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自从出了他妈跟沈伯伯离婚，把他家给砸了后，明子哥就再去过他姥姥家，也不来我们院儿了。倒是我爷爷想徒弟带着我去过他家两趟，劝他跟着何淑娴离开沈家，别跟着沈叔叔受罪了，你猜明子哥怎么说？”
陆芸回忆着往事，感到好笑地摇摇头说：“明子哥直接把我跟爷爷给轰出门了！他说就算是死在沈家，也不会跟着何淑娴走，谁要是再劝他，就是他这辈子的仇人。那一年，他才十二岁，提起他妈妈时那个仇恨的眼神，我至今没有忘，太吓人了！”
想象着陆芸描绘的场景，林多多眼前不禁出现了一个愤怒而又彷徨无助的少年，面对母亲的冷酷无情，他选择和父亲站住一起，用他年少羸弱的肩膀与世界对抗
她感到无比的心疼，同时，也更加为他骄傲。
有句老话说，顺时可以看人风度，逆时则能见人风骨，沈明慈的风度与骨气毋庸置疑。
陆芸陷入回忆中，又接着说：“我爷爷曾说，明子哥是他见过最有种的男人，他将来要是走正路，就是个将才，若是走了歪路，必定是个大祸害。为了教化明子哥不走歪路，我爷爷可没少去城里偷偷找他，可惜每次都被明子哥给拒之门外。小小年纪心肠就那么硬，你说，我敢喜欢他吗？”
林多多心中一动，随口接了句，“沈明慈在我们公社挺热心的，不像你说的那种心肠硬的人。”
“可能是明子哥现在长大了，变了吧？我是琢磨不透他，也不想琢磨，在这世界上，恐怕只有我爷爷才能看透明子哥。”想到爷爷，陆芸心情就又黯淡下来了，踩着脚踏板的速度也不由放慢。
林多多心里挺不是滋味儿的，“芸姐，要不你回家看看爷爷吧？”
“不能回，爷爷还不知道我身上发生的事情。”陆芸摇头，眼圈红红地说：“他老人家要是知道我被奶奶、爸爸逼得有家不能回，肯定会被活活气死的，我还不如给他留个念想呢。”
林多多明白她的感受，安慰说：“芸姐，等我去京都上大学了，我替你去看看爷爷。”
“好，我去做饭，你先休息一会儿吧。”陆芸停下手中的活计去了后院，留下林多多独自发呆。
——上一世，他们俩生活了二十多年，她都不知道沈明慈的生命中还有个如此重要的师父，陆爷爷。
或许是因为经受过母亲的背叛和那个特殊时代的原因吧，沈明慈一生都不相信任何人，他永远都把自己藏在另外一个世界，谨慎处事，不显山不露水不悲不喜，没有谁能真正走进他的心里。
现在，沈明慈放下戒备，主动给她写信倾诉心声，是不是代表他信任自己呢？
林多多心中一会儿忧一会儿喜，她有种强烈的预感，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重新转动，她似乎已经改变了沈明慈的某一部分。
翌日中午，林多多照常去大丰收厂门前摆摊。
“卖衣服的，你可来了！”她刚把黄鱼车停好，就有几个女人围了过来。
看她们愤怒的表情，不像是买衣服的，倒像是找茬的。
果然，林多多刚把货架和衣服从黄鱼车里拿出来，还没放在地上，就被为首的瘦长脸女人给踢了一脚。
“你还有脸卖衣服？！先赔了我们的钱再说！”瘦长脸女人气势汹汹的骂着，从布兜里拿出一件裙子，摔在林多多脸上，“瞧瞧你卖的这什么破裙子，我妹妹昨天给我买的，拿回家还没穿就脱线了，根本套不到身上，一撑就破了！”
“大姐，您别误会，这衣服不是我卖给你的。”林多多哭笑不得，敢情这是刘桂贤的锅，砸在她头上了。
“我妹妹说她在大丰收门口买的，不是你卖的还有谁？这里就你一个卖衣服的！”
瘦长脸女人凶巴巴地推了林多多一下，“别废话，快赔我10块钱，我还要去上班的。”
林多多被她推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她站起来，尽力解释，“不是，大姐，你这衣服真不是我卖的，我……”
“10块钱，快点赔我！”瘦长脸女人根本不听，又把林多多给推倒在地。
“赔钱！我这件掉色这么严重，你让我怎么穿？”又有一件掉色的黑白格子的棉布衬衫砸在林多多身上。
色儿掉的是真严重，用手一摸，手指都变黑了。
一看就是自家织的下等棉布，颜料也是手工染的，跟杭市买来的服装专用布料有云泥之别。
“赔我八块钱，这什么破衣服，我这么瘦，八十斤都不到，居然穿不上，你会不会做衣服？不会就滚回乡下去，以为我们城里人的钱好骗吗？！”
“赔我！”
“赔！”
“快赔钱！”
“不赔钱你今儿别想卖东西，跟我们去工商所去！”
七八件衣服，乱七八糟砸在林多多身上，与此同时，还有几个买了刘桂贤衣服的女人赶过来，声讨林多多，要她赔钱。
还有不少下班的工人，围过来看热闹，把林多多和她的黄鱼车围在中间。
“你们静静，听我说好不好？”林多多把身上的衣服拿开，好不容易才从地上站起来，打算给她们讲道理，林如月冷不丁挤进来。
“同志们，对不起，对不起！”
林如月拽着林多多胳膊，朝着周围的人直弯腰鞠躬，生怕有人听不到似的，她扯着嗓子大声说：“都是我这个当姐姐的管教不严，你们看在她年龄还小的份儿上放过我妹妹吧，我是真没想到她会拿这些破衣服来骗你们。”
林多多被她这番“大义凛然”的话给气笑了，索性一言不发地看林如月的表演。
送上门的炒作，不玩白不玩儿。
“放过她？凭什么放过她，把钱吐出来再说！”
瘦长脸女人举着她脱线破缝儿的裙子，对着四周的吃瓜群众说：“你们瞧瞧，这小乡巴佬敢拿这种破衣服糊弄咱们城里人，她要是不赔钱，我们能放过她吗？”
“不能！”有凑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人响应：“必须得赔钱！”
“大姐你听我说，这事儿真的不能怪我妹妹，要怪，就怪真美服装店那个黑心的老板娘！”林如月给人作揖赔笑，义愤填膺地说：“这衣服都是她做的，我妹妹也是替她卖，想着挣点钱给我妈治病，你们要找人赔钱，就找那个叫陆芸的女人去，真的不怪我妹妹。”
“你胡说什么？”前天买了两件衣服的披肩发女工接话说：“我昨天还去过陆芸那里，她做的衣服质量很好，跟地上这几件都不一样。”
“那是她的策略，你们不知道，那个女人狡猾的很！”林如月掐着腰，比谁都气愤，上蹿下跳说：“她一开始也是拿好衣服糊弄我妹妹帮她卖，哄得你们高兴之后，她就拿次品冒充好的骗钱啦！”
“你们听到了吗？她是这卖衣服小姑娘的姐姐，说的肯定都是实话！”
瘦长脸女人跟说相声似的，镇臂高呼，“姐妹们，真美服装店就是骗子服装店，那个老板娘一嫁到王家就克死她男人，晦气的很，谁要买了她的衣服穿都得沾上晦气！”
有人捧哏，“怪不得我姐一大早下楼摔了一大跤，原来是穿她们家衣服的原因，我姐现在还在医院住着呢！”
“天啦，好可怕，我昨天才去买了一件，不知道还能不能退货。”
“退什么啊？这种骗子才不会把钱吐出来呢，咱们只能自认倒霉了，唉！”
“太缺德了。”
“……”
各种议论声骂声不绝于耳，漫天唾沫星子乱飞，林如月看着这一幕，别提心里多舒服了。
她回头，却见林多多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嘴角还挂着淡淡的微笑，仿佛早就识破了阴谋般，叫林如月忍不住心虚。
信球！
我看你还能笑到什么时候！
林如月在心里狠狠骂了两句，把林多多拉到她前面来，大声斥责，“死妮子，还不快给大家伙道个歉？把咱们林家的脸都丢尽了你知道不？还想气死咱妈不成？”
瘦长脸女人喊，“道什么歉，把钱赔给我们！”
“对，赔钱给你们。”林如月趁机把林多多挎在腰间的包扯开，看到里面一叠崭新的拾元五元一元的纸币，心里顿时燃起嫉妒之火，“这就是你替陆芸赚的昧良心钱吧？快赔给她们。”
“吵什么吵？”保卫科科长贾文明带着他的手下，分开人群，来到林如月面前，拉着慢条斯理的官腔说：“这是怎么回事？”
“文明……贾科长，”看到多日不见的心上人，林如月鼻子酸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她委屈巴巴地说：“我妹妹在这里卖破衣服骗人，你们厂的工人围着不让走，你帮我跟大家伙说说，放过我妹妹吧，她年龄小不懂事，我们把钱赔给大家。”
“这么回事啊……”贾文明推了推眼镜框，目光炯炯地巡视着众人，扬声说：“同志们，大家不要吵闹，我会替你们做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