论起来。
“这么算不行,用这个公式计算量太大,你试试这个定理。”老刘朝詹旷投去一个不信任的眼神。
“得了吧,我没觉得用你这个定理就能解出来。”詹旷放下笔,双手环胸。
“你放屁,你不是喜欢安生的《卢瑟经济学》么?怎么就不会运用宏大的视角来观察这道题呢?”
“你他妈才放屁,少跟我扯安生,解不出来老子让你不得安生。”詹旷抬手撤掉松垮垮的领带,卷起袖子继续在白板上写起来。
“Idiot!”
“Jackass!”
......
两人你来我往争锋相对,从一开始为了证明自己不停的拌嘴瞪眼,再到努力尝试侵入彼此的大脑,试图进行潜移默化的思维渗透,直到最后才达成共识——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于是他俩又纷纷在白板上奋笔疾书,互相较着劲,没算出结果谁也不肯服谁。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子的詹旷,印象中,他总是很老成稳重,行为举止深受英伦教育的影响,待人接物一直很礼貌绅士。哪像现在这样,吵不过恨不得往人身上吐口水。
原本我以为只有富子光的声音才极具辨识度,可今天突然发现,原来詹旷的嗓音也很低沉很好听,我听着他一言不合就爆粗口,可语气偏偏又不火不燥,完全不会让人反感。
听着他说话的声音,我在心底暗自好奇他叫|床该是什么模样。
詹旷跟老刘吵得口干舌燥,他四处扫了眼,我一秒会意,从秘书桌上拿了瓶未开封的矿泉水扔过去。
“谢了。”詹旷稳稳接住,麻利的拧开瓶盖大口灌水喝。
我又给老刘拿了瓶水,看着他俩喝完继续神仙吵架。
内行人看门道,外行人看热闹,我听不懂他们说的专业术语,过了一会就有些困了,我不由自主打了个哈欠,工作室里开的空调有点冷,我捧着詹旷的西装外套不知不觉的就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被詹旷摇醒。
“怎么睡着了?别在这儿睡,当心着凉。”
詹旷把我喊醒,他扔掉笔,扶着我的肩膀让我坐起来。
“老刘,今天就到这儿,我们先回去了。”
詹旷把西装外套披在我身上,然后扶着我站起来。
临走出门时,我回望一眼老刘,他是典型的瘦高个,握着笔的手臂青白分明,他的影子映在白板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凄凉萧索。
“走吧。”詹旷揽着我的腰,把我带进电梯。
晚上回到家,洗漱完,我钻进被子里。
“老詹,他们程序员的工资是多少啊?那么晚都还没下班,应该很高吧?”我好奇的问他。
“唔,一般的程序员年薪二十万左右。”詹旷关掉卧室的灯,只开了一盏橘黄色的台灯。
“啊?才这么点儿?”我不可置信。
“不然你以为呢?”詹旷挑眉,瞥我一眼。
我气馁地靠在他肩膀上:“我总是觉得自己的工作有多么辛苦多么累,压力又多么大,今天我才突然发现,原来每个人都一样,我还拿着比别人高出那么多的片酬。”
詹旷没吭声,手上动作不停。
“詹旷,我想当导演。”
“唔......”詹旷剥掉我的衣服,含糊的应着。
“你有没有熟人?帮我介绍......啊......一个......”我本来酝酿了很多话想对他说,可奈何詹旷今天不知道抽什么疯,没等我准备好就直接撞进来,我条件反射哼了一声,也不知道他听没听到我刚才说的话。
詹旷在里面横冲直撞,我怕他色令智昏,那样我就太得不偿失了。可我刚打算出声提醒他一下,结果一张口,嗓子便不受控制的溢出声。
听见我的声音,詹旷停下动作,他低下头看我一眼,笑了声。
见到这个畜生一脸道德败坏的模样,我绝望的闭上眼睛由他去。
*
结果后来我才知道,詹旷不仅听见了我说的话,而且还效率极高地帮我办好了。
因为我觉得文凭头衔都是虚名,所以不想进修读博,詹旷给我介绍老师是李梦汝导演,他的代表作《无边无际》曾获得过四项奥斯卡奖和六项提名,是迄今为止华语片的最高成就。和李导简单视频过后,他表示很乐意收我为徒,但前提是我必须跟随他去青海完成长达六个月的拍摄任务。
有这样的前辈指点我当然高兴还来不及,于是我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
挂了电话,我下楼去找詹旷,见到他正在跟詹凌波讲电话,我在旁边听了会儿,原来是盼盼有一个轮滑比赛,詹凌波又刚好在瑞士不能回来,所以她希望詹旷能过去帮忙加油打气。
盼盼是詹凌波的大女儿,今年七岁,她还要一个弟弟,刚满半岁。
原本詹旷就非常喜欢小孩子,再加上詹凌波今年刚离婚,所以对这两个小孩更是疼爱。尤其是当学校有什么比赛活动,他是一定会陪着参加的。
想到詹旷这次帮了我大忙,于情于理我都该报答他,于是我就顺水推舟主动提出跟他一起去观赛。
琳姐听我说了要去看盼盼比赛,强行给我安排了一个任务——去充当比赛的颁奖嘉宾。她甚至让小米给我发了一份VIP座的人员名单,对于值得我拉拢关系的人,还专门用了红笔标注起来。
我扶额叹气,懊恼自己没事找事干嘛向她提这一嘴,不过想到琳姐为了我殚精竭虑用心良苦,我也只好答应下来。
第二天,我跟詹旷一大早就起来了,我是因为要弄造型,而他则是要避嫌。用完早餐,詹旷早早地便出发去了体育馆,我在家磨磨蹭蹭弄了半天,直到主办方打电话过来,我才匆匆忙忙收拾好出门。保姆车畅通无阻的开到大门口,我在负责人的带领下一路小跑,终于在开幕前赶到了赛场。
阳光明媚,惠风和畅。比赛很快开始,我的注意力被转移过去。
目光投放在比赛场上,盼盼是第一个上场的,她踩着白色的轮滑鞋像一道旋风一样入场。
音乐声响起,詹盼盼打扮得像公主一样端庄,她穿着白色的蓬蓬纱裙,脚下的轮滑鞋灵活的起落,伴随着音乐的节拍,不断完成各种高难度的动作。她宛若一只白色的蝴蝶翩翩起舞,轻盈的身姿一直飞舞着,轻盈得可以飞到碧绿的天空中,也可以停在碧绿的草尖。
最后一个收尾动作,詹盼盼用Cress Ern Sui Heel toe定格,观众席响起洪亮的掌声,祝贺她取得了一个不错的开场。
我对体育比赛一向没有兴趣,看完詹盼盼的表演,就没了耐心,望着观众席上乌泱泱的人群,我敛了心思,在摄像机前照了几张合影便到休息室里休息。
左右没事,我想着喝水的时候口红蹭掉了一点,于是麻烦化妆师再帮我补一次妆。
我放松地躺坐进椅子里,并且十分配合的嘟起嘴,化妆师轻轻地扶着我的下颌,用唇笔仔细的在我的嘴唇上涂抹。
我闭眼感受着唇笔经过玲珑起伏的唇峰,然后慢慢行走到唇角。
正巧这时,化妆间的门被不轻不重的叩响。
仿佛有心电感应般,我骤然睁开眼睛,化妆师被我吓了一跳,手不由得一抖。只见原本姣好的弧线突然一歪,像分了岔的发丝,从镜子里面看上去感觉无比的滑稽。
化妆师忙不迭道歉,我随手抽了张卸妆巾捂住嘴唇,目光无意识看向门口,见到一个模糊的身影之后,我的手不禁停住悬在半空。
“李缓?”见那抹身影同样也是一顿,于是我犹疑地喊了一声。
下一秒,伴随着影子的移动,欢快雀跃的高跟鞋声也随之而来。
“啊!千瑞我想死你了!”李缓没料到会在这里见到我,她兴奋的尖叫起来。
李缓是我的大学基友,跟我是一丘之貉。如果说我读大学是在混天度日,那她肯定也是囫囵吞枣过来的,比我好不到哪儿去。
曾经沧海难为水,结果毕业后我们都开始了各自的人生,她12年的时候奉子成婚,丈夫是一家上市公司的财务总监,当时我在挪威拍戏,没能赶去参加她的婚礼。而今天她之所以来这里,也是因为要陪女儿来参加这次的国际轮滑比赛。
李缓见到我很高兴,聊了一会儿后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然后倒退着走到门口。
“我差点忘了,还有一个人也来了,你也认识。”她笑嘻嘻地拉开门出去。
没过多久,富子光就被她带了进来。
“你说巧不巧,刚才我在门口碰到了子光,听说他也是颁奖嘉宾,你俩都是老熟人了,这次合作起来应该是默契依旧哦。”李缓笑嘻嘻地解释。
富子光凝望着我,眼睛里透着错综复杂的感情。
笑容逐渐僵在脸上,我的嘴唇不自觉地抿紧,没应声。
李缓发现气氛不对,侧目打量我一眼,然后又看了眼富子光,试探着问:“你们......没事吧?”
富子光回过神来,转头对李缓说:“今天谢谢你,你先出去吧,我单独跟Cherry说几句话。”
“行,你俩好好谈啊。”李缓狐疑的看了我俩一眼,犹豫了一下。
我努力平复着情绪,有外人在,我生怕自己的举动会造成某些负面影响。
等化妆师和李缓一起出去之后,富子光率先开口:“Cherry,你听我......”
我扬起手对准他的脸挥下去,富子光正在说的话被打断,取而代之的则是清脆而又响亮的巴掌声。
面对空荡的房间,我终于还是没能克制住自己。
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挥下去,只感觉半只胳膊都还在发麻,我抖着声音恶狠狠的说:“富子光,我他妈没那么贱,让你一次又一次的作践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