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之上,半人高野草拥挤生长呈枯黄之状,连绵数十里不见尽头,那底下亦不知潜藏着什么样的野兽毒物。不知何时,自野草群之中竟现出人的踪迹,在偌大草野之间显得渺小脆弱,仿若风一吹拂便要隐没其间。
他们一路艰辛地走来,终是到达了这片野草群的尽处。
风天擦了擦额角的汗,重重呼出一口气,眼前阳光灿烂夺目,他的眼前发黑,只听一道浑厚声音道:“先在此地歇息一下。”
风天应声,随后望向那匹赤瞳马席地而坐。
云巅依旧是那饱受搓磨的老马,只那额上嵌上一块暗红流光的宝石,一双本无波澜生气的黑眼珠被一双精光四射的赤瞳取代,隐隐可见凌人气势。
这一路,风天在前脚步不停地拨开阻碍行走的乱草,云巅却是紧随其后,集着体内空虚的灵力。他们身后还跟着那只瘦弱老狗,也不知它是如何撑下一直紧紧跟随着他们的。
风天取出水袋灌了大口水,又休息了片刻,体力逐渐恢复,他道:“云上之君,您究竟是何时想通?”
这半年之间,云巅自起初的挣扎反抗到后来沉寂堕落,所有反应无不落在风天眼中,风天原以为这样的他再无翻身机会,连同深陷苦恶之地的夜族双子都再无可能重见天日,未曾想他刚要放下执念,云巅却又生了求生之欲。
云巅沉默,后道:“风天君,此事我现今尚不能说出口。”
风天颔首,没有多问,心下却翻出诸多思绪来。
云巅自然是与风天所想不同,此人盲目忠诚女主,更是对于女主耗尽心力的这片土地坚守不渝,而雪泽迫害了女主并将荒州搞得天翻地覆,虽说并未将荒州搞得天翻地覆,却与风天及当初追随者所想大相径庭。而今他的心思大约是想让一切恢复从前,救出天命之子,达成女主生前意愿,同样是妄图掰回荒州命定轨道。
而他自然是与风天所想不同。
他从不在意所谓大义,在意生灵生存,在意这荒州一切。这世间他早已看过,他不似人族,对这一切都如同事外,并无过多情感,要说他仅有的情感那全部倾注于一人身上,那个一步步领着他一同走向高处,永远待他温和而善意的人——她定是也重视他,这一点他深信不疑。
云巅伏在地面,倏忽抬起了头,望向草群一处。
风天顿时提起了心神,起身喝道:“何人?”
野草之中挤出一大一小两个人来,是木期与风南。
“你们跟过来做什么?”风天急忙上前,在风南身前半蹲下,责备道,“不是让你好好待在川庭等我回来?”
这荒蛮极恶之地并非只有木河一个人烟之地,于木河数百里之外便是除却木河以外仅有的另一处福地——川庭。
川庭的主人川庭衍葳生来拥有掌控万物之力,亦是曾经与女主一同走来的挚友,生来便是不凡,身旁追随者诸多。因与川庭公子算是有几分交情,将风南托付与他,再安全不过。
风南不敢对上父亲视线,只嗫嚅道:“爹爹,我怕你走了,就不来接我……”
风天抿着唇不知如何言语,手掌缓缓落到风南头顶摸了摸。
现今他们处境凶险,他既想要护住云巅便是与雪泽对抗,而眼下的危机便足以令他们覆灭。他将风南托付与川庭公子,便是知晓这前路难走,稍不留神便是万劫不复。
“大哥……”木期在一旁低声唤。
风天望向云巅:“木期,风南必须回到川庭公子身边,我们处境艰难,护不住他。”
木期还未应声,风南却抓住了风天的衣角,挺着脊背坚定道:“不走,爹爹……我不走。”
“什么走不走的?云上之君,风天君,还有这位小友。”风天还欲狠心送走风南,猝不及防的一道声音却传来,几人心中大震我,回过头便对上傅弘似笑非笑的眼,“你们想去哪儿?”
风南浑身颤抖,风天将他拉到身后,温暖大掌紧紧攥着他的小手。云巅同样惊异,暗叹自身灵力匮乏,竟连二人何时来到都没发觉,走到风天身旁戒备以待。
寒芒飞舞,沐长桀挥剑劈落一地碎屑,傅弘闲庭信步般走来,不紧不慢地念了众人名字:“云上之君,风天君,木期,还有这位——风南。风南小公子,我貌似记起来了,六年前女主斩杀魔首大败魔军,荒州大祥降世,说是天生吉星,能佑荒州。可不是?你救得云巅,现今是否也得靠你这位吉星来拯救夜氏双子?”
风天握紧风南,不觉已手脚冰冷。
将所有人反应收入眼中,傅弘牵动唇角一笑,蓝芒一现,玄银鞭已经被他抖出芥须,他狠狠摔落地面,立时出现一道焦糊痕迹,令人心惊。
傅弘整了整袖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淡淡陈述:“木河之人,好大的胆。”
“你们可知,你们此举,可将你们族人皆害死了。”
风天与木期猛地抬头看着傅弘,心中不安感愈重,风天颤声问:“你将他们……怎么了?”
却见傅弘薄唇轻启,吐出一串残忍字眼“还能怎么了?自然是杀了。”
风天只风南一个亲子,现正安全地站在他身边,木期的身躯却摇摇欲坠。
傅弘又笑道:“木期,此事本与你无关,只要你现在站过来,我便不计较你的过失。你的儿子很识时务,现在好着呢,只要你回头,你们父子还能好好生活,你看如何?”
木期的眼中恢复几分神采,紧接着又暗淡下去,面色苍白,倔强地摇了摇头,一如他决定与兄长一同护送云巅逃走。
他此生都没有像这一天一样果敢。
见木期态度坚决,傅弘也不再勉强,无所谓地撇了撇嘴,手中银蛇突然一动,向正努力积蓄灵力的云巅舞去,将他缚了个结实,云巅起先还挣扎几番随后察觉挣脱不开便不再动作。
傅弘也着实讶异了一番:“这么弱?云巅,你也不过如此?”
几人心神被云巅夺去,怔愣不前,倏忽之间听到一声闷哼,回眼一看,便见木期的脸色苍白如纸,唇角流下一行刺目艳色,他的手捂着被刺穿的腹部,艰难望着风天。
“噗”的一声,刺入身体的短剑又被人拔了出来,木期缓缓倒下,回过头看,才望见凶手真容。
一如既往如枯草般蓬乱的头发,与下巴处暗色的丑陋胎记。
木期不敢相信,自己的亲子竟对自己下此狠手,毫不留情。血撒了一地,木期望着亲子熟悉的脸缓缓合上了灰暗的眼。
傅弘抱着手臂若有所思道:“还剩下两个。”
风天心一提。
“那就先拿……小的吧!”
沐长桀立即动了,身形瞬移而过,夺了孩童便又回到傅弘身边。
风天无措,一时不知先救谁好。他想以大局而观,可脑海混乱一片,时而云巅挣扎哀鸣,时而木期濒死无能,而自己儿子落入他们手中,下场会是什么?救谁,救得了吗?
风南惊慌的身躯颤抖,将目光投向父亲,只见父亲跪于地上,双目无神神情痛苦不堪,不必说定是这两个坏人捣的鬼。
他弱小可怜,父亲自身难保,身旁又有谁人护着。
傅弘唤出一柄长剑,迅速架上孩童脖颈,他瞄了风天一眼,目光流露出满意,殊不知这一眼停顿异变突生。
“谁敢动他!”伴随着这一声而来的,是一阵撕裂的剧痛,傅弘的手臂一痛手中一松,银剑便落了下去,挽回了孩童一命。
傅弘怒了,又是那只畜生老狗!
才反应过来的沐长桀拉住傅弘急急后退,随后迅速扫了一眼傅弘手臂伤势,触目惊心,竟是被那狗的牙生生咬下了整块血肉。
“天河!过来!”又是一声娇叱,老狗跃入空中衔到一物,身形陡变,顷刻之间化为巨大狼匹,毛发焕然一新,威风凛凛。
“天河!”傅弘一双朗目微微睁大,满是震惊。
女声出处,一女子的身影于幻雾之中首先浮现,渐渐清晰。
暗香袭来,风天的视线聚焦,神思清明。这香味熟悉,女声亦非常熟悉,他连忙抬首寻声看去。
她的身材高挑,凹凸有致,衣着也是大胆到了极点,尽管披着一件玄色披风,但暴露的手臂与长腿仍旧一览无遗,锁骨处纹刻了一簇红粉海棠花,在衣裳半遮掩之下愈发令人思绪翩翩,一头长发以发带扎起,干净利落,绝美的脸上始终是沉稳不惧的神情。
只是现今的荒州早已无这般打扮的女子。
沐长桀与傅弘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