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一个走下坡路的国家在国之将灭时,百姓总是苦不堪言,而王公贵族无一例外是纸醉金迷。
看着内庭给公主华和倡后备下的年终贺礼,我不禁叹了口气,耳尖的小厮问道:“落公主,你叹什么气呀?”我一把抱起自己的份例,笑嘻嘻道:“我是叹你们今年又没有奖赏可以拿喽。”说完便准备离去。
只留下众人面面相觑,只觉我是胡说八道,可是已经得了三年差评没有年终奖的内庭小厮小达子还是忍不住向我询问:“敢问落公主可是我们做得哪里有不妥?”语气恭敬而客气,我抱着重物不方便说话,只好往桌子上一堆,喘了几口气才缓缓道:“这个嘛?”眼神若有若无地瞟向身旁木架上晾的腊肉,小达子心领神会地对我讨好道:“今年腊肉可是稀罕货,倡后与华公主都只得了几块,若公主肯指点一二,我们就是冒着被师父打板子,也给您割上一块。”
看着这一群谄媚的家伙,想着平时与他们关系尚可,再者与阿姐已经有两年没吃过腊肉,心下的确有些犯馋。想到这,便不紧不慢道:“其实也算不上有何不妥,你们只需将公主华的份例扣下一半,与其他妃嫔一样即可。”
小达子一头雾水略思索了会儿道:“可是公主华的生母是刘夫人,这恐怕……”我看着他犹豫的表情不禁失笑道:“我也就是这么一说,做不做全凭你们自己了,若你们信了我,有了奖赏,可别忘了我的一块腊肉。”
言罢,我重新抱起那一堆东西,在众小厮怔愣间,出了内庭大门,只想快些回去给阿姐做些好吃的,毕竟年终时,就算是最不受宠的公主也会分得一些平日里吃不到的吃食。
走在冷风中,我简直是生无可恋了,手指已然冻僵,却不敢懈怠,若此刻松手,那包裹里的杯盏碎了可怎么好?眼瞧着是还有一大段路等着我,咬咬牙准备一鼓作气快步走回去。
抬眼望去,只见那人静静地站在梅树下,似是赏静,又好像在思索,身上穿的还是未换下的朝服,身上披了件白色的披风。
我走上前时,不知道他是没看见,还是不想搭理我。不过我还是热情地喊了句:“师父。”李牧微微侧头看了狼狈的我一眼,只淡淡道:“走吧。”我揣度不好他今日为何心情如此沉重,想来此次与秦一战,赵国被夺十余座城池,他定然要烦心一阵子的,不知该如何同他搭话,索性一语不发,默默跟在他身后。
初雪还未化,仿佛连阳光都被染上了几丝寒意。他突然顿了顿,我也跟着停了脚步,他扫落梅花上的几堆残雪,缓缓开口:“阿落,此次赵国战败,依你之见该如何与秦周旋?”
我抱着一大推杂物,实在不好答话,只得暂时放下,不料一时拿捏不准,一时间东西都散落开了,我顾不得收拾,喘了口气,才答道:“我一深宫女子,只知好好照顾姐姐,国政大事,自有父王与迁王兄操劳。”
他定定地看了我一眼,弯下身来收拾被我打乱的包裹,我赶忙蹲下帮忙收拾,他却冲我摇头,示意我不要动手。他静静地把散落一地的琐碎物品整理好,并没有交给我的意思,我冲他笑笑道:“师父,交给我吧。”
李牧答非所问道:“就因为曾受你王兄所托,教你识了几个字,你便要一直喊我师父?”
我不知他是何意?可是我知道自己的处境,我也曾幻想,若我母后未被废,若王兄还在邯郸,若我和阿姐还是最尊贵的公主,我大概不会喊他师父吧,不过现在的我,却连他的名字都不能叫一遍,只因他是公主华倾慕之人,只因我现如今只是个落魄的公主。
我看着他,露出一丝笑容:“师父曾教导我受人之恩,当涌泉相报,阿落自知力薄,承蒙师父庇佑才能和阿姐在宫中过活,阿落无法报答师父,只能一生敬爱师父。”
李牧听我这一番说辞,轻笑道:“一生敬爱?赵阿落,你可还记得,你初次见我时的场景。”
我愣了愣,脸上浮现一丝苦笑,记忆却回到了几年前,那时候自己还是个骄横跋扈的公主,整日整日地在宫中疯跑,虽说母后已经失宠,不过有着王兄和阿姐的宠爱,在宫中日子过得飘飘然,人人皆知公子嘉的小妹妹顽劣不堪,日子长了,王兄不免就担忧起来,可我又实在不肯听话,王兄无法,只得请了自己的好友李氏的公子牧来管束我一阵子。
我记得很清楚,那日我带着一群与我一般顽劣的世家子弟在练湖旁钓鱼,鱼没上钩一条,倒是有个不懂事的少年冲撞了我们,若是平日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可那天没有鱼儿上钩本就烦恼,又见对方衣着普通,一群世家子便围上去要好好教训他一顿。
我素来不喜欢理会这等闲事儿,淡淡地看着被拳打脚踢了一顿的少年,他没有发出一丝哀求,眼神坚定,仿佛自己并不是在接受屈辱。对上我目光的那一刻,少年静静地看了我一会儿,随即又低下了头。
世家公子们见他不求饶,更是来劲了,其中一人笑道:“这厮如此不懂事,不如将他做鱼饵,也好钓起几尾鱼。”眼见着越来越多地人起哄,我轻咳了咳,缓缓走到那少年面前,瞧着他破烂不堪的衣衫,看来是哪个大人府中的庶子或是哪个国家不受宠的质子。他发丝轻垂,遮住了他的面容,衣服虽破烂,倒是难得的干净,我随手拔下发尾的玉钗,撩起那少年的发丝,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深邃的眸子,眼中的恨意让人觉的心凉,我慢慢将玉钗划过他的面颊,顿时血流如注,他并未反抗,只是淡淡望着我。血沾染到我手上,索性丢下了玉钗,轻笑道:“本公主赏你的,去买件体面的衣服,谢恩吧。”
身旁的世家公子和贵女一阵喧闹,仿佛看见少年被如此羞辱十分高兴,竟连想将少年做鱼饵的想法都抛到九霄云外。
我冲着众人得意一笑,这大概是我作为嫡公主最后一次张扬。还没等我得瑟完,突然觉得后背一凉,已经被人提溜在空中,勉力回头一看,少年约莫大我几岁,眉眼微皱,淡淡道:“果然如你王兄说得那样顽劣不堪。”一句放肆还没来得及说,就在众人面前极没面子地被扔在地上,疼得我立刻就哭了,骂道:“大胆,竟敢摔本公主”。
李牧瞧着摔倒在地的我,也蹲下来,顺手拿起身旁的枯树枝,拉过我的手,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啪”地打了一下,我瞪着他道:“你敢打本公主,你信不信本宫叫人将你吊起来打一顿。”那人恍若未闻,自顾自道:“身为嫡公主,却毫无气度,娇蛮任性,该打。”
我又被打了重重的一下,哇的大哭起来,身旁之人颤巍巍地提醒我:“这位便是太傅李牧。”我打了个机灵,李牧,就是那位与王兄同岁,却担任太傅之职教导众公子的李牧。
李牧见我低头不语,以为我已有悔过之意,便扔下树枝,语重心长道:“你可知错在了哪?”
我抬头浅笑,答非所问道:“赵国人人都知为公主夫婿者,苦不堪言,非打即骂,郭氏公子通被我大姐每日罚跪两个时辰,李氏的公子牧,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若是我将来选你做夫婿,你说又当如何呢?”
他一愣,众人也是一愣,我的笑意更深,朝他得意一笑,良久,他好似被我气笑了,才道:“公主今年不过五岁,离及笄还有十年,若公主执意于教训臣下,还是请等十年。”
如今十年过去了,当初挨得那两下,许是再也没机会还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