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阶级斗争与造反有理的观点解读《红楼梦》,就会特别重视全书的第四回与五十三回。说是前者讲到了贾、王、史、薛四大家族的兴衰史??其实主要只是贾家,也只有衰史,他们怎么兴起来的,谁知道?后者呢,有乌进孝庄头来给贾府交租子,而且乌庄头讲了其时农村的民不聊生的惨状。
此回列出了农民给这位地主贵族上缴实物的清单:
大鹿三十只,獐子五十只,狍子五十只,暹猪二十个,汤猪二十个,龙猪二十个,野猪二十个,家腊猪二十个,野羊二十个,青羊二十个,家汤羊二十个,家风羊二十个, 鲟鳇鱼二个,各色杂鱼二百斤,活鸡,鸭,鹅……
上述只是个头,远远没有完呢。
这有点新新闻主义的味道。本来,像数字、单据、文书这类东西,实用则实用矣,文学却是最不文学的。曹雪芹显然明白,这些玩艺上不上,影响书籍内容的真实感、亲历感,而且曹公不受什么主义、创作方法、高于生活的理论的影响,想怎么写就怎么写,硬是将最不文学的东西写到了最最文学的著作里。此外还有中医处方等一般不与文学搭界的东西,全都上了小说。
我粗粗算了一下,全部清单上的东西,折价不超过现今的六十万元。愿识者教之。作为寄生者的贾家,连经营管理都没过问过,他们确是巧取豪夺,敲骨吸髓,罪该万死。但此次清单总量与贾府的规模与花费相比,果然不能算大。另外两千五百两银子,一般认为老称比现在的称(即斤单位)大,但其时应是每斤十六两,那么二千五百两应是一百公斤左右。目前白银市价是每克人民币三元二角八分,不过数十万元人民币。我们还可以从袭人母病被赏赐的银两来看,她得到的是四十两银子,那么贾有从土地上得到的现金收入,只够袭人这一类事情用上六十几次于,确实是不敷应用。
至于农村情况,不过寥寥数语,乌庄头说:
今年年成实在不好.从三月下雨起,接接连连直到八月,竟没有一连晴过五日。九月里一场碗大的雹子, 方近一千三百里地,连人带房并牲口粮食,打伤了上千上万的……爷的这地方还算好呢!我兄弟离我那里只一百多里,谁知竟大差了。他现管着那府里八处庄地,比爷这边多着几倍,今年也只这些东西,不过多二三千两银子,也是有饥荒打呢……
从“红”书一开始,冷子兴已经说到贾府是寅吃卯粮,这回一看,还真如此。
当然还有皇帝的赏赐,也是鼓励性荣誉性的,并不够花费。绕一点说,他们由于特殊地位(如元春是贵妃)而得到的赏赐,少于因特殊地位而增加的开支(如接待省亲)。如此情属实,就是说地位越高亏空越大。
“红”并没有仔细地写贾府的财政危机,但一旦写到,字字句句有据有数,一丝不苟。
“红”首先是写得好,雅俗共赏,有味道,有学问,有内容,其次是有了第四回、第五十二回,能联系到阶级斗争与造反有理上去。这样,爱读《红楼梦》的革命家政治家也就有了“挺红”的大旗。这说明,“红”书真真地不凡,我们的革命家政治家也是真真地不凡。但干脆说“红”就是阶级斗争的书,有点忽悠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