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青绮虽在桃浦摸爬滚打了为时不短的几个春秋,然而眉目间却透着经史子集堆里熏陶出的文雅,是个上得了台面的大气主儿。
只是先被居心叵测的流言骚扰,随后又被这般不明不白地给诓出宫来,舟车劳顿,难免心浮气躁。
独孤青绮娥眉一挑,面露怒容:“本宫只是身怀有孕,又不是残废了,怎么就离不开人伺候了?”
虽然卸了后位,可她还是实质上的一宫之主,端起架子来,自然仍可自称“本宫”。
当然,就算真离开轩辕洛,独孤青绮仍有资格自称“本宫”,毕竟南岳的朝阳公主,乃独孤辰的长女,且独孤辰子息运薄,而这个长女又吃了许多苦,为人父的总想做些补偿。
是以独孤青绮受封之日,顺便还接下许多重赏,倘若不是前来和亲,她完全可以在自己的公主府中,招赘个芝兰玉树的驸马爷。
也就是说,在秋子他们面前,独孤青绮比独孤辰宫中储着的那些个妃嫔更有资格称“本宫”。
但她长在桃浦,是个谦逊和蔼的性子,平素从不抖威风,可一旦动了怒,威仪陡现,整个人一瞬间就从明媚转为冶艳。
纵使秋子有功夫傍身,可还是被这样的独孤青绮震慑,打从心底怵她:“娘娘,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奴婢只是……”
独孤青绮抬手制止秋子的解释,扶腰站起身:“屋里憋闷,出去透透气,顺便瞧个热闹。”
始终看守独孤青绮的秋子,自然不清楚外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必定是有了麻烦,不然以欧阳俊的谨慎,怎么会让独孤青绮察觉到异常。
“娘娘,这样——不妥吧?”就算犯怵,秋子还是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独孤青绮一个眼风扫过来,便叫秋子彻底噤了声。
想当初大家都夸赞她秋子伶俐,羡慕她进入楚宫没几天就混成受到独孤青绮信赖的近侍……
嗟乎!在上位者眼皮子底下揣着二心的红人是那么好当的?
秋子走神的工夫,独孤青绮已推开房门迈出去——速度和身形成反比。
许是觉得跑得足够远了,再加上独孤青绮的身体条件也不适合总用药,反正抵达揽月园后,欧阳俊便撤了给独孤青绮下药的令。
立在室外,被清凉夜风一吹,独孤青绮脑子里残存的混沌逐渐消散,耳清目明的感觉真是太舒服了。
秋子的小臂上挽着一件薄披风,快步追出来:“娘娘,山区夜凉风重,添件披风吧!”
独孤青绮头也不回,一扬手:“这沁凉正好,夜风也舒服。”将扬起的手按向太阳穴,“终于让我可以清醒一些了。”
因为心里有鬼,便是这随随便便的两句,在秋子听来,也很有些话里有话的意味,她准备抖开披风的手顿住,半晌,重新收好披风,低头诺诺倒退两步。
回绝了秋子的殷切,独孤青绮信步游园。
这个揽月园,亭台楼阁一应俱全,雕梁画栋美不胜收,换个常人来看,大约会感觉误入人间仙境。
平心而论,这一处园林,确实奢侈豪华,可是对于见多识广的独孤青绮来说,透过富丽堂皇的表象,看到的却是一派中规中矩的克制,走过游廊后,矛盾感越来越深。
心中生出疑窦的独孤青绮,停下脚步,歪头看向游廊外,对面阁楼上被宛如白昼的月色照亮的飞檐,要是她没记错,她父皇的毓和宫里两座主寝殿中,那个极特殊的存在,便是唤做“揽月殿”,这座园子也叫“揽月”,这么巧?
见独孤青绮盯着阁楼飞檐半天没动,秋子凑前两小步,轻声道:“娘娘可是有什么需要?”
闻声回神的独孤青绮,偏头看了秋子一眼,平淡道:“那檐铃,瞧着似曾相识。”
秋子眸光闪了闪,轻笑道:“时下的檐铃,也就那么几个款式,打眼一看,区别并不大,何况又是黑天,看上去更是相似了。”
独孤青绮又看了一眼那只随风摇曳的檐铃,暗自冷笑,倘若换个人,或许会在夜里看错,然而她独孤青绮,夜视能力照比常人要厉害得多,早前还被墨香戏谑为“夜猫子”,这般近的距离,又岂会看错?
如今三国和平共处,不管是官方还是民间,都在互通有无,许多风俗也在多年的通容下,日渐趋于一致。
就好比这小小檐铃,在独孤青绮还小的时候,就听说南岳有个专研此物的家族,近年更是出了一位大师级巧匠,打造出来的檐铃造型别致,铃声响脆悠长,其作品在世家贵族中备受追捧。
因供不应求,是以出现仿照者,大师胸襟宽广,听闻此等状况,便广开门户,招揽弟子,带动府宅所在的整座岭东镇生产檐铃。
随后不几年,这座小镇出品的檐铃便覆盖住三个国家,因为出自一处,自然可以说是大同小异。
而这揽月园里的檐铃,铃托与平日所见确实无甚区别,关键是下面的铃铛,却是如今十分少见的月牙状。
独孤青绮想起第一次看到类似的檐铃时的情景:呵……
当时她觉得十分稀罕,想要跳上去摘个下来仔细瞧瞧,却被欧阳俊给阻止。
不过是个檐铃,换作平日,知道她好奇,欧阳俊必定亲自去摘下来给她,这次非但不摘,还不准她去,自然更是好奇。
欧阳俊被她缠磨到没办法,很快妥协并耐心向她解释,此檐铃草图是她父皇亲手绘制,然后交托给大师打造,后经由大师嫡传弟子秘密生产。
此檐铃不但造型别致,就连铃声也是与众不同的。
至于为什么要搞特殊,绝非是为彰显皇家气派,而是作为南岳细作们,寻找联络地点的标识。
也就是说,这揽月园,实际的主人其实是她父皇。
独孤青绮眯了眯眼,沉吟片刻后,点头附和了秋子的说法:“你说的不错,像这样的宅院,檐铃基本出自岭东镇,大体上相差无几。”
秋子刚要松口气,不想独孤青绮又补上一句:“对了,那天晚上,皇上是几时回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