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忽如其来的一声公主,虽然因为拔高而变调,可独孤青绮还是听出这是秋子的声音。
醒转后,再听到秋子声音,且听她对自己的称呼,从皇后娘娘,变成了公主,独孤青绮心情复杂。
不过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试想一下,有那么个人,你对她坦诚相待,视她为心腹,可在危急关头,她却是倒戈相向,坑你个死去活来。
即便对方也是身不由己,可作为直接受害人的自己,还是无法做到毫无芥蒂吧?
就好比别人送你一条狗,说是为你看家护院,你好吃好喝供养它,没曾想有一天,那条狗竟听命于前主人,狠狠咬了你一口。
再次看到这条狗,你敢保证对它心里不生怵?
见独孤青绮沉着脸,半天没反应,墨香小声道:“青儿不想见她?”
独孤青绮笑了笑,随口道:“我如此信任她,可她却凭着我对她的信任,伤我至此,换你,你会想再见她?”
墨香打了个激灵,视线不由自主落在独孤青绮双手捧着的净瓷小碗上。
此刻,他何尝不是凭着她对他的信任,做着背叛她的事?
无忧——无解!
她深爱着轩辕洛,还有他们的儿子。
可是饮下这碗无忧,从此以后,回忆里再无轩辕洛和儿子。
换位思考,假如让他忘掉这些年与独孤青绮在一起的喜怒哀乐,甚至连她这个人都不再记得,那这世上也便再无墨香了……
单纯地代入思考,就叫他恨上那个假想敌,何况亲身经历?
至此,墨香也沉默了。
始终等不到回应的秋子,索性自己闯进房间,疾步冲过来,第一眼便是看向独孤青绮手中的净瓷小碗。
墨香进来前,秋子可是眼睁睁地看着他将无忧倒入碗中的。
“何事?”见秋子进门后,却不似之前在门外那般激烈,只是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她手中的小碗发呆,独孤青绮不由沉着脸问出声。
见此情形,墨香一颗心悬起来,慌乱将他笼罩,嘴唇几次翕张,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秋子白着一张脸,讷讷:“娘娘,不、不可……”
“秋子,你这是嫌如今的差事不如过去清闲,想找主子给你撑腰?”欧阳俊疾步而来,站在秋子身侧,斜眼瞪她,“你是明白人。”这几个字咬音很重。
顿了顿,欧阳俊又续道:“没见着我都不敢进来搅扰青儿的清净,比起我来,想必青儿更不想见你,你不能仗着青儿过去宠你,便这般恣意妄为。”
要不是墨香在这,欧阳俊必定还会强调,被信任的人背叛,比被敌人伤害更令人难以释怀。
这软刀子捅过去,必定让秋子心生畏惧,继而谨言慎行。
奈何话锋要是将墨香一并刮了,让他因不想背叛独孤青绮而临时反悔,不是给整个计划平添麻烦,得不偿失!
果然,秋子眼底仅剩的一点光彻底黯淡下去。
先前背叛得毫不心慈手软,如今大局已定,临秋末晚她跳出来表个忠心,又有什么用?
非但改变不了什么,反倒还给真正的主子心头扎上一根刺!
最后,秋子垂头丧气地嗫嚅:“是奴婢逾越了。”
墨香偷眼看向独孤青绮,见她只是蹙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不过看得出,应该没对捧着的瓷碗生疑。
暗暗松了一口气的墨香,板着脸开口道:“公主需要静养,可否劳请二位,有什么问题,出去再说。”
欧阳俊克制自己去看独孤青绮手中瓷碗的念头,淡淡扫了墨香一眼,呵呵笑道:“这是自然。”然后才转向独孤青绮,“青儿你好生休息,我改天再来看你。”
独孤青绮看都不看欧阳俊一眼,更不可能回他的话。
欧阳俊也没指望独孤青绮给他什么好脸色,他闯进来的目的就是阻止秋子坏他好事。
目的达成,再待下去恐生变故,还是早点离开的好。
反正,过了今晚,青儿的脑子里再无轩辕洛和孩子,也没有他对她做过的那些歹事。
几年都等了,还差这半宿?
待房间安静下来,独孤青绮也失去吃喝的意愿,作势就要将手中瓷碗放回雕花小几。
看着独孤青绮的动作,墨香虚悬的心揪了一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毕竟独孤青绮冰雪聪明,换作平日,秋子这么一闹,就算没把话挑明,可眼神那般明显,独孤青绮也该猜出给她端来的汤汤水水有问题。
只不过她心不在焉,又十分信任墨香,才会毫无所觉。
但要是让她一个人静下心,稍一琢磨便有可能生出疑心。
那可就不好办了。
思及此,墨香抬手掩唇,打了个夸张的哈欠,然后才略显疲惫道:“青儿可是嫌这汤药凉了?那墨香去给你热热再喝吧。”说罢,便抢在瓷碗落在雕花小几上之前,伸手过来承接。
独孤青绮不喜欢给人添麻烦,特别对方还很疲惫……是以重新端起瓷碗,虚弱笑道:“无需麻烦,这温度正好。”
本来就不热,又掺兑了无忧进去,真要说起来,这碗里的药应该是温凉的。
根据墨香所掌握的知识,产妇月子里的饮食,应以温热为佳。
但无忧并非寻常汤药,掺兑再加热,怕要影响药效。
也只能将就一下了。
因此墨香默不作声地看着独孤青绮仰头将整碗汤药一饮而尽。
在独孤青绮将空碗翻给他看时,墨香才近乎唇语地唤了声:“青儿。”喉间涌起一股腥甜,叫他立马闭紧双唇,只在心底补上一句:“对不起。”
猛地想起来,无忧可以让人忘记所有。
那么等独孤青绮一觉醒来,必定会忘记她的丈夫和儿子,甚至连她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
那么他墨香呢?
还有他们一起走过的那些岁月?
呵,连挚爱和骨肉都能被抹得一干二净,何况他这个背叛者?
与此同时,楚宫之中,抱着酒坛子昏睡的轩辕洛忽然惊醒,猛睁眼对上满殿清冷,愣怔片刻后,霍然起身。
不过神疲体乏,又被酒水一泡再泡,四肢虚软,不经调整就想站起来,哪有那么容易?
眼瞅着轩辕洛向前栽倒,守在旁边的荣海眼疾手快扶住他:“皇上,可是有什么事?”
轩辕洛推拒荣海的搀扶:“青儿在哭,朕要去把她接回来。”