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百花已凋零,一地落叶集聚在听风院的海棠树下,冯清歌交代过只将落叶聚在一处,而不扫开去。
自崔氏上回求亲无果后,已很少往来罗氏院去,只留在冯老夫人跟前服侍,连崔欣彤也时不时地被叫过去,以致欣彤每每见着冯清歌均是一副难言的样子,全无往常里的欢笑。
冯清歌见过一回父亲,将林慈恩的前因后果仔细说了。冯远敬只是叹息,不禁怨责自己不曾早早与林慈恩说明,才这般误会深重。
当年的事,冯远敬也是存几分糊涂的。当时他还不及统领禁军,当今皇上还只是太子而已。他原是领着一队人护送太子回京,却在路上遭到一群流寇的袭击,人数众多,又极有目的地冲着太子去。情急之下为了掩护太子,冯远敬便伪装成太子的装束,又带着几人将流寇吸引走,以保太子平安,而林校尉却是慌张中坠下山崖的,按例是不受皇家补贴的。冯远敬想着平日里与他交往尚算亲切,才对着太子说林校尉是为护佑他而死,倒为他争得了个美名,又将他女儿接进府去照顾。最终此事被先皇按下不提。
谁知最后会是这般结果。
冯老夫人身边的小丫头传话来,崔氏不日将领着一双儿女回嵊州。而崔廉逸身边只带着一名小厮。老夫人意思罗氏身子方好,不宜过多劳累,还愿清歌亲去墨景轩,帮着打理打理。
冯清歌自然不便推却,又因着崔廉逸往日里总是待在墨景轩不见人影,甚少露面,临行前见一见也可。
于是便吩咐华瑶做了点心,预备拎去崔廉逸处。而巧文这几日均被崔氏叫去为她做鞋面,倒是用不着她。
冯清歌对着铜镜换了身家常衣裳,华瑶拎着点心进来。主仆二人便往墨景轩去。
半路上,冯清歌听着身后华瑶步子迈得不如平常稳重,倒有几分浮气,便疑惑地转头看她,便见她额头冒汗,眉头紧紧拧住,一手提着篮子,一手按住腹部,那样子想是腹痛难忍。
冯清歌赶紧接过篮子,又扶住她,关切道“怎么了?可是腹痛,咱们回院子请大夫来吧。”
眼见着墨景轩便在不远处,华瑶拜了拜头,强撑着说起来,话里有些断续“没事的,小姐。我先陪你去表少爷处。”又撑着往前挪动几步,冯清歌按住她,不让她再动。
“清歌妹妹怎地在此?”
冯清歌听音便知正是她预备去找的崔廉逸,回身一见果然是他,领着小厮慢慢踱步至身前,左右瞧了瞧,笑得温煦“这路也只通墨景轩,妹妹是来寻我的吗?”又扫了一眼篮子,笑意愈发深起来。
冯清歌见他这般,只灿灿一笑,递过手中的篮子“表哥真是猜对,妹妹原是要去墨景轩的,只是这会侍女有些不适,便只能先回院子请了大夫,这点心也是预备送去给表哥的,还请表哥不要嫌弃。”
崔廉逸并没有去接,而是摇了摇头,继续笑说道“哪有妹妹这样的,就是送点心也没有半路上送的理啊。你且放心,我这小厮去请大夫,妹妹的侍女不如在那边大石墩上靠着等上片刻。”
冯清歌见他指的石墩,倒是可容华瑶半扶趴着。立即便扶着华瑶过去。这会子便是华瑶趴着,冯清歌与崔廉逸等在一边。
片刻,崔廉逸开口试探着“妹妹的侍女想也能顾好自己。咱们做主子的守着倒有些不便,不如妹妹先随我去墨景轩坐坐喝茶,便叫轩里扫地婆子抬了她来休息。你看如何?”
冯清歌倒是不愿,她有些放不下华瑶,习武之人尚不能多忍,可见腹痛已深。叫她这会放她一人也不能心安。
崔廉逸见她不动,双手在背后绞了绞,又开口道“妹妹与其在这干站着,还是随我先去轩里喊了人来吧。不然我一人回去叫人也有不便啊。”
“小姐……我……没事。”华瑶额头的汗大颗落着,勉力说道。
冯清歌一想这是冯府,叫崔廉逸去用那些婆子倒确实有些不便,只得点头随他去墨景轩,只是三步一回头,极为担心。
崔廉逸领在前头,日头不大,却能见他额角处生出一串汗来,左手紧拉着衣袖,似是有几分紧张。冯清歌在后瞧得真切,却未细想。
二人很快便进了墨景轩,冯清歌当即便寻了一个洒扫婆子并个小丫头,吩咐她们架着华瑶过来。拎着食盒跟着进了崔廉逸的屋子。
上回她进这屋子还是因着林慧心的事,倒记着他神色里似有几分真情。只是慧心妹妹另可避在庄上,也不愿勉强自己,也是有骨气的女子。
崔廉逸的屋子还是原有的样子,一整面的书籍,连书案上也叠放着几摞书。冯清歌将食盒打开,取出几碟糕点,放置在桌上,便见桌上摆着一盆开得繁茂的花,花骨朵竖在上头,有阵阵幽香传来。离得远些尚不觉得,此时凑近了些才发觉这味道传到鼻间,直往头脑间串去,不过片刻便觉着心跳加速起来,连着脑筋也有些不清楚,恍惚间被人一把扶住,就见崔廉逸拉住她的一只胳膊直往里间去。
冯清歌心内大惊,身子却越发无力起来。这副样子与怡和王府内别无二样,她使足劲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口内弥漫,人也清醒了几分,用力扯开胳膊,一个不稳退到书案边,瞪着眼睛看崔廉逸。
“这虞姬花原是西棋国传来的,看着甚美,又有迷惑人心智的功效。廉逸本不情愿,只是冯家高门,妹妹又瞧不上表哥我,只能出此下策了。”崔廉逸仍是一副逼不得已的样子,看得冯清歌直泛恶意。
“……是你害得慧心……”冯清歌这才明白林慧心当时是如何中了套子。
提及林慧心,崔廉逸面上显出得意之色,以手轻抚花瓣笑说道“虞姬刚开了花,总要找个人试试效果,不然万一没效,此时岂不是大意了。”说完又来拖拽着冯清歌,他虽是文弱书生,此时也是无比大的力气,直将她拖去里间。
冯清歌大声呼喝起来“来人来人!”可墨景轩只那几人均被他遣散出去,怎有人来救。
崔廉逸有恃无恐地任由她叫唤,反正不消片刻,他的母亲便能领着老夫人前来,既见此模样,由不得她不嫁。
不容崔廉逸得意片刻,一股大力便踹翻了他方才关好的房门,想着谁如此大胆,却见一清俊男子大步闯进,拉过冯清歌,又一脚将崔廉逸踹翻在地。
冯墨寒也跟着快步进来,见此情形冲上去对着崔廉逸一顿胖揍。
“冯墨寒,这是在你的府上,如此乌烟瘴气,使这样下三滥的手段!冯将军是如何治的府!”拉着冯清歌的人气极,言语间满是指责,全然不顾及冯墨寒的脸面。
此时的冯墨寒也无暇顾及他,只将崔廉逸揍得气虚奄奄,才将他从地上拖起。
崔廉逸额角流血,嘴唇也撕开,两边脸肿高,背倒是挺了挺,看着冯清歌此时依偎在那不识的男子身上,吐出嘴里的一口血“我当妹妹多么清高,原来早与人暗度陈仓,难怪瞧不上我们侯府。”
那人又是一脚正中踹上崔廉逸的腹部“嵊州侯府,本世子记住了。”说着便扶着冯清歌出了门。
冯清歌此时已经清醒不少,那虞姬花比不得迷香,功效只是一时。身上也有些力气,却不同往常地急于推开殷鸿离,只是困惑地问道“世子为何会来?”
不及殷鸿离回她,却见崔欣彤红着眼睛站在路边,见到她哭得愈发厉害“姐姐可能原谅我们,哥哥也是被逼的。姐姐一直顾念着我,我却不能阻止母亲,只求姐姐未曾受伤,能够将此事掩过。”说着便要往下跪去。
冯清歌及时止住她的意思,叹了一口气“既有害人心思,又有何惧。”与殷鸿离隔开一些距离,也不看崔欣彤便往听风院去。
“清歌,若不是你这表妹遣人去寻墨寒,而本世子又恰巧在军营里玩闹,此回只怕难知此事。她倒是将功补过,只崔家却不能放过。”殷鸿离在身后说着,冯清歌脚步一滞,转过身来。
“多谢世子,小女已经不知如何报答世子次次救命之恩。”冯清歌的确不知该如何报答,只将心中话照实说出。
只见殷鸿离上前一步,抚开她发间的一星碎叶,双目含着深深的情意,嫣红的薄唇轻缓开口“惟愿你心同我心,嫁作殷家妇。”
日光肆意地照在两人肩头,虫鸣鸟叫一概不听,只觉着空气里弥漫着香气,时间又仿佛停在此时,二人相顾无言,心跳却是剧烈。
“世子!世子!”终于有人来打破这一时的安静,叫殷鸿离直皱眉头。
“叫世子笑话了。是我这个做哥哥的不是,平日里也不归府,叫崔廉逸这个劣货存下这等心思,差点害了自家妹子。多谢世子生出援手!”冯墨寒双手握拳,直行起拜礼。
殷鸿离正气他毫无眼色,嘴上却是笑着“墨寒志在军营,府上事务难免顾及不到。若是日后不能好好护佑令妹,莫不如趁早寻个好妹婿帮衬着。”
冯墨寒并不能理解他话里含义,只饶头叹道“这还得家父家母商议,我可不知。”
说着倒不懂一旁的冯清歌脸色却是十分晕红,羞得立身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