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天从来不是会开玩笑的人，他就这么站在沙发前，双手插着口袋，轻佻眉头，嘴角带着一丝耐人寻味的弧度。日落的光打在身上，拉出一个硕长的影子，厚重的让人不能呼吸。
他不会开玩笑，却在此时开了一个比玩笑更玩笑的玩笑。她不明白大天到底想干什么，说这种笑话来震慑堵住晴子的胡说八道？太多此一举，她不需要他的胡乱出手，他也应该知道自己不需要他说这种玩笑话。
的确耐人寻味。
就算只是五年前见过一面，对大天却莫名有熟悉感。特别是此时他的半倾斜的站姿，双手插口袋的动作，好像似曾相识。
她无奈的笑了笑，自从李佑无随着海难走了后，她看谁都觉得似曾相识。也许是因为太痛，她选择了有意识的忘记。埋葬有关于和李佑无有关的人和事，自然而然的忘记了很多过去的事。
时间似乎将这里的三个人忘了，应该是两个。一个是深知她的成长过去，深知能预见她将来的样子。一个却只记得自己是老烟鬼，MX的天爷，值得信任倚靠，却不能放任走进心里的男人。
晴子像是受了很大的刺激，一直吵嚷个不停，摔砸伸手能拿到的东西，发泄心里的不满和愤懑。她装疯卖傻使劲发怒是在等一个时机，她似乎也看见了那个时机。
自从说出那句话后，小妖就一直看着他，眼里写着的何止是不相信。他一脸无奈的笑着，呼风唤雨的MX天爷此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办。明知她的眼神是要自己开口说，抱歉宝贝，刚才我只是在开玩笑。
可是他发现自己说不出来，只要触及她的眼神，就会狠狠溺亡里面。
也许是过了几分钟，她却感觉像过了一个世纪。无论她有多聪明，多会找借口，可都难以搪塞此时慌乱的内心。
“呵，呵呵。大叔，你抽烟抽多了也抽糊涂了。你想说的是你受雇的是李佑无，就算李佑无死了，我是他的未亡人，在我危难的是，你也会帮我的对不对？肯定是这个意思。我就说抽烟抽太多不好，少抽怡情，大抽发疯呀。”
她就这么说着笑着，好像没人听到一样，字说字说，自己都感觉自己像个傻子。
“我想你那么聪明应该不会会错意，不过好像——你真的理解错了——”
“不可能呀，我的国文可是一级棒，古言文言文白话文信手拈来——肯定，肯定是大叔你一夜没睡有点神志不清。这里没你什么事了，都是女人家的私密话题，你一个大男人待着也没什么事，你先回去睡觉吧。睡——睡醒了就没事了，一切都是玩笑话——”
她摆着手不自然的笑，笑着笑着感觉都要哭出来了。不敢就这么被大天用那么眼神看着，会感觉全身不舒服，连眨眼都觉得很不自然。
大天静静看她，脑海里突然闪现过关于她小时候的事，那个三岁就能背四书五经当歌谣，五岁敢叫嚣地痞流氓的小雪儿。太多的记忆汹涌呼啸而来，让他狼狈不堪，却满眼满心都是她的样子，恨不得此时上去将她牢牢抱紧。
告诉她，小雪儿，上辈子我错失了你，这辈子我会保护好你，下辈子也一样。
“大叔，你怎么还跟一尊佛似的站着。你看你烟圈黑得，赶紧回去睡觉。我喊那个谁，那个那个大丙和小头，不不不。是大头和小丙，让他们扶你回房休息——卧槽。我到底在说什么！”
她从没觉得自己这辈子会这么狼狈，舌头怎么就不听使唤了，一直说错话出洋相。干脆低头不看大天，祈祷着大天快出去休息，不要再这里干涉自己调查真相。
他动了，他在像尊佛似的站了十几分钟后终于动了，往前迈出了一步。如她期待的，他又迈出了第二步第三步。不知道第几步，阴影始料未及落在她身上。她诧异的抬头，刚好对上大天痴情温沉的眼神。
嘭的一声，她仿佛听到什么东西悸动的声音，好像是记忆大门被打开——
“大——大叔——”
大天深沉的看着她的脸，从来不会惊慌手忙脚乱，刚才却像个不知道怎么办的孩子，连续说错话脸红羞涩的样子，在他看来特别可爱。不知不觉伸出手摸摸她额头的青丝，嘴里轻声念叨着。
她猛然一怔，感觉额头火辣辣的烫。那种温度来自大天的手掌，通过额头钻进皮肤融进血液里，像火一样让全身的血液沸腾了。她不知道这种化学反应是什么，此刻竟只想被大天这么摸着看着，像个孩子一样安静接受就好。
“这是什么感觉——我们——我们很久以前是不是见过？”
大天的嘴角颤抖了几下，许久后直吐出一个‘对’字。
她在他的身边，明显感觉他全身都在颤抖。眼神，呼吸，心跳，似乎每个毛细孔。她努力回想关于过去的事，可是记忆终止于那场海难。每次想起她都会选择清空脑袋里的一切，气喘吁吁狼狈不堪，甚至泪流满面。
“很久很久是多久，我想不起来了，呵呵——”
“多久呢？我也记不太清了，我看着你出生，看着你长大，看着你读书，看着你和李佑无相遇相爱，看着你差点走上人生幸福的轨道——”
“你骗我吧，你看上去很年轻，顶多三十五——而且你不可能看着我出生的，老爸说，当时医院的人都被清空了，除了医生和护士。看大叔的样子，也不像穿白大褂的——好了好了。大叔肯定是又犯糊涂了，看你站都站不稳了，都要靠我撑着。我去喊大头和小丙，呵呵，这次我说对了。你乖乖站好哦，我去叫他们——呃——”
大天直接把她揽到了怀里，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感觉到来自她身体的温度，欣慰的笑了出来。很久很久很久了，他从没这么发自内心笑过。
“大叔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为什么你心跳那么慢？你的身体好冰！是不是真的不舒服？！”
大天缓慢的摇着头，不知不觉中眼眶竟然湿润了。他赶紧擦了擦眼角，更加用力的抱紧她。
他的怀抱给人的感觉很奇怪，明明是个老烟鬼，闻到的却不是烟草的臭，而是一股很奇怪的香味。闻着很舒服，有点像迷香。明明是一个男人的身体，却好像靠着一张超柔软的床，让人意外的犯困想睡。
这边像是陷入另一个世界，享受彼此温存记忆的美好。那头晴子眼红不爽，不怕死的冷哼出一句：“狗男女，哪里都秀恩爱！”
她猛然一愣，刚才侵入脑髓的嗜睡被驱散，她用力按了下拳头，推搡着大天往外走。大天也很听话，只要能抱她在怀里，似乎舍弃全世界也没无所谓。
打开门后大头和小丙笑脸迎人凑过来，她指了指异常的大天，示意他们把大天接走。
两人愣了办听啊不敢动，被她狠狠一瞪外加杀无赦的手势后，窘迫的伸手过去。
大天突然低沉说了一句：“不要碰我！”
“是是是。天爷。”
她一见没办法了，自己还有要事要处理，大天却跟八爪鱼一样瘫在自己身上，再次对大头和小丙做眼色。这回两人的反应很快，如出一辙的拼命摇头。
“胆小鬼——大叔，你这么大块头我也吃不消，你先让大头和小丙扶着去休息，等下我去找你——”
大天总算有了反应，低头痴痴看着她的脸，一再的问：“你会来找我吗？”
“会！一定会！”
“好。这次我相信你。”
临走前大天还是伸手摸了摸她额头的青丝，虽然他没笑，但从他的眼睛看得出来他很开心。
大天走后，她突然间恍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拍着额头，念着‘为什么是这次，难道以前还有过一次？’她越来越不明白对大天是什么感觉，明明只是五年前有过一面之缘的人，感觉好像在五十年前见过一样。
也许不是五十年，也许是更久……
整理好心情后她推门进去，看见晴子站在窗口往外张望，身上白色的睡衣褶皱不堪，背影略显憔悴落寞。
晴子听见她进来的脚步声和关门声，嘲讽的说道：“肯和你的情人分开了，不是恋恋不舍难舍难分么？反正你的情人对你那么好，为什么你还要插手我和顾白的事情？！”
“到现在你还不明白为什么我对你和顾白的事情那么费心？呵呵。顾白是我的朋友，我不能看着他越陷越深——你说你肚子里的孩子是顾白的？”
“你不相信我怀孕了？”
她缓缓靠近，直到和晴子并肩而站，看见的却是半片天的红霞，似血妖娆。
“顾家有私人医生，你怀孕不假。我只是佩服顾白的能力，那么快就能让你怀孕——或者，孩子根本就不是顾白的！”
晴子突然狂妄失控的大笑着，微风吹起她的发丝，渐渐迷离了她的视线。
她疑惑的凑近一看，却不料脚下突然失去重心。晴子借力用力推了下她的肩头，她猛地栽出了窗户，慌乱中抓住窗沿才勉强没有掉下去。她这才想起刚才晴子故意用背影和气氛引走自己注意力，自己丝毫没察觉到窗前地板上放着的毛毯。毛毯是中空的，只要受力不均匀就会失去重心。
“你这个小妖精，这次一定要你死！”
晴子发疯的砸着她唯一着力的右手，披头散发眼睛通红唾沫横飞，眼睛里只有杀人的兽性。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杀了她就能自由，杀了她一切磨难都会停止，杀了她天下就是我的！
“啊！”
她惨叫一声右手支撑不住松开，坠落的身体穿过温柔的风，像坠进柔软的漩涡里一样。最后一眼她浅笑着看着天空，蔚蓝漂亮，不由想起了李佑无的脸。
三蛋，我爱你，我来陪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